余无言医案麻疹

余无言
来源:余无言医案

麻疹

麻疹夾食重證

三齒幼女,先之以長途啼哭,風邪襲肺,繼之以葷膩雜食,脾胃大傷。四五日後,忽然發熱,而患麻疹。次日熱高如灼,肌膚乾燥無汗,疹忽隱伏,氣息喘促,目赤面緋,面帶紫暗,舌胎厚膩燥黃,大便不通,小便赤色,漸至牙齦腐爛,口出惡臭,煩躁不安,已呈絕象。投以瀉心承氣合增液法加味方,大瀉而轉安。嗣以藥未續服,終成敗證而殤。

余之此稿,曾刊於《世界醫報》(張贊臣與余合編),病而殤者,即余之第三女也。今當寫此稿時,回憶三十年前之情況,如在目前,猶覺心酸腸折也。女名玖兒,年才三歲,聰明異常兒。時余充本縣第三區小學校長,學生唱歌,兒仿效之,與風琴合拍,音節不訛。先嚴慈以下,無不愛之。適余姨母來余家,亦頗鍾愛。因姨弟早亡,無有孫息,迨返家時,必欲偕玖兒俱去。先嚴慈及余均不可,而內子反乎為母之常情,抱女置姨懷,促之發車而去。先慈亦以姨無嗣,不忍攔阻,心縱不舍,而亦無如之何。

孰意車行不數裏,玖兒不見親人,始則四顧尋望,繼則啼哭不已。雖經姨母哄騙,仍然哭不絕聲。當日野風亦大,土車行程十八裏,始至其家。立以糖果雜食,羅置其前,哄之食以止其啼。五日之中,凡一日三餐,以魚肉葷膩之品啖之。或一經啼哭,又以糖果雜食甘之。此時之病根已伏矣,而孰知之耶。至第六日晨.姨母忽乘車而至。抱玖兒下車人室,面有愁容,蒙兒以巾。余闔家一見,知兒必病矣,驚詢之,果然。察其症狀,如上文所述,並將兒攜去後之情形,詳細告知,而深自悔,不應將兒帶去也。當時兒送至後,立即隨原車而去。

先嚴診察後,立即處方與服。一劑不效,再劑亦不效,漸見嚴重。蓋先嚴以愛孫女心切,反而不敢用重藥,此亦人之恆情也。余心頗急,看此實火之證,熱已內陷,昏譫並作。其他症狀,均險象環生,如上文所述。忽思王孟英之言日,與其坐以待斃,不如含藥而亡。乃急書瀉心承氣合增液法加味方大劑,而密與之,不告先嚴知也。待服藥之後,神情甚安。不數小時,大便即通,瀉出惡臭污穢之糞甚多。體溫大降,牙齦不腐,口臭亦大減,周身皮膚,已轉潤澤。察其面色、耳紋、指紋、舌苔,卻為病退之徵,略思飲食,似病已去其七八者,闔家歡忭。

先嚴旋戒余曰:汝用此方,僥倖治癒此孩,亦大幸事,但慎勿過劑,過猶不及也。余是時以得失心太重,頗然先嚴之言。當日只與梨汁藕粉湯等品,神情絕佳。嗣思此孩,連日來進苦水已多,決至次日再加減一方與服。夜間亦甚安,次日上午亦然。約至下午三時,忽又覺煩躁,體溫漸熾。余大懼,急照前方原量與服,不意絲毫無效。夜間更甚,牙齦復爛,口中復出臭氣。雖連服前方,皆無寸效。症狀時時加劇,延至第三日夜間,添喘而殤。

余以轉機之病,忽大反變,中心痛切,莫可名狀。以後凡遇疹毒熱甚,不能外出,轉而內陷者,輒重用前方與之,甚或加犀角、羚羊尖,連服數劑,均獲救治,無一死者。是亦死了一個女兒,添了一個經驗,才能救了多少小孩。如次列兩條,皆其佐證。獨惜吾女之病,造之於他人之手,而吾女之殤,奪之於己掌之上。至今思之,猶覺有餘痛也。

