医学衷中参西录三、医论

清·张锡纯
来源:医学衷中参西录

三、醫論

1.六經總論

傷寒治法以六經分篇,然手足各有六經,實則十二經也。手足之經既有十二,而《傷寒論》但分為六經者何也?按《內經》之論十二經也,凡言某經而不明言其為手經、足經者皆系足經,至言手經則必明言其為手某經。蓋人之足經長、手經短,足經大、手經小,足經原可以統手經,但言足經而手經亦恆寓其中矣。《傷寒論》之以六經分篇,此遵《內經》定例,寓手經於足經中也。彼解《傷寒論》者,謂其所言之六經皆系足經,是猶未明仲景著傷寒之深意也。

經者,氣血流通之處也。人之臟腑與某經相通,即為某經之府,其流通之氣血原由府發出,而外感之內侵遂多以府為歸宿。今將手足十二經及手足十二經之府詳列於下。

手足雖有十二經,其名則分為六經,因手足經之名原相同也。其經有陰有陽,其陽經分太陽、陽明、少陽,其陰經分太陰、少陰、厥陰。其陰陽之經原互相表裡,太陽與少陰為表裡,陽明與太陰為表裡,少陽與厥陰為表裡。凡互為表裡者,因其陰陽之經並行,其陽行於表,陰行於里也。至於經之分屬於府者,足太陽經之府在膀胱,足少陰經之府在腎,足陽明經之府在胃,足太陰經之府在脾,足少陽經之府在膽,足厥陰經之府在肝,此足之三陰、三陽經與府也。

手之太陽經其府在小腸,手之少陰經其府在心,手之陽明經其府在大腸,手之太陰經其府在肺,手之少陽經其府在三焦,手之厥陰經其府在心胞,此手之三陰、三陽經與府也。

陽經為陰經之表,而太陽經又為表中之表。其經之大都會在背,而實則為周身之外廓,周身之營血衛氣皆賴其衛護保合,且具有充分之熱力,為營衛御外感之內侵,是以《內經》名之為巨陽。推原其熱力之由來,不外君、相二火,君火生於心之血脈與肺相循環,而散熱於胸中大氣(一名宗氣)以外通於營衛,此如日麗中天有陽光下濟之熱也,是以其經名為太陽。相火生於腎中命門,腎原屬水,中藏相火,其水火蒸熱之氣,由膀胱連三焦之脂膜以透達於身之外表,此猶地心水火之氣(地中心有水火之氣)應春令上透地面以生熱也,為其熱力發於水中,故太陽之經又名太陽寒水之經也。為太陽經之熱力生於君、相二火,是以其經不但以膀胱為府,而亦以胸中為府,觀《傷寒論》陷胸諸湯、丸及瀉心諸湯,皆列於太陽篇中可知也。至於人病傷寒,其六經相傳之次第,詳於《內經》素問熱論篇,謂「人之傷於寒也則為病熱,一日巨陽受之,故頭項痛、腰脊強;二日陽明受之,陽明主肌肉,其脈俠(同夾)鼻絡於目,故身熱目疼,而鼻乾不得臥也;三日少陽受之,少陽主膽,其脈循脅絡於耳,故胸脅痛而耳聾;三陽經絡皆受其病而未入於臟者故可汗而已;四日太陰受之,太陰脈布胃中絡於嗌(咽喉),故腹滿而嗌乾;五日少陰受之,少陰脈貫腎絡於肺,系舌本,故口燥舌乾而渴,六日厥陰受之,厥陰之脈循陰器而絡於肝,故煩滿而囊縮。」經絡受病入於府者,故可下而已,此《內經》論六經相傳之次第也。至《傷寒論》六經之次序,皆以《內經》為法,而未明言其日傳一經,至愚生平臨證之實驗,見有傷寒至旬日,病猶在太陽之府者,至他經相傳之日期,亦無一定,蓋《內經》言其常,而病情之變化恆有出於常例之外者,至傳至某經,即現某經之病狀,此又不盡然,推原其所以然之故,且加以生平臨證之實驗,知傳至某經即現某經之病狀者,多系因其經先有內傷也。若無內傷則傳至某經恆有不即現某經之病時,此在臨證者細心體察耳。

至於六經之命名,手足皆同,然有因手經發源之府而命名者,有因足經發源之府而命名者。如太陽經名為太陽寒水之經,此原因足太陽之府命名,而手太陽亦名太陽寒水之經者,是以足經而連帶其手經也。他如陽明經名為陽明燥金之經,是因手陽明之府命名(手陽明府大腸屬金,其互為表裡之肺亦屬金),而足陽明經亦名陽明燥金之經者,是以手經而連帶其足經也。少陽經名為少陽相火之經,此因足少陽之府命名(膽中寄有相火),而手少陽經亦名為少陽相火之經者,是以足經而連帶其手經也。太陰經名為太陰濕土之經,此因足太陰之府命名(脾為濕土),而手太陰經亦名太陰濕土之經者,是以足經而連帶其手經也。少陰經名為少陰君火之經,此因手少陰之府命名(心為君火),而足少陰經亦名少陰君火之經者,是以手經而連帶其足經也。厥陰經名為厥陰風木之經,此因足厥陰之府命名(肝屬木而主風),而手厥陰經亦名厥陰風木之經者,是以足經而連帶其手經也。此手足十二經可併為六經之義也。

2.太陽病桂枝湯證

病名傷寒,而太陽篇之開端,實中風、傷寒、風溫並列,蓋寒氣多隨風至,是中風者傷寒之誘起也。無論中風、傷寒,入陽明後皆化為溫,是溫病者傷寒之歸宿也。惟其初得之時,中風、傷寒、溫病,當分三種治法耳。為中風為傷寒之誘起,是以太陽篇開始之第一方為桂枝湯,其方原為治中風而設也。

《傷寒論》原文:太陽病,發熱,汗出,惡風,脈緩者(緩脈與遲脈不同,脈搏以一息四至為準,脈遲者不足四至,若緩脈則至數不改似有懶動之意),名為中風。

《傷寒論》原文:太陽中風,陽浮而陰弱(脈法關前為陽,關後為陰,其浮脈見於關前,弱脈見於關後,浮者著手即得,弱者不任重按)。陽浮者熱自發,陰弱者汗自出,嗇嗇惡寒。(單弱不勝寒之意),淅淅惡風(為風所傷恆畏風聲之意),翕翕發熱(其熱蘊而不散之意),鼻鳴乾嘔者,桂枝湯主之。

【桂枝湯方】 桂枝三兩去皮,芍藥三兩,炙甘草二兩,生薑三兩,大棗十二枚擘。上五味㕮咀,以水七升微火煮取三升,去滓,適寒溫,服一升。服須臾,啜熱稀粥一升余以助藥力,溫復令一時許,遍體漐漐微似有汗者益佳,不可令如水流漓,病必不除。若一服汗出病瘥(愈也),停後服,不必盡劑;若不汗,更服依前法;又不汗,後服小促其間,半日許,令三服盡;若病重者,一日一夜服,周時觀之;服一劑盡,病證猶在者,更作服;若汗不出者乃服至二三劑。禁生冷、黏滑、肉面、五辛、酒酪、臭惡等物。

人之營衛皆在太陽部位,衛主皮毛,皮毛之內有白膜一層名為腠理,腠理之內遍布微絲血管即營也。其人若衛氣充盛,可為周身之外圍,即受風不能深入(此受風,不可名為中風),其人恆多汗閉不出,迨其衛氣流通,其風自去,原可不藥而愈也。至桂枝湯所主之證,乃衛氣虛弱,不能護衛其營分,外感之風直透衛而入營,其營為風邪所傷,又乏衛之保護,是以易於出汗。其發熱者,因營分中之微絲血管原有自心傳來之熱,而有風以擾之,則更激發其熱也。其惡風者,因衛虛無御風之力,而病之起點又由於風也。推原其衛氣不能衛護之故,實由於胸中大氣之虛損。《靈樞》五味篇曰:「谷始入於胃,其精微者,先出於胃之兩焦,以溉五臟,別出兩行營衛之道,其大氣之摶而不行者,積於胸中,命曰氣海。」由斯觀之,營衛原與胸中大氣息息相通,而大氣實為營衛內部之大都會,愚臨證實驗以來,見有大氣虛者,其營衛即不能護衛於外而汗出淋漓,夫大氣原賴水穀之氣時時培養,觀服桂枝湯者當啜熱粥以助藥力,此不惟助其速於出汗,實兼欲助胸中大氣以固營衛之本源也。

或問:桂枝湯提綱中原謂陰弱者汗自出,未嘗言陽弱者汗自出也。夫關後為陰主血,關前為陽主氣,桂枝湯證,其弱脈惟見於關後,至關前之脈則見有浮象,未見其弱,而先生竟謂桂枝湯證之出汗,實由於胸中大氣之弱,不顯與提綱中之言相背乎?答曰:凡受風之脈多見於關前,提綱中所謂陽浮者,其關前之脈因受風而浮也,所謂陰弱者,知其未病之先其脈原弱,至病後而仍不改其弱也,由斯而論,其未病之先,不但關後之脈弱,即關前之脈亦弱,既病之後,其關前脈之弱者轉為浮脈所掩,而不見其弱耳。然其脈雖浮,必不任重按,是浮中仍有弱也,特古人立言尚簡,未嘗細細明言耳。

是以愚用桂枝湯時,恆加黃耆以補其胸中大氣,加薄荷以助其速於出汗,不至若方後所云,恆服藥多次始汗也。又宜加天花粉助芍藥以退熱(但用芍藥退熱之力恆不足),即以防黃耆服後能助熱也(黃耆天花粉等分並用,其涼熱之力相敵,若兼用之助芍藥清熱,分量又宜多用)。若遇乾嘔過甚者,又宜加半夏以治其嘔,惟此時藥房所鬻之半夏,多制以礬(雖清半夏亦有礬),若用以止嘔,必須用微溫之水淘淨礬味,用之方效。

愚治桂枝湯證,又有屢用屢效之便方,較用桂枝湯殊為省事,方用生懷山藥細末兩半或一兩,涼水調和煮成稀粥一碗,加白糖令適口,以之送服西藥阿斯匹林一瓦,得汗即愈。

桂枝湯證之出汗,不過間有出汗之時,非時時皆出汗也,故必用藥再發其汗,始能將外感之風邪逐出。然風邪去後,又慮其自汗之病不愈,故方中山藥與阿斯匹林並用,一發汗、一止汗也,至於發汗與止汗之藥並用而藥力兩不相妨者,此中原有深義,蓋藥性之入人臟腑,其流行之遲速原迥異,阿斯匹林之性其發汗最速,而山藥止汗之力則奏效稍遲,是以二藥雖一時並用,而其藥力之行則一先一後,分毫不相妨礙也。

3.太陽病麻黃湯證

《傷寒論》原治傷寒之書,而首論中風者,因中風亦可名為傷寒也(《難經》曰:「傷寒有五;有中風,有傷寒,有濕溫,有熱病,有溫病」)。然究與真傷寒不同,蓋中風病輕傷寒病重,為其重也,而治之者必須用大有力之藥,始能勝任,所謂大有力者,即《傷寒論》中之麻黃湯是也。今試論麻黃湯證及麻黃湯制方之義,並詳論用麻黃湯時通變化裁之法。

《傷寒論》原文:太陽病,或已發熱,或未發熱,必惡寒,體痛,嘔逆,脈陰陽俱緊者,名曰傷寒。

又原文:太陽病頭疼,發熱,身疼,腰痛,骨節疼痛,惡風,無汗而喘者,麻黃湯主之。

脈象陰陽俱緊,實為傷寒之確徵。然緊脈之狀最難形容,惟深明其病理,自不難想象而得。脈生於心,心一動而外輸其血,周身之脈即一動,動則如波浪之有起伏,以理言之,凡脈之力大者,其起伏之勢自應愈大。至緊脈其跳動若有力而轉若無所起伏,究其所以然之故,實因太陽為外衛之陽,因為寒所襲,逼之內陷與脈相併,則脈得太陽蘊蓄之熱,原當起伏有力以成反應之勢,而寒氣緊縮之力,又復逼壓其脈道使不能起伏,是以指下診之似甚有力而竟直穿而過,且因其不得起伏,蓄極而有左右彈之勢,此緊脈真象也。

至麻黃湯證,全體作疼痛者,以筋骨不禁寒氣之緊縮也(鐵條經嚴寒則縮短寒氣緊縮之力可知)。其發熱者,身中之元陽為寒氣閉塞不能宣散而增熱也。其無汗惡風者,汗為寒閉內蘊之熱原欲借汗透出,是以惡風也。其作喘者,因手太陰肺經與衛共主皮毛,寒氣由皮毛入肺,閉其肺中氣管,是以不納氣而作喘。然深究其作喘之由,猶不但此也,人之胸中亦太陽之部位也,其中間所積大氣,原與外表之衛氣息息相通,然大氣即宗氣,《靈樞》謂:「宗氣積於胸中,出於喉嚨,以貫心脈而行呼吸。」夫大氣既能以貫心脈,是營血之中亦大氣所流通也,傷寒之證,其營衛皆為外寒所束,則大氣內郁必膨脹而上逆沖肺,此又喘之所由來也。

【麻黃湯方】 麻黃三兩,桂枝三兩去皮,甘草一兩炙,杏仁七十個去皮尖。上四味以水九升,先煮麻黃減二升,去上沫,納諸藥煮取二升半,去渣溫服八合(一升十合),復取微似汗,不須啜粥,余如桂枝法將息。

麻黃髮汗力甚猛烈,先煮之去其浮沫,因其沫中含有發表之猛力,去之所以緩麻黃髮表之性也。麻黃不但善於發汗,且善利小便,外感之在太陽者,間有由經入府而留連不去者(凡太陽病多日不解者,皆是由經入府),以麻黃髮其汗,則外感之在經者可解,以麻黃利其小便,則外感之由經入府者,亦可分消也。且麻黃又兼入手太陰能瀉肺定喘,俾外感之由皮毛竄入肺者(肺主皮毛),亦清肅無遺。是以發太陽之汗者不但麻黃,而仲景定此方時獨取麻黃也。桂枝味辛性溫,亦具有發表之力,而其所發表者,惟在肌肉之間,故善托肌肉中之寒外出,且《神農本草經》謂其主上氣咳逆吐吸(吸氣甫入即吐出),是桂枝不但能佐麻黃髮表,兼能佐麻黃入肺定喘也。杏仁味苦性溫,《神農本草經》亦謂其主咳逆上氣,是亦能佐麻黃定喘可知,而其苦降之性又善通小便,能佐麻黃以除太陽病之留連於府者,故又加之以為佐使也。至於甘草之甘緩,能緩麻黃髮汗之猛烈,兼能解杏仁之小毒,即以填補(甘草屬土能填補)出汗後之汗腺空虛也。藥止四味,面面俱到,且又互相協助,此誠非聖手莫辦也。

附:用麻黃湯之變通法

人之稟賦隨天地之氣化為轉移,古今之氣化或有不同,則今人與古人之稟賦,其強弱厚薄偏陰偏陽之際不無差池,是以古方用於今日,正不妨因時制宜而為之變通加減也。

麻黃湯原用解其外寒,服後遍體汗出,惡寒既愈,有其病從此遂愈者,間有從此仍不愈,後浸發熱而轉為陽明證者,其故何也?愚初為人診病時,亦未解其故。後乃知服麻黃湯汗出後,其營衛內陷之熱若還表隨汗消散,則其病即愈。若其熱不復還表而內陷益深,其熱必將日增,此即太陽轉陽明之病也。悟得此理後,再用麻黃湯時,必加知母數錢以解其內陷之熱,主治傷寒無汗,服後未有不愈者矣(醫方篇中有麻黃加知母湯可參觀)。大青龍湯治傷寒無汗煩躁,是胸中先有內熱,無所發泄,遂鬱而作煩躁,故於解表藥中加石膏以清內熱。然麻黃與石膏並用,間有不汗之時。若用麻黃加知母湯,將知母重加數錢,其寒潤之性入肺中化合而為汗,隨麻黃以達於外,而煩躁自除矣。

上所論者,麻黃湯原宜加知母矣。而間有不宜加者,此又不得不斟酌也。間有其人陽分虛者,又當於麻黃湯中加補氣之藥以助之出汗。

一人年近四旬,身體素羸弱,於季冬得傷寒證,醫者投以麻黃湯汗無分毫,求為診治,其脈似緊而不任重按,遂於麻黃湯中加生黃耆、天花粉各五錢,一劑得汗而愈。

一人亦年近四旬,初得外感,經醫甫治愈,即出門作事,又重受外感,內外俱覺寒涼,頭疼氣息微喘,周身微形寒戰,診其脈六部皆無,重按亦不見,愚不禁駭然,問其心中除覺寒涼外別無所苦,知猶可治,不至有意外之慮,遂於麻黃湯原方中為加生黃耆一兩,服藥後六脈皆出,周身得微汗,病遂愈。

一人,年過三旬,身形素羸弱,又喜吸鴉片。於冬令得傷寒證,因粗通醫學,自服麻黃湯,分毫無汗。求為診視,脈甚微細,無緊象。遂即所用原方,為加生黃耆五錢。服後得汗而愈。此二證皆用麻黃湯是不宜加知母,宜加黃耆者也。

嘗治一少年,於季冬得傷寒證,其人陰分素虧,脈近六至,且甚弦細,身冷惡寒,舌苔淡白。延醫診視,醫者謂脈數而弱,傷寒雖在初得,恐不可用麻黃強發其汗。此時愚應其近鄰之聘,因邀愚至其家,與所延之醫相商。愚曰:「麻黃髮汗之力雖猛,然少用則無妨,再輔以補正之品,自能穩妥奏功矣。」遂為疏方:麻黃錢半,桂枝尖一錢,杏仁、甘草各錢半,又為加生懷山藥、北沙參各六錢。囑其煎湯服後,若至兩點鐘不出汗,宜服西藥阿斯匹林二分許以助其出汗。後果如此服之,周身得汗而愈矣。

曾治鄰村李姓少年,得傷寒證已過旬日,表證未罷,時或惡寒,頭猶微疼,舌苔猶白,心中微覺發熱,小便色黃,脈象浮弦,重按似有力,此熱入太陽之腑(膀胱)也。投以麻黃湯,為加知母八錢,滑石六錢,服後一汗而愈。

此證雖在太陽之表與腑,實已連陽明矣。故方中重用知母以清陽明之熱,而仍用麻黃解其表,俾其餘熱之未盡清者仍可由汗而消散,此所以一汗而愈也。至於《傷寒論》中載有其病重還太陽者,仍宜以麻黃湯治之,而愚遇此證,若用麻黃湯時亦必重加知母也。

麻黃湯證有兼咽喉疼者,宜將方中桂枝減半,加天花粉六錢,射干三錢,若其咽喉疼而且腫者,麻黃亦宜減半,去桂枝再加生蒲黃三錢以消其腫,然如此加減,涼藥重而表藥輕,若服後過點半鐘不出汗時,亦服西藥阿斯匹林瓦許以助其汗;若服後汗仍不出時,宜阿斯匹林接續再服,以汗出為目的;若能遍體皆微見汗,則咽喉之疼腫皆愈矣。

麻黃湯證,若遇其人素有肺勞病者,宜於原方中加生懷山藥、天門冬各八錢。

麻黃湯證,若遇其人素有吐血病者,雖時已愈,仍宜去桂枝以防風二錢代之(吐血之證最忌桂枝),再加生杭芍三錢(按古之一兩約折為今之三錢,且將一次所煎之湯分作三劑,則一劑之中當有麻黃三錢),然又宜因時、因地、因人細為斟酌,不必定以三錢為準也。如溫和之時,汗易出少用麻黃即能出汗。嚴寒之時,汗難出必多用麻黃始能出汗,此因時也。又如大江以南之人,其地氣候溫暖,人之生於其地者,其肌膚淺薄,麻黃至一錢即可出汗,故南方所出醫書有用麻黃不過一錢之語。至黃河南北,用麻黃約可以三錢為率。至東三省人,因生長於嚴寒之地,其肌膚頗強厚,須於三錢之外再將麻黃加重始能得汗,此因地也。至於地無論南北,時無論寒燠,凡其人之勞碌於風塵,與長居屋中者,其肌膚之厚薄強弱原自不同,即其汗之易出不易出,或宜多用麻黃,或宜少用麻黃,原不一致,此因人也。用古人之方者,豈可膠柱鼓瑟哉!

4.太陽與陽明合病麻黃湯證

《傷寒論》原文:太陽與陽明合病,喘而胸滿者不可下,宜麻黃湯主之。

太陽與陽明合病,是太陽表證未罷,而又兼陽明之熱也。其喘者風寒由皮毛襲肺也。其胸滿者胸中大氣因營衛閉塞,不能宣通而生䐜脹也。其言不可下者,因陽明仍連太陽,下之則成結胸,且其胸本發滿,成結胸尤易,矧其陽明之熱,僅在於經,亦斷無可下之理,故諄諄以不可下示戒也。仍治以麻黃湯,是開其太陽而使陽明初生之熱隨汗而解也。

證兼陽明,而仍用麻黃湯主治,在古人稟賦敦厚,淡泊寡欲,服之可以有效。今人則稟賦薄弱,嗜好日多,強半陰虧,若遇此等證時,宜以薄荷代方中桂枝。若其熱稍劇,而大便實者,又宜酌加生石膏(宜生用不可煅用理詳白虎湯下)數錢,方能有效。

5.太陽溫病麻杏甘石湯證

至於溫病,在上古時,原與中風、傷寒統名之為傷寒,是以秦越人《難經》有傷寒有五之說。至仲景著《傷寒論》,知溫病初得之治法,原與中風、傷寒皆不同,故於太陽篇首即明分為三項,而於溫病復詳細論之,此仲景之醫學,較上古有進步之處也。

《傷寒論》原文:太陽病,發熱而渴,不惡寒者,為溫病。若發汗已,身灼熱者,名曰風溫。風溫為病,脈陰陽俱浮,自汗出,身重,多眠睡,息必鼾,語言難出。

論溫病之開端,亦冠以太陽病三字者,因溫病亦必自太陽(此是足太陽非手太陽,彼謂溫病入手經不入足經者,果何所據也)入也。然其化熱最速,不過數小時即侵入陽明,是以不覺惡寒轉發熱而渴也。治之者不知其為溫病,而誤以熱藥發之,竟至汗出不解而轉增其灼熱,則即此不受熱藥之發表,可確定其名為風溫矣。其脈陰陽俱浮者象風之飄揚也,自汗出者熱隨浮脈外透也,身重者身體經熱痠軟也,多眠睡者精神經熱昏沉也,語言難出者,上焦有熱而舌腫脹也。

風溫之外,又有濕溫病與伏氣化熱溫病,而提綱中止論風溫者,因濕溫及伏氣化熱之溫,其病之起點亦恆為風所激發,故皆可以風溫統之也。

提綱中論風溫之病狀詳矣,而提綱之後未列治法,後世以為憾事。及反復詳細推之,乃知《傷寒論》中原有治溫病之方,特因全書散佚,後經叔和編輯而錯簡在後耳。嘗觀《傷寒論》第六十二節云:「發汗後,不可更行桂枝湯,汗出而喘,無大熱者,可與麻黃杏仁甘草生石膏湯。」今取此節與溫病提綱對觀,則此節之所謂發汗後,即提綱之所謂若發汗也,此節之所謂喘,即提綱之所謂息必鼾也,由口息而喘者,由鼻息即鼾矣,此節之所謂無大熱,即提綱之所謂身灼熱也,蓋其灼熱猶在外表,心中仍無大熱也,將此節之文與溫病提綱一一比較,皆若合符節。

夫中風、傷寒、溫病特立三大提綱,已並列於篇首,至其後則於治中風治傷寒之方首仍加提綱,以彼例此,確知此節之文原為溫病之方,另加提綱無疑,即麻杏甘石湯為治溫病之方無疑也。蓋當仲景時,人之治溫病者,猶混溫病於中風、傷寒之中,於病初得時,未細審其發熱不惡寒,而以溫熱之藥發之,是以汗後不解。或見其發熱不惡寒,誤認為病已傳裡,而竟以藥下之,是以百六十三節,又有下後不可更行桂枝湯云云。所稍異者,一在汗後,一在下後,仲景恐人見其汗出再誤認為桂枝證,故切戒其不可更行桂枝湯,而宜治以麻杏甘石湯。蓋傷寒定例,凡各經病證誤服他藥後,其原病猶在者,仍可投以正治之原方,是以百零三節云,凡柴胡湯病證而下之,若柴胡證不罷者復與小柴胡湯。以此例彼,知麻杏甘石湯為救溫病誤治之方,實即治溫病初得之主方,而欲用此方於今日,須將古方之分量稍有變通。