瀉心承氣合增液法加昧方

上川連一錢 生黃芩三錢 生大黃三錢 元明粉三錢 (分沖) 大麥冬四錢 鮮石斛五錢 鮮生地五錢 生石膏一兩 金銀花四錢 淨連翹四錢 生梨汁半茶杯(沖) 鮮竹葉五十片

麻疹熱厥險證

六齡兒童,患生麻疹,醫藥罔效。三日即內陷,煩躁不安,兩目發青而上聳,鼻道乾燥灰黑,而鼻翼煽張,舌苔滿膩燥黃,而邊緣紫絳,口出惡臭,周身亢熱無汗,大便不通,小溲短赤,揚手擲足,指紋青紫,捫其心部,熱甚炙手,而手足發冷,此所謂熱厥也。先令委兒於泥土地上,次與瀉心承氣增液法加味方,大瀉之後,皮膚通汗,一劑知,二劑已矣。

同鄉人譚煥文,夫婦年過四旬,始生一子,愛之愈恆。時在1929年初夏,余初來滬設診。譚以余為內外科,故兒初病時,未延余治。經他醫連治三日,均無效果。至第三日,忽然內陷,症狀如上文所述。其戚左姨,謂與其坐以待亡,不知延余醫師以藥試之,觀其後果如何,譚然之。余既至,見症狀如此,頓感心酸。蓋憶及余玖兒之證,與此兒相伯仲也。

正診察間,譚之老父,即病兒之祖,曳杖而至。大聲叱煥文夫婦曰:「兒已將死,奄奄一息,何必費錢費鈔。醫生豈神仙耶,請醫生速去,不必將有用之錢,用之於無用之地也。」余聞其言,去留兩難。適有鄉人在側,扶譚父外出,並對之言曰:「老人家對兒女則可,當醫生如此發言,則醫生大難堪矣。」此時譚夫婦向余道歉,請為設法。余稍凝神,乃為之處方。案上載明證屬危險,姑擬一方,聊盡人事而已。後列之方藥,則為余數年前亡女玖兒所服之方也。並囑令將病兒置於泥土地上,任其反復,再續服此方,余即辭去。

迨一服之後,不三小時,大便暢解,黑垢異常,熱臭之極。繼則皮膚通汗而潤澤,熱度漸減。服二煎後,又解大便兩次。熱勢更減,煩躁漸安,目睛之青色,指紋之紫色,均漸減退,舌苔亦退其半,鼻翼亦不掮張矣。次晨復延余診,余心大慰。心記玖兒之病,以停藥一日而傷,今不可再蹈覆轍矣。乃將原方減量約三分之一,令再服一劑。大便續下三次,第三日續有輕緩,已略思粥湯矣。乃將次日方再減量與之。並與以粥湯、藕粉及稀薄之牛奶等,每三小時一次。在一星期內,以粥漸加稠,且莫多食,禁食他物。蓋積滯方去,恐傷脾胃,而余火復炎也。

余之所以用此方,認為發疹是一事,夾證是一事,最須看清。此兒之證,其夾證與余玖兒相同。即獨養子之過愛,平素必多雜食,此為一般人之恆情,而病根已伏於此矣,故敢用此大劑耳。所謂置之死地而後生,豈不然哉。然死一稚女,救活他孩。喜樂與悲傷,真難明也。

瀉心承氣合增液法加昧方

上川連一錢 生黃芩三錢 生大黃三錢 元明粉三錢(分沖) 大麥冬四錢 鮮石斛五錢 鮮生地五錢 生石膏一兩五錢 金銀花四錢 淨連翹四錢 生梨汁半茶杯(沖) 鮮竹葉五十片

痘瘡實熱險證

痘疹不起,實火內結。他醫誤進溫補,延至五朝,頭面碎密,胸腹稀少,舌苔乾燥,唇焦出血,鼻乾無涕,肌膚灼熱,捫之炙手,以致腠理不開,痘難外出,大便不解,煩躁不安,譫語神昏,大渴引飲,奄奄一息,生死反掌。姑以犀羚瀉火湯主之,得此大劑涼下,腑通肺開,皮毛亦開,痘立起發而趕漿,終脫險境。