【麻黃杏仁甘草石膏湯原方】 麻黃四兩去節,杏仁五十個去皮尖,甘草二兩,石膏八兩碎綿裹。

上四味以水七升,先煮麻黃減二升去上沫,納諸藥煮取二升,去渣溫服一升。

方中之義,用麻黃協杏仁以定喘,伍以石膏以退熱,熱退其汗自止也。復加甘草者,取其甘緩之性,能調和麻黃、石膏,使其涼熱之力溶和無間以相助成功,是以奏效甚捷也。

此方原治溫病之汗出無大熱者,若其證非汗出且熱稍重者,用此方時,原宜因證為之變通,是以愚用此方時,石膏之分量恆為麻黃之十倍,或麻黃一錢、石膏一兩,或麻黃錢半、石膏兩半。遇有不出汗者,恐麻黃少用不致汗,服藥後可服西藥阿斯匹林瓦許以助其汗。若遇熱重者,石膏又可多用。曾治白喉證及爛喉痧證(爛喉痧證必兼溫病、白喉證,亦多微兼外感),麻黃用一錢,石膏恆重至二兩,喉證最忌麻黃,而能多用石膏以輔弼之,則不惟不忌,轉能借麻黃之力立見奇功也。

至於肺病之起點,恆有因感受風溫,其風邪稽留肺中化熱鑠肺,有時肺中作癢,即連連喘嗽者,亦宜投以此湯,清其久蘊之風邪,連服數劑其肺中不作癢,嗽喘自能減輕,再徐治以潤肺清火利痰之劑,而肺病可除矣。蓋此麻杏甘石湯之用處甚廣,凡新受外感作喘嗽,及頭疼、齒疼、兩腮腫疼,其病因由於外感風熱者皆可用之,惟方中藥品之分量,宜因證變通耳。

【附記】 林××,年近五旬,因受風溫,雖經醫治愈,而肺中餘熱未清,致肺陰鑠耗,釀成肺病,屢經醫治無效。其脈一息五至,浮沉皆有力,自言喉連肺際,若覺癢則咳嗽頓發,劇時連嗽數十聲,周身汗出,必吐出若干稠痰其嗽始止。問其心中常覺發熱,大便燥甚,四五日一行。因悟其肺際作癢,即頓發咳嗽者,必其從前病時風邪由皮毛襲入肺中者,至今猶未盡除也。因其肺中風熱相助為虐,宜以麻黃祛其風,石膏清其熱,遂為開麻杏甘石湯方,麻黃用錢半,生石膏用兩半,杏仁三錢,甘草二錢,煎服一劑,咳嗽頓愈。診其脈仍有力,又為開善後之方,用生山藥一兩,北沙參、天花粉、天冬各五錢,川貝、射干、蘇子、甘草各二錢,囑其多服數劑,肺病可從此除根。後閱旬日,林××又求診視,言先生去後,余服所開善後方,肺癢咳嗽仍然反復,遂仍服第一次方,至今已連服十劑,心中熱已退,仍分毫不覺藥涼,肺癢咳嗽皆愈,且飲食增加,大便亦不甚乾燥。聞其所言,誠出愚意料之外也。再診其脈已不數,仍似有力,遂將方中麻黃改用一錢,石膏改用一兩,杏仁改用二錢,又加生懷山藥六錢,俾煎湯接續服之,若服之稍覺涼時,即速停止,後連服七八劑似稍覺涼,遂停服,肺病從此竟愈。

按: 治肺勞投以麻黃杏仁甘草石膏湯,且用至二十餘劑,竟將肺勞治愈,未免令閱者生疑,然此中固有精細之理由在也。蓋肺病之所以難愈者,為治之者但治其目前所現之證,而不深究其病因也。如此證原以外感受風成肺勞,且其肺中作癢,猶有風邪存留肺中,且為日既久則為錮閉難出之風邪,非麻黃不能開發其錮閉之深,惟其性偏於熱,於肺中蘊有實熱者不宜,而重用生石膏以輔弼之,既可解麻黃之熱,更可清肺中久蘊之熱,以治肺熱有風勞嗽者,原為正治之方,故服之立時見功。至於此藥,必久服始能拔除病根,且久服麻黃、石膏而無流弊者,此中又有理由在,蓋深入久錮之風邪,非屢次發之不能透,而伍以多量之石膏以為之反佐,俾麻黃之力惟旋轉於肺臟之中,不至直達於表而為汗,此麻黃久服無弊之原因也。至石膏性雖寒涼,然其質重氣輕,煎入湯劑毫無汁漿(無汁漿即是無質),其輕而且涼之氣,盡隨麻黃髮表之力外出,不復留中而傷脾胃,此石膏久服無弊之原因也。所遇之證,非如此治法不愈,用藥即不得不如此也。

6.太陽病大青龍湯證

(附:脈微弱汗出惡風及筋惕肉瞤治法)

有太陽中風之脈,兼見太陽傷寒之脈者,大青龍湯所主之證是也。

《傷寒論》原文:太陽中風,脈浮緊,發熱,惡寒,身疼痛,不汗出而煩躁,大青龍湯主之。若脈微弱,汗出惡風者,不可服,服則厥逆,筋惕肉瞤,此為逆也。

【大青龍湯方】 麻黃六兩去節,桂枝二兩去皮,甘草二兩炙,杏仁五十個去皮尖,生薑三兩切,大棗十二枚擘。石膏如雞子大碎(如雞子大當有今之三兩)。

上七味,以水九升先煮麻黃減二升,去上沫,納諸藥煮取三升,去滓溫服一升,取微似汗,汗出多者溫粉撲之。一服汗者停後服。汗多亡陽遂虛,惡風煩躁,不得眠也。

此大青龍湯所主之證,原系胸中先有蘊熱,又為風寒錮其外表,致其胸中之蘊熱有蓄極外越之勢。而其錮閉之風寒,而猶恐芍藥苦降酸斂之性,似於發汗不宜,而代以石膏,且多用之以厚其力,其辛散涼潤之性,既能助麻、桂達表,又善化胸中蘊蓄之熱為汗,隨麻、桂透表而出也,為有云騰致雨之象,是以名為大青龍也。至於脈微弱汗出惡風者,原系胸中大氣虛損,不能固攝衛氣,即使有熱亦是虛陽外浮,若誤投以大青龍湯,人必至虛者益虛,其人之元陽因氣分虛極而欲脫,遂致肝風萌動而筋惕肉瞤也。夫大青龍湯既不可用,遇此證者自當另有治法,擬用生黃耆、生杭芍各五錢,麻黃錢半,煎湯一次服下,此用麻黃以逐其外感,黃耆以補其氣虛,芍藥以清其虛熱也。為方中有黃耆以補助氣分,故麻黃仍可少用也。若其人已誤服大青龍湯,而大汗亡陽,筋惕肉瞤者,宜去方中麻黃加淨萸肉一兩。

《傷寒論》原文:傷寒脈浮緩,身不疼,但重,乍有輕時,無少陰證者,大青龍湯發之。

細思此節之文,知所言之證原系溫病,而節首冠以傷寒二字者,因中風、溫病在本書之定例,均可名為傷寒也。凡外感之脈多浮,以其多兼中風也。前節言傷寒脈浮緊,是所中者為凜冽之寒風,是中風兼傷寒也。後節言傷寒脈浮緩,知所中者非凜冽之寒風,當為柔和之溫風,既中柔和之溫風,則即成風溫矣。是以病為傷寒必胸中煩躁而後可用石膏,至溫病其胸中不煩躁,亦恆可用石膏,且其身不疼但重,傷寒第六節溫病提綱中,原明言身重此明徵也。況其證乍有輕時,若在傷寒必不復重用石膏,惟溫病雖有輕時,亦可重用石膏。又傷寒初得有少陰證,若溫病則始終無少陰證(少陰證有寒有熱,此言無少陰證,指少陰之寒證而言,少陰寒證斷不可用大青龍湯,至少陰熱證,原為伏氣化熱竄入少陰,雖在初得亦可治以大青龍湯,此又不可不知),此尤不為傷寒而為溫病之明徵也。由此觀之,是此節原為治溫病者說法,欲其急清燥熱以存真陰為先務也。至愚用此方治溫病時,恆以薄荷代方中桂枝,尤為穩妥。

凡發汗所用之藥,其或涼或熱,貴與病適宜。其初得病寒者宜用熱藥發其汗,初得病熱者宜用涼藥發其汗。如大青龍湯證,若投以麻黃湯則以熱濟熱,恆不能出汗,即或出汗其病不惟不解,轉益增煩躁,惟於麻、桂湯中去芍藥,重加石膏多於麻、桂數倍,其涼潤輕散之性,與胸中之煩躁化合自能作汗,矧有麻黃之善透表者以助之,故服後覆杯之頃,即可周身得汗也。

曾治一人冬日得傷寒證,胸中異常煩躁,醫者不識為大青龍湯證,竟投以麻黃湯,服後分毫無汗,胸中煩躁益甚,自覺屋隘莫能容,診其脈洪滑而浮,治以大青龍湯,為加天花粉八錢,服後五分鐘,周身汗出如洗,病若失。

或問:服桂枝湯者,宜微似有汗,不可令如水流漓,病必不除,服麻黃湯者,復取微似汗,知亦不可令汗如水流漓也。今於大青龍湯中加花粉,服湯後竟汗出如洗而病若失者何也?答曰:善哉問也,此中原有妙理,非此問莫能發之。凡傷寒、溫病,皆忌傷其陰分,桂枝湯證與麻黃湯證,禁過發汗者恐傷其陰分也。至大青龍湯證,其胸中蘊有燥熱,得重量之石膏則化合而為汗,其燥熱愈深者,化合之汗愈多,非儘量透發於外,其燥熱即不能徹底清肅,是以此等汗不出則已,出則如時雨沛然莫可遏抑。蓋麻黃、桂枝等湯,皆用藥以祛病,得微汗則藥力即能勝病,是以無事過汗以傷陰分。至大青龍湯乃合麻、桂為一方,又去芍藥之酸收,益以石膏之辛涼,其與胸中所蘊之燥熱化合,猶如冶紅之鐵沃之以水,其熱氣自然蓬勃四達,此乃調燮其陰陽,聽其自汗,此中精微之理,與服桂枝、麻黃兩湯不可過汗者,迥不侔也。

或問:大青龍湯證,當病之初得何以胸中即蘊此大熱?答曰:此傷寒中伏氣化熱證也(溫病中有伏氣化熱,傷寒中亦有伏氣化熱)。因從前所受外寒甚輕,不能遽病,惟伏藏於三焦脂膜之中,阻塞升降之氣化,久而化熱,後又因薄受外感之激動,其熱陡發,竄入胸中空曠之府,不汗出而煩躁,夫胸中原為太陽之府,為其猶在太陽,是以其熱雖甚而仍可汗解也。

7.太陽病小青龍湯證

《傷寒論》原文:傷寒表不解,心下有水氣,乾嘔,發熱而咳,或渴,或利,或噎,或小便不利,少腹滿,或喘者,小青龍湯主之。

水散為氣,氣可復凝為水。心下不曰停水,而曰有水氣,此乃飲水所化之留飲,形雖似水而有黏滯之性,又與外感互相膠漆,是以有以下種種諸病也。乾嘔者水氣黏滯於胃口也,發熱者水氣變為寒飲,迫心肺之陽外越也,咳者水氣浸入肺中也,渴者水氣不能化津液上潮也,利者水氣溜入大腸作瀉也,噎者水氣變為寒痰梗塞咽喉也,小便不利少腹滿者,水氣凝結膨脹於下焦也,喘者肺中分支細管皆為水氣所瀰漫也。

【小青龍湯原方】 麻黃三兩去節,桂枝三兩去皮,芍藥三兩,五味子半升,乾薑三兩切,甘草三兩炙,細辛三兩,半夏半升湯洗。

上八味,以水一斗先煮麻黃,減二升去上沫,納諸藥煮取三升,去滓溫服一升。若微利者,去麻黃,加蕘花如雞子大熬(炒也),令赤色;若渴者,去半夏加栝蔞根三兩;若噎者,去麻黃加附子一枚炮;若小便不利少腹滿者,去麻黃加茯苓四兩;若喘者去麻黃加杏仁半升。

按 :蕘花近時無用者,《醫宗金鑑》注,謂系芫花之類,攻水之力甚峻,用五分可令人下數十次,當以茯苓代之。又噎字,註疏家多以呃逆解之,字典中原有此講法,然觀其去麻黃加附子,似按寒痰凝結梗塞咽喉解法,方與所加之藥相宜。

【後世所用小青龍湯分量】 麻黃二錢,桂枝尖二錢,芍藥三錢,五味子錢半,乾薑一錢,甘草錢半,細辛一錢,半夏二錢,煎一盅作一次服。

小青龍湯所兼主諸病,喘居其末,而後世治外感痰喘者,實以小青龍湯為主方,是小青龍湯為外感中治痰飲之劑,實為理肺之劑也。肺主呼吸,其呼吸之機關在於肺葉之闟闢,其闟闢之機自如,喘病自愈。是以陳修園謂:小青龍湯當以五味、乾薑、細辛為主藥,蓋五味子以司肺之闟,乾薑以司肺之闢,細辛以發動其闟闢活潑之機,故小青龍湯中諸藥皆可加減,獨此三味不可加減。 按: 陳氏此論甚當,至其謂細辛能發動闟闢活潑之靈機,此中原有妙理。蓋細辛人皆知為足少陰之藥,故傷寒少陰證多用之,然其性實能引足少陰與手少陰相交,是以少陰傷寒,心腎不交而煩躁者宜用之,又能引諸藥之力上達於腦,是以陰寒頭疼者必用之,且其含有龍腦氣味,能透發神經使之靈活,自能發動肺葉闟闢之機使靈活也。

鄒潤安謂:凡風氣寒氣,依於精血、津液、便溺、涕唾以為患者,並能曳而出之,使相離而不相附,審斯則小青龍湯中之用細辛,亦所以除水氣中之風寒也。

仲景之方,用五味即用乾薑,誠以外感之證皆忌五味,而兼痰嗽者尤忌之,以其酸斂之力甚大,能將外感之邪錮閉肺中永成勞嗽,惟濟之以乾薑至辛之味,則無礙。誠以五行之理,辛能勝酸,《內經》有明文也。徐氏《本草百種注》中論之甚詳。而愚近時臨證品驗,則另有心得,蓋五味之皮雖酸,其仁則含有辛味,以仁之辛濟皮之酸,自不至因過酸生弊,是以愚治勞嗽,恆將五味搗碎入煎,少佐以射干、牛蒡諸藥即能奏效,不必定佐以乾薑也。

特是醫家治外感痰喘喜用麻黃,而以小青龍湯治外感之喘,轉去麻黃加杏仁,恆令用者生疑。近見有彰明登諸醫報而議其非者,以為既減去麻黃,將恃何者以治外感之喘乎?不知《神農本草經》謂桂枝主上氣咳逆,吐吸,是桂枝原能降氣定喘也。誠以喘雖由於外感,亦恆兼因元氣虛損不能固攝,麻黃雖能定喘,其得力處在於瀉肺,恐於元氣素虛者不宜,是以不取麻黃之瀉肺,但取桂枝之降肺,更加杏仁能降肺兼能利痰祛邪之品以為之輔佐,是以能穩重建功也。

愚初為人診病時,亦不知用也。猶憶歲在乙酉,鄰村李××,三十餘,得外感痰喘證,求為診治。其人體豐,素有痰飲,偶因感冒風寒,遂致喘促不休,表裡俱無大熱,而精神不振,略一合目即昏昏如睡,胸膈又似滿悶,不能飲食,舌苔白膩,其脈滑而濡,至數如常。投以散風清火利痰之劑,數次無效。繼延他醫數人診治,皆無效。遷延日久,勢漸危險,復商治於愚。愚諗一老醫皮××,年近八旬,隱居渤海之濱,為之介紹延至。診視畢,曰:「此易治,小青龍湯證也。」遂開小青龍湯原方,加杏仁三錢,仍用麻黃一錢。一劑喘定。繼用苓桂朮甘湯加天冬、厚朴,服兩劑全愈。

愚從此知小青龍湯之神妙。自咎看書未到,遂廣閱《傷寒論》諸家註疏,至喻嘉言《尚論篇》論小青龍湯處,不覺狂喜起舞,因嘆曰:「使愚早見此名論,何至不知用小青龍湯也。」從此以後,凡遇外感喘證可治以小青龍湯者,莫不投以小青龍湯。而臨證細心品驗,知外感痰喘之挾熱者,其肺必脹,當仿《金匱》用小青龍湯之加石膏,且必重加生石膏方效。迨至癸巳,李××又患外感痰喘,復求愚為診治,其證脈大略如前,而較前熱盛。投以小青龍湯去麻黃,加杏仁三錢,為其有熱又加生石膏一兩。服後,其喘立止。藥力歇後,而喘仍如故。連服兩劑皆然。此時皮姓老醫已沒,無人可以質正,愚方竭力籌思,將為變通其方,其岳家滄州為送醫至,愚即告退。後經醫數人,皆延自遠方,服藥月餘,竟至不起。

愚因反復研究,此證非不可治,特用藥未能吻合,是以服藥終不見效。徐靈胎謂:「龍骨之性,斂正氣而不斂邪氣」,故《傷寒論》方中,仲景於邪氣未盡者,亦用之。外感喘證服小青龍湯愈而仍反復者,正氣之不斂也。遂預擬一方,用龍骨、牡蠣(皆不煅)各一兩以斂正氣,蘇子、清半夏各五錢以降氣利痰,名之曰從龍湯,謂可用於小青龍湯之後。

平均小青龍湯之藥性,當以熱論。而外感痰喘之證又有熱者十之八九,是以愚用小青龍湯三十餘年,未嘗一次不加生石膏。即所遇之證分毫不覺熱,亦必加生石膏五六錢,使藥性之涼熱歸於平均。若遇證之覺熱,或脈象有熱者,則必加生石膏兩許或一兩強。若因其脈虛用人參於湯中者,即其脈分毫無熱,亦必加生石膏兩許以輔之,始能受人參溫補之力。至其證之或兼煩躁,或表裡壯熱者,又宜加生石膏至兩半或至二兩,方能奏效。蓋如此多用石膏,不惟治外感之熱且以解方中藥性之熱也。為有石膏以監製麻黃,若遇脈之實者,仍宜用麻黃一錢,試舉一案以徵明之。

堂姊丈褚××,體豐氣虛,素多痰飲,薄受外感,即大喘不止,醫治無效,旬日喘始愈,偶與愚言及,若甚恐懼。愚曰:此甚易治,顧用藥何如耳。《金匱》小青龍加石膏湯,為治外感痰喘之神方,輔以拙擬從龍湯,則其功愈顯,若後再喘時,先服小青龍湯加石膏,若一劑喘定,繼服從龍湯一兩劑,其喘必不反復。若一劑喘未定,小青龍加石膏湯可服至兩三劑,若猶未全愈,繼服從龍湯一兩劑必能全愈。若服小青龍加石膏湯,喘止旋又反復,再服不效者,繼服從龍湯一兩劑必效。遂錄兩方贈之,褚××甚欣喜如獲異珍。後用小青龍湯時,畏石膏不敢多加,雖效實無捷效,偶因外感較重喘劇,連服小青龍兩劑,每劑加生石膏三錢,喘不止而轉增煩躁。急迎為診視,其脈浮沉皆有力,遂即原方加生石膏一兩,煎湯服後其喘立止,煩躁亦愈,繼又服從龍湯兩劑以善其後。

按 :小青龍湯以驅邪為主,從龍湯以斂正為主。至斂正之藥,惟重用龍骨、牡蠣,以其但斂正氣而不斂邪氣也(觀《傷寒論》中仲景用龍骨牡蠣之方可知)。又加半夏、牛蒡以利痰,蘇子以降氣,芍藥清熱兼利小便,以為餘邪之出路,故先服小青龍湯病減去十之八九,即可急服從龍湯以收十全之功也。

寒溫中,皆有痰喘之證,其劇者甚為危險。醫者自出私智治之,皆不能效,惟治以小青龍湯,或治以小青龍加石膏湯,則可隨手奏效。然寒溫之證,兼喘者甚多,而有有痰無痰,與虛實輕重之分,又不必定用小青龍湯也。今即愚所經驗者,縷析條分,臚列於下,以備治外感作喘者之採用。

(一)氣逆迫促,喘且呻,或兼肩息者,宜小青龍湯減麻黃之半,加杏仁。熱者加生石膏。

(二)喘狀如前,而脈象無力者,宜小青龍湯去麻黃,加杏仁,再加人參、生石膏。若其脈虛而兼數者,宜再加知母。

(三)喘不至呻,亦不肩息,唯吸難呼易,苦上氣,其脈虛而無力或兼數者,宜拙擬滋陰清燥湯。

(四)喘不甚劇,呼吸無聲,其脈實而至數不數者,宜小青龍湯原方加生石膏。若脈數者,宜減麻黃之半,加生石膏、知母。

(五)喘不甚劇,脈洪滑而浮,舌苔白厚,胸中煩熱者,宜拙擬寒解湯。服後自然汗出,其喘即愈。

(六)喘不甚劇,脈象滑實,舌苔白厚,或微兼黃者,宜白虎湯少加薄荷葉。

(七)喘而發熱,脈象洪滑而實,舌苔白或兼黃者,宜白虎湯加栝蔞仁。

(八)喘而發熱,其脈象確有實熱,至數兼數,重按無力者,宜白虎加人參,再加川貝、蘇子。若虛甚者,宜以生山藥代粳米。

(九)喘而結胸者,宜酌其輕重,用《傷寒論》中諸陷胸湯、丸,或拙擬蕩胸湯以開其結,其喘自愈。

(十)喘而煩躁,胸中滿悶,不至結胸者,宜越婢加半夏湯,再加栝蔞仁。若在暑熱之時,宜以薄荷葉代方中麻黃。

至於麻黃湯證恆兼有微喘者,服麻黃湯原方即愈。業醫者大抵皆知,似無庸愚之贅言。然服藥後喘雖能愈,不能必其不傳陽明。惟於方中加知母數錢,則喘愈而病亦必愈。

若遇脈象虛者,用小青龍湯及從龍湯時,皆宜加參,又宜酌加天冬,以調解參性之熱,然如此佐以人參、天冬,仍有不足恃之時。曾治一人年近六旬,痰喘甚劇,脈則浮弱不堪重按,其心中則頗覺煩躁,投以小青龍湯去麻黃加杏仁,又加生石膏一兩,野臺參四錢,天冬六錢,俾煎湯一次服下,然仍恐其脈虛不能勝藥,預購生杭萸肉(藥房中之山萸肉多用酒拌蒸熟令色黑,其酸斂之性大減,殊非所宜)三兩,以備不時之需。乃將藥煎服後,氣息頓平,閱三點鐘,忽肢體顫動,遍身出汗,又似作喘,實則無氣以息,心怔忡莫支,診其脈如水上浮麻,莫辨至數,急將所備之萸肉急火煎數沸服下,汗止精神稍定,又添水煮透,取濃湯一大盅服下,脈遂復常,怔忡喘息皆愈。繼於從龍湯中加萸肉一兩,野臺參三錢,天冬六錢,煎服兩劑,痰喘不再反復。

按 :此證為元氣將脫,有危在頃刻之勢,重用山萸肉即可隨手奏效者,因人之臟腑惟肝主疏泄,人之元氣將脫者,恆因肝臟疏泄太過,重用萸肉以收斂之,則其疏泄之機關可使之頓停,即元氣可以不脫,此愚從臨證實驗而得,知山萸肉救脫之力十倍於參、耆也。因屢次重用之,以挽回人命於頃刻之間,因名之為回生山茱萸湯。