阜甯顧允卿之子,年13歲。於九月出痘,二十日見點,始延甲醫某治之。甲醫見痘不起發,用參、耆、歸、芎、肉桂、僵蠶、炮甲、皂刺、桑樹蟲之屬,以溫補烘托之。至四朝依然不起,熱度更高,次延乙醫某診之。乙知甲醫之誤,改進活血化毒清熱之劑,如紅花、紫草、大貝、知母、連翹、石膏之屬。無如該乙醫膽小,石膏雖用至一兩,奈因病重藥輕,且又泥於活血,故仍不能見效。乙醫復托人轉告顧君曰:「此死症也,我無療治之法矣。」顧君一聞此言,其傷悲焦急為何如,此第五朝之情形也。

時余出診於他方,顧君急以長途電話招余回。余診之,見其顏面碎密,猶如蠶子,唇下成餅,兩頤及頷下,只有綠豆大五六粒之亮殼痘而已,胸腹甚少,背部亦不多,兩臀成片,均如蠶子,而不成為痘,腿以下更無論矣。肌膚炙手,唇焦裂口,咽喉疼痛,舌苔焦裂斷津,鼻腔燥而出血,大渴引飲,譫語神昏,奄奄一息。余觀此情形,隨問曰:「在未發熱未見點之前,曾食何物否?」顧君沉思少頃,忽曰:「先生不問,余幾忘之矣,發熱前曾食蟹也。」余又問曰:「曾服何藥否。」顧君急取甲醫及乙醫方箋與余。余審視一過曰:「乙醫之方,雖未完全到竅,然尚無害大事。甲醫之方,實誤之矣。但余既來,當處一方,以盡人事。服不服主權在君,好與否我不負責,君能許我,我即處一方,否則余不處方也。」於是得顧君之一諾,為之處方,以犀羚瀉火湯主之。

顧君取方箋,至藥肆購藥,適甲醫過而見之,訝問曰:「此方殺人之方也,令郎之痘症,補托之尚恐難起,何能涼下?一用此方。豈有不痘毒內陷,而早送其生命者耶。」顧君無法,復延乙醫商之。乙醫對余所處之方,不加可否。蓋乙醫雖知余為撤手一著,而究以一派涼下、分量太重為畏途。

復又延余,請三人會商辦法。余既至,先聆甲醫之教言,次余起謂「此症熱熾之極,臟腑熱燔於內,肌膚熱灼於外,痘為熱灼,焉能外出。猶之久旱不雨,地質乾燥,毫無潤澤之氣,又為暴日所蒸曬,穀何能生芽長髮。必須傾盆大雨,氣候轉涼,大質沾潤,穀方可生。此孩之痘症,勢亦同此,非用大涼大下之劑,清其內外之實熱不為功。且其發熱之前,曾食蟹,下藥更不可不用。夫如是,熱度減退,腠理始開,毛竅始透,痘乃可出。此乃實熱證,如怕服涼下之藥,命恐不旋踵矣。」語畢,余即興辭而去。余去後,甲醫亦去,臨行復告病家日,「此方萬不可服,下喉即死。」甲既去,有顧君之友施趙卿者,謂顧曰:「我雖不知醫,今見余醫師之方,有膽有識,決非無經驗之可比。病已至此,生死一發,不妨一試,死馬當作活馬醫也。」乙醫亦漫應曰:「別無他法,只好一試而已。」於是乃決定服余方。待磨成羚羊角粉,至服方時,已至夜深十二時矣。