其人若素有肺病常咳血者,用小青龍湯時,又當另有加減,宜去桂枝留麻黃,又宜於加杏仁、石膏之外,再酌加天冬數錢,蓋咳血及吐衄之證,最忌桂枝,而不甚忌麻黃,以桂枝能助血分之熱也。憶歲在癸卯,近族舅母劉媼,年過五旬,曾於初春感受風寒,愚為診視疏方中有桂枝,服後一汗而愈,因其方服之有效,恐其或失,黏於壁上以俟再用。至暮春又感受風溫,遂取其方自購藥服之,服後遂至吐血,治以涼血降胃之藥,連服數劑始愈。

8.太陽病旋覆花代赭石湯證

心下停有水氣可作乾嘔咳喘,然水氣仍屬無形不至於痞硬也。乃至傷寒或因汗吐下傷其中焦正氣,致沖氣肝氣皆因中氣虛損而上干,迫搏於心下作痞硬,且其外呼之氣必噫而後出者,則非小青龍湯所能治矣,而必須治以旋覆花代赭石湯。

《傷寒論》原文:傷寒發汗,若吐若下解後,心下痞硬,噫氣不除者,旋覆代赭石湯主之。

【旋覆代赫石湯方】 旋覆花三兩,人參二兩,生薑五兩切,代赭石一兩,大棗十二枚擘,甘草三兩炙,半夏半升洗。

上七味,以水一斗煮取六升,去滓再煮取三升,溫服一升,日三服。

人之胃氣,其最重之責任在傳送飲食,故以息息下行為順。乃此證因汗吐下傷其胃氣,則胃氣不能下行,或更轉而上逆。下焦之衝脈(為奇經八脈之一),原上隸陽明,因胃氣上逆,遂至引動沖氣上衝,更助胃氣上逆。且平時肝氣原能助胃消食,至此亦隨之上逆,團結於心下痞而且硬,阻塞呼吸之氣不能上達,以致噫氣不除,噫氣者強呼其氣外出之聲也。此中原有痰涎與氣相凝滯,故用旋覆花之逐痰水除脅滿者,降胃兼以平肝,又輔以赭石、半夏降胃即以鎮沖,更伍以人參、甘草、大棗、生薑以補助胃氣之虛,與平肝降胃鎮沖之品相助為理,奏功自易易也。

赭石最善平肝、降胃、鎮沖,在此方中當得健將,而只用一兩,折為今之三錢,三分之則一劑中只有一錢,如此輕用必不能見效。是以愚用此方時,輕用則六錢,重用則一兩,蓋如此多用,不但取其能助旋覆、半夏以平肝、降胃、鎮沖也,且能助人參以輔助正氣。蓋人參雖善補氣,而實則性兼升浮,惟借赭石之重墜以化其升浮,則人參補益之力下行可至湧泉,非然者但知用人參以補氣,而其升浮之性轉能補助逆氣,而分毫不能補助正氣,是用之不如不用也。是以愚從屢次經驗以來,知此方中之赭石,即少用亦當為人參之三倍也。

旋覆花,《神農本草經》謂其味鹹,主結氣、脅下滿、驚悸、除水。為其味鹹,有似朴硝,故有軟堅下行之功,是以有以上種種之功效。敝邑(鹽山)武帝臺汙所產旋覆花,其味鹹而且辛,用以平肝、降胃、開痰、利氣誠有殊效。

王姓童子,十二三歲,於晨起忽左半身手足不遂,知其為痰瘀經絡,致氣血不能流通也。時蓄有自制半夏若干,及所採武帝臺旋覆花若干,先與以自制半夏,俾為末徐徐服之,服盡六兩病愈弱半,繼與以武帝臺旋覆花,俾其每用二錢半,煎湯服之,日兩次,旬日全愈。蓋因其味鹹而兼辛,則其利痰開瘀之力當益大,是以用之有捷效也。夫咸而兼辛之旋覆花,原為罕有之佳品,至其味微咸而不甚苦者,藥房中容或有之,用之亦可奏效。若並此種旋覆花亦無之,用此方時,宜將方中旋覆花減半,多加赭石數錢,如此變通其方亦權可奏效也。

或問:人之呼吸惟在肺中,旋覆代赭石湯證,其痞硬在於心下,何以妨礙呼吸至噫氣不除乎?答曰:肺者發動呼吸之機關也,至呼吸氣之所及,非僅在於肺也,是以肺管有分支下連於心,再下則透膈連於肝,再下則由肝連於包腎之脂膜以通於胞室(胞室男女皆有),是以女子妊子其臍帶連於胞室,而竟能母呼子亦呼,母吸子亦吸,斯非氣能下達之明徵乎?由斯知心下痞硬,所阻之氣雖為呼吸之氣,實自肺管分支下達之氣也。

9.太陽病大陷胸湯證

又有痰氣之凝結,不在心下而在胸中者。其凝結之痰氣,填滿於胸膈,至窒塞其肺中之呼吸幾至停止者,此為結胸之險證,原非尋常藥餌所能療治。

《傷寒論》原文:太陽病脈浮而動數。浮則為風,數則為熱。動則為痛,數則為虛。頭痛發熱,微盜汗出,而反惡寒者,表未解也。醫反下之,動數變遲,膈內拒痛,胃中空虛,客氣動膈,短氣躁煩,心中懊憹,陽氣內陷,心下因硬,則為結胸,大陷胸湯主之。

脈浮熱猶在表,原當用辛涼之藥發汗以解其表,乃誤認為熱已入里,而以藥下之,其胸中大氣因下而虛,則外表之風熱即乘虛而入,與上焦痰水互相凝結於胸膺之間,以填塞其空曠之府,是以成結胸之證。不但覺胸中滿悶異常,即肺中呼吸亦覺大有滯礙。其提綱中既言其脈數則為熱,而又言數則為虛者,蓋人陰分不虛者,總有外感之熱,其脈未必即數,今其熱猶在表,脈之至數已數,故又因其脈數,而斷其為虛也。至於因結胸而脈變為遲者,非因下後熱變為涼也,蓋人之臟腑中有實在瘀積,阻塞氣化之流通者,其脈恆現遲象,是以大承氣湯證,其脈亦遲也。膈內拒痛者,胸中大氣與痰水凝結之氣,互相撐脹而作痛,按之則其痛益甚,是以拒按也。胃中空虛,客氣動膈者,因下後胃氣傷損,氣化不能息息下行(胃氣所以傳送飲食故以息息下行為順),而與胃相連之衝脈(衝脈之上源與胃相連),其氣遂易於上干,至鼓動膈膜而轉排擠呼吸之氣,使不得上升是以短氣也。煩躁者,因表熱內陷於胸中,擾亂其心君之火故煩躁也。懊憹者,上干之氣欲透膈而外越故懊憹也。

【大陷胸湯方】 大黃六兩去皮,芒硝一升,甘遂一錢匕為末。

上三味,以水六升先煮大黃,取二升,去渣,納芒硝煮一、兩沸,納甘遂末,溫服一升,得快利、止後服,所謂一錢匕者,俾匕首作扁方形,將藥末積滿其上,重可至一錢耳。

結胸之證,雖填塞於胸中異常滿悶,然純為外感之風熱內陷,與胸中素蓄之水飲結成,縱有客氣上干至於動膈,然仍阻於膈而未能上達,是以若枳實、厚朴,一切開氣之藥皆無須用。惟重用大黃、芒硝以開痰而清熱,又慮大黃、芒硝之力雖猛,或難奏效於頃刻,故又少佐以甘遂,其性以攻決為用,異常迅速,與大黃、芒硝化合為方,立能清肅其空曠之府使毫無障礙,制此方者乃霹靂手段也。

甘遂之性,《神農本草經》原謂其有毒。憶愚初學醫時,曾遍嘗諸藥以求其實際,一日清晨嚼服生甘遂一錢,閱一點鐘未覺瞑眩,忽作水瀉連連下行近十次,至巳時吃飯如常,飯後又瀉數次,所吃之飯皆瀉出,由此悟得利痰之藥,當推甘遂為第一。後以治痰迷心竅之瘋狂,恆恃之成功,其極量可至一錢強,然非其脈大實,不敢輕投,為其性至猛烈,是以大陷胸湯中所用之甘遂,折為今之分量,一次所服者只一分五釐,而能導引大黃、芒硝直透結胸病之中堅,俾大黃、芒硝得施其藥力於瞬息之頃,此乃以之為嚮導,少用即可成功,原無須乎多也。

甘遂之性,原宜作丸散,若入湯劑,下咽即吐出,是以大陷胸湯方必將藥煎成,而後納甘遂之末於其中也。

甘遂之性,初服之恆可不作嘔吐,如連日服即易作嘔吐,若此方服初次病未盡除而需再服者,宜加生赭石細末二錢,用此湯藥送服,即可不作嘔吐。

用大陷胸湯治結胸原有捷效,後世治結胸證敢用此方者,實百中無二三。一畏方中甘遂有毒,一疑提綱論脈處,原明言數則為虛,恐不堪此猛烈之劑。夫人之畏其方不敢用者,愚實難以相強,然其方固可通變也。《傷寒論》大陷胸湯之前,原有大陷胸丸,方系大黃半斤,葶藶半升熬,杏仁半升去皮尖熬黑,芒硝半升。

上四味,搗篩二味,次納杏仁、芒硝,研如脂,和散,取如彈丸一枚,別搗甘遂末一錢匕、白蜜二合,水二升,煮取一升,溫頓服之。

此方所主之證,與大陷胸湯同,因其兼有頸強如柔痙狀,故於大陷胸湯中加葶藶、杏仁,和以白蜜,連渣煮服,因其病上連頸欲藥力緩緩下行也。今欲於大陷胸湯中減去甘遂,可將大陷胸丸中之葶藶及前治噫氣不除方中之赭石,各用數錢加於大陷胸湯中,則甘遂不用亦可奏效。夫赭石饒有重墜之力前已論之,至葶藶則味苦善降,性近甘遂而無毒,藥力之猛烈亦遠遜於甘遂,其苦降之性,能排逐溢於肺中之痰水使之迅速下行,故可與赭石共用以代甘遂也。

至大陷胸湯如此加減用者,若猶畏其力猛,愚又有自擬之方以代之,即醫方篇之蕩胸湯是也。此蕩胸湯方不但無甘遂,並無大黃,用以代大陷胸湯莫不隨手奏效,故敢筆之於書以公諸醫界也。

10.太陽病小陷胸湯證

(附:白散方)

《傷寒論》大陷胸湯後,又有小陷胸湯以治結胸之輕者,蓋其證既輕,治之之方亦宜輕矣。

《傷寒論》原文:小結胸病,正在心下,按之則痛,脈浮滑者,小陷胸湯主之。按心下之處,註疏家有謂在膈上者,有謂在膈下者,以理推之實以膈上為對。蓋膈上為太陽部位,膈下則非太陽部位。且小結胸之前(百三十九節)謂:「太陽病重發汗,而復下之,不大便五、六日,舌上燥而渴,日晡所小有潮熱,從心下至少腹,硬滿而痛不可近者,大陷胸湯主之,」觀此大陷胸湯所主之病,亦有從下之文,則知心上仍屬胸中無疑義也。

【小陷胸湯方】 黃連一兩,半夏半升湯洗,栝蔞實大者一枚。

上三味,以水六升,先煮栝蔞取三升,去渣,納諸藥,煮取二升,去渣,分溫三服。

此證乃心君之火熾盛,鑠耗心下水飲結為熱痰(脈現滑象,是以知為熱痰,若但有痰而不熱,當現為濡象矣),而表陽又隨風內陷,與之互相膠漆,停滯於心下為痞滿,以杜塞心下經絡,俾不流通,是以按之作痛也。為其病因由於心火熾盛,故用黃連以寧熄心火,兼以解火熱之團結,又佐以半夏開痰兼能降氣,栝蔞滌痰兼以清熱,其藥力雖遠遜於大陷胸湯,而以分消心下之痞塞自能勝任有餘也。然用此方者,須將栝蔞細切,連其仁皆切碎,方能將藥力煎出。