次晨黎明時,顧君扣門入,欣欣然喜曰:「昨夜服藥後,至四更時瀉一次,天將明又瀉一次,解下污垢燥黑之糞不少。腹中似尚未清,但高熱已見減低,痘亦陸續外出矣,煩再診之。」余偕之去,見痘果外出,為數不少,色轉紅活,不似以前之焦枯,熱已較減,而昏譫亦不作。誠轉機矣。余乃將前方中之犀角一錢,減為五分,羚羊角六分,減為四分,仍令先服之。另為之注射握姆納丁(Omnadin)兩針,以增加體內蛋白質,使其抗毒力加強。至第三診,又減大黃至一錢五分(次診、三診在六朝)。第五診除去大黃,第六診除去犀角、羚羊角,減石膏為二兩,其他諸藥,逐漸酌減分量(五診、六診在七朝)。直至第十診,方除去石膏而不用(十診在九朝)。

計此孩先後所服石膏,約有三斤之多。後至十三朝,日晡寒熱,有如瘧狀,知為元氣大傷,故呈此瘧狀。余乃改以保元湯為主,佐以清餘熱、解余毒之劑,數服而痊。

犀羚瀉火湯方

烏犀角(沖磨)一錢 羚羊角尖(磨沖)六分 生石膏四兩 生大黃三錢 上川連二錢 生黃芩三錢 銀花一兩 淨連翹五錢 生山梔五錢 鮮生地一兩 鮮石斛一兩 鮮竹葉五十片 活水蘆芽五兩,熬水煎藥,先服犀、羚,冷開水下,次服湯藥。

痘瘡虛寒險證

幼兒初發微熱,繼則感染天花,出於膚面。醫初用炮甲、皂刺,嗣用黨參、黃耆,然均無效。至四朝不見起發,改用清涼,證立轉危,奄奄一息。余察其面現蒼白,身體瘦弱,知為失乳,詢之果然。急以溫陽益氣湯托之,是夕喃喃不安,次日晨,痘果起脹矣。

阜甯有葛劍吾者,充縣立師範教師。其幼子才三歲,初發微熱,繼則感染天花。但雖已見點,不見起發,延醫治之。醫用炮甲、皂刺之屬,不效。繼用黨參、黃耆之品,又不效。至四朝仍不起脹,乃改用清涼之品,則一變而為不能食,迅至奄奄一息。葛君大懼,急延余診,意其萬一希望也。余既偕去,途中即告余前此之醫藥過程。既至入室,察其子面色蒼白,身體瘦弱,氣已咻咻若不相續。問曰:此孩素來失乳否?曰然,因乳汁不充,改以乳粉代之,故小兒營養不良也。

余察其體溫尚較常溫為低,且手足發涼,痘形有內陷之勢,知為又虛又寒之證,又加誤用清涼,當然更變危候矣。余急告葛君曰:此孩恐難保矣。若手足不厥,氣息不見咻咻,尚較有把握。今既如此危險,難處方矣。葛君惶極,仍求余處方,即不效而殤,絕無異言也。余於無可奈何之時,勉為處一溫補內托之方,因定名日溫陽益氣湯,令速多灌之。生死關頭,於今夜蔔之,如服藥之後,能於夜間轉機,陽氣一回,體溫漸漸增高,手足漸漸轉暖,咻咻之氣一平,則痘自可出,而命可保全矣。否則不過明日午夜,必致危矣。且看服藥之情形如何,余即起辭而去。

當日晚間服藥,在七時左右。頭煎分二次服,每二小時一次。至十一時左右,再服二煎,亦間二小時,更服其餘。至夜半後,次晨三時余,漸覺微煩,而體溫亦漸增高,手足亦漸暖矣。但仍喃喃不安。再次則身有微汗,漸則安靜。次晨視之,痘粒已起脹矣。至十時復延余診,余見狀大喜。即以原方去川芎,加雲苓、甘草,連服一帖,而痘勢更形起發。至第九日,漿水趕足而竟全功,此亦幸而得全也。

溫陽益氣湯方

上肉桂五分(燉沖) 炮附子一錢 炮薑炭五分 潞黨參三錢 綿黃耆生炙各一錢 土炒白朮二錢 秋桔梗一錢 炒僵蠶一錢 全當歸二錢 川芎一錢生白芍一錢五分。此方服後,次晨痘即起漲。因去川芎,加雲茯苓一錢五分,甘草生炙各五分,而竟全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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