此證若但痰飲痞結於心下,而脈無滑熱之象者,可治以拙擬蕩胸湯,惟其藥劑宜斟酌減輕耳。

小結胸之外,又有寒實結胸,與小結胸之因於熱者迥然各異,其治法自當另商。《傷寒論》謂:宜治以三物小陷胸湯。又謂:白散亦可服。三物小陷胸湯《傷寒論》中未載,註疏家或疑即小陷胸湯,謂系從治之法。不知所謂從治者,如純以熱治涼,恐其格拒不受,而於純熱之中少用些些涼藥為之作引也,若純以涼治涼,是猶冰上積冰,其凝結不益堅乎?由斯知治寒實結胸,小陷胸湯斷不可服,而白散可用也。爰錄其方於下。

【白散方】 桔梗三分,巴豆一分去皮心熬黑研如脂,貝母三分。

上三味為散,納巴豆,更於臼中杵之,以白飲和服,強人半錢匕,羸者減半,病在膈上必吐,在膈下必利,不利進熱粥一杯,利過不止,進冷粥一杯。

按 :方中幾分之分,當讀為去聲,原無分量多少,如方中桔梗、貝母各三分,巴豆一分,即桔梗、貝母之分量皆比巴豆之分量多兩倍,而巴豆僅得桔梗及貝母之分量三分之一也。巴豆味辛性熱以攻下為用,善開冷積,是以寒實結胸當以此為主藥,而佐以桔梗、貝母者,因枯梗不但能載諸藥之力上行,且善開通肺中諸氣管使呼吸通暢也。至貝母為治嗽要藥,而實善開胸膺之間痰氣鬱結。至巴豆必炒黑而後用者,因巴豆性至猛烈,炒至色黑可減其猛烈之性,然猶不敢多用,所謂半錢匕者,乃三藥共和之分量,折為今之分量為一分五釐,其中巴豆之分量僅二釐強,身形羸弱者又宜少用,可謂慎之又慎也。

白散方中桔梗、貝母,其分量之多少無甚關係,至巴豆為方中主藥,所用僅二釐強,縱是藥力猛烈,亦難奏效,此蓋其分量傳寫有誤也,愚曾遇有寒實結胸,但用巴豆治愈一案,爰詳細錄出以徵明之。

一人年近三旬,胸中素多痰飲,平時呼吸其喉間恆有痰聲。時當孟春上旬,冒寒外出,受涼太過,急急還家,即臥床上,歇息移時,呼之吃飯不應,視之有似昏睡,呼吸之間痰聲漉漉,手搖之使醒,張目不能言,自以手摩胸際,呼吸大有窒礙。延醫治之,以為痰厥,概治以痰厥諸方皆無效。及愚視之,撫其四肢冰冷,其脈沉細欲無,因曉其家人曰:此寒實結胸證,非用《傷寒論》白散不可。遂急購巴豆去皮及心,炒黑搗爛,紙裹數層,壓去其油(藥房中名為巴豆霜,恐藥房制不如法,故自制之),秤准一分五釐,開水送下,移時胸中有開通之聲,呼吸頓形順利,可作哼聲,進米湯半碗。翌晨又服一劑,大便通下,病大輕減,脈象已起,四肢已溫,可以發言,至言從前精神昏憒似無知覺,此時覺胸中似滿悶。遂又為開乾薑、桂枝尖、人參、厚朴諸藥為一方,俾多服數劑以善其後。

如畏巴豆之猛烈不敢輕用,愚又有變通之法,試再舉一案以明之。

一婦人年近四旬,素患寒飲,平素喜服乾薑、桂枝等藥。時當嚴冬,因在冷屋察點屋中傢俱為時甚久,忽昏僕於地,舁諸床上,自猶能言,謂適才覺涼氣上衝遂至昏僕,今則覺呼吸十分努力氣息始通,當速用藥救我,言際忽又昏憒,氣息幾斷。時愚正在其村為他家治病,急求為診視,其脈微細若無,不足四至,詢知其素日稟賦及此次得病之由,知其為寒實結胸無疑,取藥無及,急用胡椒(辛熱之品能開寒結)三錢搗碎,煎兩三沸,徐徐灌下,頓覺呼吸順利,不再昏厥。遂又為疏方,乾薑、生懷山藥各六錢,白朮、當歸各四錢,桂枝尖、半夏、甘草各三錢,厚朴、陳皮各二錢,煎服兩劑,病愈十之八九。又即原方略為加減,俾多服數劑以善其後。

11.太陽病大黃黃連瀉心湯證

諸陷胸湯、丸及白散之外,又有瀉心湯數方,雖曰瀉心實亦治胸中之病,蓋陷胸諸方所治者,胸中有形之痰水為病,諸瀉心湯所治之病,胸中無形之氣化為病也。

《傷寒論》原文:心下痞,按之濡,其脈關上浮者,大黃黃連瀉心湯主之。

【大黃黃連瀉心湯方】 大黃二兩,黃連一兩。

上二味,以麻沸湯二升漬之,須臾絞去渣,分溫再服。

人之上焦如霧。上焦者膈上也,所謂如霧者,心陽能蒸騰上焦之濕氣作雲霧而化水,緣三焦脂膜以下達於膀胱也。乃今因外感之邪氣深陷胸中,與心火蒸騰之氣摶結於心下而作痞,故用黃連以瀉心火,用大黃以除內陷之外邪,則心下之痞者開,自能還其上焦如霧之常矣。至於大黃、黃連不用湯煮,而俱以麻沸湯漬之者,是但取其清輕之氣以治上,不欲取其重濁之汁以攻下也。

12.太陽病附子瀉心湯證

(附:自擬變通方)

心下痞病,有宜並涼、熱之藥為一方,而後能治愈者,《傷寒論》附子瀉心湯所主之病是也。試再詳論之。

《傷寒論》原文:心下痞,而復惡寒汗出者,附子瀉心湯主之。

【附子瀉心湯方】 大黃二兩,黃連、黃芩各一兩,附子一枚炮去皮破(別煮取汁)。

上四味,切前三味以麻沸湯二升漬之,須臾絞去滓,納附子汁,分溫再服。

附子瀉心湯所主之病,其心下之痞與大黃黃連瀉心湯所主之病同,因其復惡寒,且汗出,知其外衛之陽不能固攝,且知其陽分虛弱不能抗禦外寒也。夫太陽之根底在於下焦水府,故於前方中加附子以補助水府之元陽,且以大黃、黃連治上,但漬以麻沸湯,取其清輕之氣易於上行也。以附子治下,則煎取濃湯,欲其重濁之汁易於下降也。是以如此寒熱殊異之藥,渾和為劑,而服下熱不妨寒,寒不妨熱,分途施治,同時奏功,此不但用藥之妙具其精心,即制方之妙亦幾令人不可思議也。

附子瀉心湯之方雖妙,然為其大寒大熱並用,醫者恆不敢輕試。而愚對於此方原有變通之法,似較平易易用。其方無他,即用黃耆以代附子也。蓋太陽之府原有二,一在膀胱、一在胸中,而胸中所積之大氣,實與太陽外表之衛氣有息息密切之關係。氣原屬陽,胸中大氣一虛,不但外衛之氣虛不能固攝,其外衛之陽,亦遂因之衰微而不能禦寒,是以汗出而且惡寒也。用黃耆以補助其胸中大氣,則外衛之氣固,而汗可不出,即外衛之陽亦因之壯旺而不畏寒矣。蓋用附子者,所以補助太陽下焦之府;用黃耆者所以補助太陽上焦之府,二府之氣化原互相流通也。爰審定其方於下,以備採用。

大黃三錢、黃連二錢、生箭耆三錢。

前二味,用麻沸湯漬取清湯多半盅,後一味,煮取濃湯少半盅,渾和作一次溫服。

或問:凡人臟腑有瘀,恆忌服補藥,因補之則所瘀者益錮閉也,今此證既心下瘀而作痞,何以復用黃耆以易附子乎?答曰:凡用藥開瘀,將藥服下必其臟腑之氣化能運行其破藥之力始能奏效,若但知重用破藥以破瘀,恆有將其氣分破傷而瘀轉不開者,是以人之有瘀者,固忌服補氣之藥,而補氣之藥若與開破之藥同用,則補氣之藥轉能助開破之藥,俾所瘀者速消。

13.太陽病炙甘草湯證

陷胸、瀉心諸方,大抵皆治外感之實證,乃有其證雖屬外感,而其人內虧實甚者,則《傷寒論》中炙甘草湯所主之證是也。

《傷寒論》原文:傷寒脈結代,心動悸,炙甘草湯主之。

脈之跳動,偶有止時,其止無定數者為結,言其脈結而不行,是以中止也;止有定數者曰代,言其脈至此即少一跳動,必需他脈代之也。二脈雖皆為特別病脈,然實有輕重之分,蓋結脈止無定數,不過其脈偶阻於氣血凝滯之處,而有時一止,是以為病猶輕;至代脈則止有定數,是臟腑中有一臟之氣內虧,不能外達於脈之部位,是以為病甚重也。其心動悸者,正其結代脈之所由來也。

【炙甘草湯方】 甘草四兩炙,生薑三兩切,桂枝三兩去皮,人參二兩,生地黃一斤,阿膠二兩,麥門冬半升,麻子仁半升,大棗三十枚擘。

上九味,以清酒七升,水八升,先煮八味取三升,去滓納膠,烊化消盡,溫服一升,日三服,一名復脈湯。

炙甘草湯之用意甚深,而註疏家則謂,方中多用富有汁漿之藥。為其心血虧少,是以心中動悸以致脈象結代,故重用富有汁漿之藥,以滋補心血,為此方中之宗旨,不知如此以論此方,則淺之乎視此方矣。試觀方中諸藥,惟生地黃(即乾地黃)重用一斤,地黃原補腎藥也,惟當時無熟地黃,多用又恐其失於寒涼,故煮之以酒七升、水八升,且酒水共十五升,而煮之減去十二升,是酒性原熱,而又復久煮,欲變生地黃之涼性為溫性者,欲其溫補腎臟也。蓋脈之跳動在心,而脈之所以跳動有力者,實賴腎氣上升與心氣相濟,是以傷寒少陰病,因腎為病傷,遏抑腎中氣化不能上與心交,無論其病為涼為熱,而脈皆微弱無力,是明徵也。由斯觀之,是炙甘草湯之用意,原以補助腎中之氣化,俾其壯旺上升,與心中之氣化相濟救為要著也。至其滋補心血,則猶方中兼治之副作用也,猶此方中所緩圖者也。

方中人參原能助心脈跳動,實為方中要藥,而只用二兩,折為今之六錢,再三分之一,劑中只有人參二錢,此恐分量有誤,擬加倍為四錢則奏效當速也。然人參必用黨參,而不用遼參,蓋遼參有熱性也。

脈象結代而兼有陽明實熱者,但治以炙甘草湯恐難奏功,宜借用白虎加人參湯,以炙甘草湯中生地黃代方中知母,生懷山藥代方中粳米。曾治一叟,年近六旬,得傷寒證,四五日間表裡大熱,其脈象洪而不實,現有代象,舌苔白而微黃,大便數日未行。為疏方,用生石膏三兩,大生地一兩,野臺參四錢,生懷山藥六錢,甘草三錢,煎湯三盅,分三次溫飲下,將三次服完,脈已不代,熱退強半,大便猶未通下,遂即原方減去石膏五錢,加天冬八錢,仍如從前煎服,病遂全愈。

炙甘草湯雖結代之脈並治,然因結輕代重,故其制方之時注重於代,純用補藥。至結脈恆有不宜純用補藥,宜少加開通之藥始與病相宜者。近曾在津治一錢姓壯年,得傷寒證,三四日間延為診視,其脈象洪滑甚實,或七八動一止,或十餘動一止,其止皆在左部,詢其得病之由,知系未病之前曾怒動肝火,繼又出門感寒,遂得斯病,因此知其左脈之結乃肝氣之不舒也。為疏方,仍白虎加人參湯加減,生石膏細末四兩,知母八錢,以生山藥代粳米用六錢,野臺參四錢,甘草三錢,外加生萊菔子四錢搗碎,煎湯三盅,分三次溫服下。結脈雖除,而脈象仍有餘熱,遂即原方將石膏減去一兩,人參、萊菔子各減一錢,仍如前煎服,其大便從前四日未通,將藥三次服完後,大便通下,病遂全愈。此次所用之方中不以生地黃代知母者,因地黃之性與萊菔子不相宜也。

愚治寒溫證不輕用降下之品,其人雖熱入陽明之府,若無大便燥硬,欲下不下之實徵,亦恆投以大劑白虎湯清其熱,熱清大便恆自通下。是以愚日日臨證,白虎湯實為常用之品,承氣湯恆終歲不一用也。

一叟,年過六旬,大便下血,醫治三十餘日病益進,日下血十餘次,且多血塊,精神昏憒。延為診視,其脈洪實異常,至數不數,惟右部有止時,其止無定數乃結脈也。其舌苔純黑,知系外感大實之證,從前醫者但知治其便血,不知治其外感實熱可異也。投以白虎加人參湯,方中生石膏重用四兩,為其下血日久,又用生山藥一兩以代方中粳米,取其能滋陰補腎,兼能固元氣也。煎湯三盅,分三次溫服下,每次送服廣三七細末一錢,如此日服一劑,兩日血止,大便猶日行數次,脈象之洪實大減,而其結益甚,且腹中覺脹。詢其病因,知得於惱怒之後,遂改用生萊菔子五錢,而佐以白芍、滑石、天花粉、甘草諸藥(外用鮮白茅根切碎四兩煮三四沸,取其湯以代水煎藥),服一劑脹消,脈之至數調勻,毫無結象而仍然有力,大便滑瀉已減半,再投以拙擬滋陰清燥湯(方系生懷山藥、滑石各一兩,生杭芍六錢,甘草三錢),一劑瀉止,脈亦和平。觀上所錄二案,知結脈現象未必皆屬內虧,恆有因氣分不舒,理其氣即可愈者。

又有脈非結代,而若現雀啄之象者,此亦氣分有所阻隔也。曾治一少婦素日多病,於孟春中旬得傷寒,四五日表里俱壯熱,其舌苔白而中心微黃,毫無津液,脈搏近六至,重按有力,或十餘動之後,或二十餘動之後,恆現有雀啄之象,有如雀之啄粟,恆連二三啄也。其呼吸外出之時,恆似有所齟齬而不能暢舒。細問病因,知其平日司家中出入賬目,其姑察賬甚嚴,未病之先,因賬有差誤,曾被責斥,由此知其氣息不順及脈象之雀啄,其原因皆由此也。問其大便自病後未行,遂仍治以前案錢姓方,將生石膏減去一兩,為其津液虧損,為加天花粉八錢,亦煎湯三盅分三次溫服下,脈象已近和平,至數調勻如常,呼吸亦順,惟大便猶未通下,改用滋陰、潤燥、清火之品,服兩劑大便通下全愈。

14.太陽病桃核承氣湯證

以上所論傷寒太陽篇,諸方雖不一致,大抵皆治太陽在經之病者也。至治太陽在府之病其方原無多,而治太陽府病之至劇者,則桃核承氣湯是也。試再進而詳論之。

《傷寒論》原文:太陽病不解,熱結膀胱,其人如狂,血自下,下者愈。其外不解者尚未可攻,當先解其外。外解已,但少腹急結者,乃可攻之,宜桃核承氣湯。

【桃核承氣湯方】 桃仁五十個去皮尖,桂枝二兩去皮,大黃四兩去皮,芒硝二兩,甘草二兩炙。

上五味,以水七升,煮取二升半,去滓納芒硝,更上火微沸,下火,先食溫服五合,日三服,當微利。

此證乃外感之熱,循三焦脂膜下降結於膀胱,膀胱上與胞室之脂膜相連,其熱上蒸,以致胞室亦蘊有實熱血蓄而不行,且其熱由任脈上竄,擾亂神明,是以其人如狂也。然病機之變化無窮,若其胞室之血蓄極而自下,其熱即可隨血而下,是以其病可愈。若其血蓄不能自下,且有欲下不下之勢,此非攻之使下不可。惟其外表未解,或因下後而外感之熱復內陷,故又宜先解其外表而後可攻下也。

大黃:味苦、氣香、性涼,原能開氣破血,為攻下之品,然無專入血分之藥以引之,則其破血之力仍不專,方中用桃仁者,取其能引大黃之力專入血分以破血也。徐靈胎云:桃花得三月春和之氣以生,而花色鮮明似血,故凡血鬱、血結之疾,不能自調和暢達者,桃仁能入其中而和之散之,然其生血之功少,而去瘀之功多者何也?蓋桃核本非血類,故不能有所補益,若瘀血皆已敗之血,非生氣不能流通,桃之生氣在於仁,而味苦又能開泄,故能逐舊而不傷新也。至方中又用桂枝者,亦因其善引諸藥入血分,且能引諸藥上行以清上焦血分之熱,則神明自安而如狂者可愈也。

特是,用桃核承氣湯時,又須細加斟酌,其人若素日少腹恆覺䐜脹,至此因外感之激發,而䐜脹益甚者,當防其素有瘀血,若誤用桃核承氣湯下之,則所下者,必紫色成塊之血,其人血下之後,十中難救一二。若臨證至不得已必須用桃核承氣湯時,須將此事說明以免病家之誤會也。

熱結膀胱之證,不必皆累及胞室蓄血也。人有病在太陽旬余不解,午前稍輕,午後則肢體痠懶、頭目昏沉、身似灼熱、轉畏寒涼、舌苔純白、小便赤澀者,此但熱結膀胱而胞室未嘗蓄血也。此當治以經府雙解之劑,宜用鮮白茅根銼細二兩,滑石一兩,共煮五六沸取清湯一大盅,送服西藥阿斯匹林瓦許,周身得汗,小便必然通利,而太陽之表裡俱清矣。

15.太陽陽明合病桂枝加葛根湯證

傷寒之傳經,自太陽而陽明,然二經之病恆互相連帶,不能劃然分為兩界也。是以太陽之病有兼陽明者,此乃太陽入陽明之漸也,桂枝加葛根湯所主之病是也。

《傷寒論》原文:太陽病,項背強(音殳),反汗出惡風者,桂枝加葛根湯主之。

【桂枝加葛根湯方】 桂枝二兩去皮,芍藥二兩,甘草二兩炙,生薑三兩切,大棗十二枚擘,葛根四兩。

上六味,以水七升納諸藥煮取三升,去滓溫服一升,不須啜粥,余如桂枝法將息及禁忌。

太陽主皮毛,陽明主肌肉,人身之筋絡於肌肉之中,為其熱在肌肉,筋被熱鑠有拘攣之意,有似短羽之鳥,伸頸難於飛舉之狀,故以者狀之也。至葛根性善醒酒(葛花尤良,古有葛花醒酲湯),其涼而能散可知。且其能鼓胃中津液上潮以止消渴,若用以治陽明之病,是借陽明府中之氣化,以逐陽明在經之邪也,是以其奏效自易易也。

16.太陽陽明合病葛根湯證

桂枝加葛根湯是治太陽兼陽明之有汗者。至太陽兼陽明之無汗者,《傷寒論》又另有治法。其方即葛根湯。

《傷寒論》原文,太陽病,項背強,無汗惡風者,葛根湯主之。

【葛根湯方】 葛根四兩,麻黃三兩去節,桂枝二兩去皮,芍藥二兩,甘草二兩炙,生薑三兩切,大棗十二枚擘。

上七味㕮咀,以水一斗,先煮麻黃、葛根減二升,去沫納諸藥,煎取三升,去渣溫服一升,復取微似汗,不須啜粥,余如桂枝湯法將息及禁忌。

陳古愚曰:桂枝加葛根湯與此湯,俱治太陽經腧之病,太陽之經腧在背,經云:「邪入於腧,腰脊乃強。」師於二方皆云治項背,者,小鳥羽短,欲飛不能飛,而伸頸之象也。但前方治汗出,是邪從肌腠而入腧,故主桂枝;此方治無汗,是邪從膚表而入腧,故主麻黃。然邪既入腧,肌腠亦病,方中取桂枝湯全方加葛根、麻黃,亦肌表兩解之治,與桂枝二麻黃一湯同意而用卻不同,微乎微乎!

17.陽明病葛根黃連黃芩湯證

上所論二方,皆治太陽與陽明合病之方也。乃有其病原屬太陽,誤治之後,而又純屬陽明者,葛根黃芩黃連湯所主之病是也。

《傷寒論》原文:太陽病桂枝證,醫反下之,利遂不止,脈促者,表未解也,喘而汗出者,葛根黃芩黃連湯主之。

【葛根黃連黃芩湯方】 葛根半斤,甘草二兩炙,黃芩三兩,黃連三兩。

上四味,以水八升,先煮葛根減二升,納諸藥煮取二升,去渣,分溫再服。

促脈與結、代之脈皆不同,註疏諸家多謂,脈動速時一止者曰促。夫促脈雖多見於速脈之中,而實非止也。譬如,人之行路,行行且止,少停一步復行,是結、代也。又譬如人之奔馳,急急速走,路中偶遇不平,足下恆因有所齟齬,改其步武,而仍然奔馳不止,此促脈也。是以促脈多見於速脈中也。凡此等脈,多因外感之熱內陷,促其脈之跳動加速,致脈管有所擁擠,偶現此象,名之為促,若有人催促之使然也。故方中重用芩、連,化其下陷之熱,而即用葛根之清輕透表者,引其化而欲散之熱盡達於外,則表裡俱清矣。且喘為肺病,汗為心液,下陷之熱既促脈之跳動改其常度,復迫心肺之陽外越,喘而且汗,由斯知方中芩、連,不但取其能清外感內陷之熱,並善清心肺之熱,而汗喘自愈也。況黃連性能厚腸,又為治下利之要藥乎。若服藥後,又有餘熱利不止者,宜治以拙擬滋陰宣解湯。

陸九芝曰:溫熱之與傷寒所異者,傷寒惡寒,溫熱不惡寒耳。惡寒為太陽主證,不惡寒為陽明主證,仲景於此分之最嚴。惡寒而無汗用麻黃,惡寒而有汗用桂枝,不惡寒而有汗且惡熱者用葛根。陽明之葛根,即太陽之桂枝也,所以達表也。葛根黃連黃芩湯中之芩、連,即桂枝湯中之芍藥也,所以安里也。桂枝協麻黃治惡寒之傷寒,葛根協芩、連治不惡寒之溫熱,其方為傷寒、溫熱之分途,任後人審其病之為寒為熱而分用之。尤重在芩、連之苦,不獨可降可瀉,且合苦以堅之之義,堅毛竅可以止汗,堅腸胃可以止利,所以葛根黃芩黃連湯又有下利不止之治,一方而表裡兼清,此則藥借病用,本不專為下利設也。乃後人視此方若舍下利一證外,更無他用者何也!

用此方為陽明溫熱發表之藥可為特識,然葛根發表力甚微,若遇證之無汗者,當加薄荷葉三錢,始能透表出汗,試觀葛根湯治項背強無汗惡風者,必佐以麻、桂可知也。當仲景時薄荷尚未入藥,前曾論之。究之清輕解肌之品,最宜於陽明經病之發表,且於溫病初得者,不僅薄荷,若連翹、蟬蛻其性皆與薄荷相近,而當仲景時,於連翹止知用其根(即連軺赤小豆湯中之連軺)以利小便,而猶不知用連翹以發表。至於古人用蟬,但知用蚱蟬,是連其全身用之,而不知用其退有皮以達皮之妙也。蓋連翹若單用一兩,能於十二小時中使周身不斷微汗。若止用二三錢於有薄荷劑中,亦可使薄荷發汗之力綿長。至蟬蛻若單用三錢煎服,分毫不覺有發表之力,即可周身得微汗,且與連翹又皆為清表溫疹之妙品以輔佐薄荷奏功,故因論薄荷而連類及之。

【附錄】後世用葛根黃芩黃連湯分量

葛根(四錢) 甘草(一兩炙) 黃芩(一錢五分) 黃連(一錢五分)

不下利者,去黃連加知母三錢。無汗者,加薄荷葉、蟬蛻各錢半。

18.陽明病白虎湯證

上所論有葛根諸方,皆治陽明在經之病者也。至陽明在府之病,又當另議治法,其治之主要,自當以白虎湯為稱首也。

《傷寒論》原文:傷寒脈浮滑,此表有熱里有寒,白虎湯主之。(此節載太陽篇)

此脈象浮而且滑,夫滑則為熱入里矣,乃滑而兼浮,是其熱未盡入里,半在陽明之府,半在陽明之經也。在經為表,在府為里,故曰表有熱里有寒。《內經》謂熱病者皆傷寒之類也。又謂人之傷於寒也,則為病熱。此所謂里有寒者,蓋謂傷寒之熱邪已入里也。陳氏之解原如斯,愚則亦以為然。至他註疏家有謂此寒熱二字,宜上下互易,當作外有寒里有熱者,然其脈象既現浮滑,其外表斷不至惡寒也。有謂此寒字當系痰之誤,因痰寒二音相近,且脈滑亦為有痰之徵也。然在寒溫,其脈有滑象,原主陽明之熱已實,且足徵病者氣血素充,治亦易愈。若因其脈滑,而以為有痰,則白虎湯豈為治痰之劑乎。

《傷寒論》原文:三陽合病,腹滿身重,難以轉側,口不仁而面垢,譫語,遺尿。發汗則譫語,下之則額上生汗,手足逆冷。若自汗出者,白虎湯主之。(此節載陽明篇)

證為三陽合病,乃陽明外連太陽內連少陽也。由此知三陽會合以陽明為中間,三陽之病會合,即以陽明之病為中堅也。是以其主病之方,仍為白虎湯,勢若帥師以攻敵,以全力搗其中堅,而其餘者自瓦解。

《傷寒論》原文:傷寒脈滑而厥者,里有熱也,白虎湯主之。(此節載厥陰篇)

脈滑者陽明之熱傳入厥陰也。其脈滑而四肢厥逆者,因肝主疏泄,此證乃陽明傳來之熱鬱於肝中,致肝失其所司,而不能疏泄、是以熱深厥亦深也。治以白虎湯,熱消而厥自回矣。

或問:傷寒傳經之次第,原自陽明而少陽,三傳而後至厥陰,今言陽明之熱傳入厥陰,將勿與經旨有背謬乎?答曰:白虎湯原為治陽明實熱之正藥,其證非陽明之實熱者,仲景必不用白虎湯。此蓋因陽明在經之熱,不傳於府(若入府則不他傳矣)而傳於少陽,由少陽而為腑臟之相傳(如由太陽傳少陰,即腑臟相傳,《傷寒論》少陰篇:麻黃附子細辛湯所主之病是也),則肝中傳入陽明實熱矣。究之,此等證其左右兩關必皆現有實熱之象,蓋此陽明在經之熱,雖由少陽以入厥陰,必仍有餘熱入於陽明之府,俾其府亦蘊有實熱,故可放膽投以白虎湯,而於胃府無損也。

【白虎湯方】 知母六兩,石膏一斤打碎,甘草二兩炙,粳米六合。

上四味,以水一斗,煮米熟湯成,去滓,溫服一升,日三服。

方中重用石膏為主藥,取其辛涼之性,質重氣輕,不但長於清熱,且善排擠內蘊之熱息息自毛孔達出也。用知母者,取其涼潤滋陰之性,既可佐石膏以退熱,更可防陽明熱久者之耗真陰也。用甘草者,取其甘緩之性,能逗留石膏之寒涼不至下趨也。用粳米者,取其汁漿濃郁能調石膏金石之藥使之與胃相宜也。藥止四味,而若此相助為理,俾猛悍之劑歸於和平,任人放膽用之,以挽回人命於垂危之際,真無尚之良方也。何猶多畏之如虎而不敢輕用哉?

白虎湯方,三見於《傷寒論》。一在太陽篇,治脈浮滑;一在陽明篇,治三陽合病自汗出者,一在厥陰篇,治脈滑而厥。注家於陽明條下,謂苟非自汗,恐表邪抑塞,亦不敢鹵莽而輕用白虎湯。自此說出,醫者遇白虎湯證,恆因其不自汗出即不敢用,此誤人不淺也。蓋寒溫之證,邪愈深入則愈險。當其由表入里,陽明之府漸實,急投以大劑白虎湯,皆可保完全無虞。設當用而不用,由胃實以至腸實而必須降下者,已不敢保其完全無虞也。況自汗出之文惟陽明篇有之,而太陽篇但言脈浮滑,厥陰篇但言脈滑而厥,皆未言自汗出也。由是知其脈但見滑象,無論其滑而兼浮,滑而兼厥,皆可投以白虎湯。經義昭然,何醫者不知尊經,而拘於注家之謬說也?

白虎湯所主之病,分載於太陽陽明厥陰篇中,惟陽明所載未言其脈象何如,似令人有未愜意之處。然即太陽篇之脈浮而滑及厥陰篇之脈滑而厥推之,其脈當為洪滑無疑,此當用白虎湯之正脈也。故治傷寒者,臨證時若見其脈象洪滑,知其陽明之府熱已實,放膽投以白虎湯必無差謬,其人將藥服後,或出涼汗而愈,或不出汗其熱亦可暗消於無形。若其脈為浮滑,知其病猶連表,於方中加薄荷葉一錢,或加連翹、蟬蛻各一錢,服後須臾即可由汗解而愈。其脈為滑而厥也,知系厥陰肝氣不舒,可用白茅根煮湯以之煎藥,服後須臾厥回,其病亦遂愈。此愚生平經驗所得,故敢確實言之,以補古書所未備也。

近世用白虎湯者,恆恪守吳氏四禁。所謂四禁者,即其所著《溫病條辨》白虎湯後所列禁用白虎湯之四條也。然其四條之中,顯有與經旨相反之兩條,若必奉之為金科玉律,則此救顛扶危挽回人命之良方,幾將置之無用之地。

吳鞠通原文:白虎本為達熱出表,若其人脈浮弦而細者,不可與也;脈沉者,不可與也;不渴者,不可與也;汗不出者,不可與也,常須識此,勿令誤也。

按 :前兩條之不可與,原當禁用白虎湯矣。至其第三條謂不渴者不可與也,夫用白虎湯之定例,渴者加人參,其不渴者即服白虎湯原方,無事加參可知矣。吳氏以為不渴者不可與,顯與經旨相背矣。且果遵吳氏之言,其人若渴即可與以白虎湯,而亦無事加參矣,不又顯與渴者加人參之經旨相背乎?至其第四條謂汗不出者不可與也,夫白虎湯三見於《傷寒論》,惟陽明篇中所主之三陽合病有汗,其太陽篇所主之病及厥陰篇所主之病,皆未見有汗也。仲聖當日未見有汗即用白虎湯,而吳氏則於未見有汗者禁用白虎湯,此不又顯與經旨相背乎?且石膏原具有發表之性,其汗不出者不正可藉以發其汗乎?且即吳氏所定之例,必其人有汗且兼渴者始可用白虎湯,然陽明實熱之證,渴而兼汗出者,十人之中不過一二人,是不幾將白虎湯置之無用之地乎?夫吳氏為清季名醫,而對於白虎湯竟誤設禁忌若此,彼蓋未知石膏之性也。及至所著醫案,曾治何姓叟,手足拘攣,因誤服熱藥所致,每劑中用生石膏八兩,服近五十日始愈,計用生石膏二十餘斤。又治趙姓中焦留飲,上泛作喘,每劑藥中皆重用生石膏,有一劑藥中用六兩八兩者,有一劑中用十二兩者,有一劑中用至一斤者,共服生石膏近百斤,其病始愈。以觀其《溫病條辨》中,所定白虎湯之分量生石膏止用一兩,猶煎湯三杯分三次溫飲下者,豈不天壤懸殊哉?蓋吳氏先著《溫病條辨》,後著《吳氏醫案》,當其著《溫病條辨》時,因未知石膏之性,故其用白虎湯慎重若此;至其著《吳氏醫案》時,是已知石膏之性也,故其能放膽重用石膏若此,學問與年俱進,故不失其為名醫也。

人之所以重視白虎湯而不敢輕用者,實皆未明石膏之性也。夫自古論藥之書,當以《神農本草經》為稱首,其次則為《名醫別錄》。《神農本草經》創於開天闢地之聖神,洵堪為論藥性之正宗,至《名醫別錄》則成於前五代之陶弘景,乃取自漢以後及五代以前名醫論藥之處而集為成書,以為《神農本草經》之輔翼(弘景曾以朱書本經、墨書別錄為一書),今即《神農本草經》及《名醫別錄》之文而細為研究之。

《神農本草經》石膏原文:氣味辛,微寒,無毒,主治中風寒熱、心下逆氣、驚喘、口乾、舌焦、不能息、腹中堅痛、除邪鬼、產乳、金瘡。

按 :後世本草,未有不以石膏為大寒者,獨《神農本草經》以為微寒,可為萬古定論。為其微寒,是以白虎湯中用至一斤,至《吳氏醫案》治痰飲上泛作喘,服石膏近百斤而脾胃不傷也。其言主中風者,夫中風必用發表之藥,石膏既主之則性善發表可知,至其主寒熱、驚喘、口乾、舌焦、無事詮解。至其能治心下逆氣、腹中堅痛,人或疑之,而臨證細心品驗,自可見諸事實也。曾治一人,患春溫陽明府熱已實,心下脹滿異常,投以生石膏二兩、竹茹碎末五錢,煎服後,頓覺藥有推蕩之力,脹滿與溫病皆愈。又嘗治一人,少腹腫疼甚劇,屢經醫治無效,診其脈沉洪有力,投以生石膏三兩、旱三七二錢(研細沖服)、生蒲黃三錢,煎服兩劑全愈。此證即西人所謂盲腸炎也,西人恆視之為危險難治之病,而放膽重用生石膏即可隨手奏效。至謂其除邪鬼者,謂能治寒溫實熱證之妄言妄見也。治產乳者,此乳字當作生字解(註疏家多以乳字作乳汁解者非是),謂婦人當生產之後,偶患寒溫實熱,亦不妨用石膏,即《金匱》謂婦人乳中虛煩亂、嘔逆、安中益氣,竹皮大丸主之者是也(竹皮大丸中有石膏)。治金瘡者,人若為刀斧所傷,摻以生石膏細末,立能止血且能消腫愈疼也。

《名醫別錄》石膏原文:石膏除時氣、頭疼身熱、三焦大熱、腸胃中結氣、解肌發汗、止消渴、煩逆、腹脹暴氣、咽痛,亦可作浴湯。

按 :解肌者,其力能達表,使肌膚松暢,而內蘊之熱息息自毛孔透出也。其解肌兼能發汗者,言解肌之後,其內蘊之熱又可化汗而出也。特是,後世之論石膏者,對於《神農本草經》之微寒既皆改為大寒,而對於《名醫別錄》之解肌發汗,則尤不相信。即如近世所出之本草,若鄒潤安之《本經疏證》、周伯度之《本草思辨錄》,均可為卓卓名著,而對於《名醫別錄》謂石膏能解肌發汗亦有微詞。

愚浮沉醫界者五十餘年,嘗精細體驗白虎湯之用法,若陽明之實熱,一半在經,一半在府,或其熱雖入府而猶連於經,服白虎湯後,大抵皆能出汗,斯乃石膏之涼與陽明之熱化合而為汗以達於表也。若猶慮其或不出汗,則少加連翹、蟬蛻諸藥以為之引導,服後覆杯之頃,其汗即出,且汗出後其病即愈,而不復有外感之熱存留矣。若其陽明之熱已盡入府,服白虎湯後,大抵出汗者少,不出汗者多,其出汗者熱可由汗而解,其不出汗者其熱亦可內消。蓋石膏質重氣輕,其質重也可以逐熱下行,其氣輕也可以逐熱上出,俾胃府之氣化升降皆湛然清肅,外感之熱自無存留之地矣。

石膏之發汗,原發身有實熱之汗,非能發新受之風寒也。曾治一人,年近三旬,於春初得溫病,醫者以溫藥發其汗,汗出而病益加劇,診其脈洪滑而浮,投以大劑白虎湯,為加連翹、蟬蛻各錢半,服後遍體得涼汗而愈。然愈後泄瀉數次,後過旬日又重受外感,其脈與前次相符,乃因前次服白虎湯後作泄瀉,遂改用天花粉、玄參各八錢,薄荷葉、甘草各二錢,連翹三錢,服後亦汗出遍體,而其病分毫不減,因此次所出之汗乃熱汗非涼汗也。不得已遂仍用前方,為防其泄瀉,以生懷山藥八錢代方中粳米,服後仍遍體出涼汗而愈。由此案觀之,則石膏之妙用,有真令人不可思議者矣。

重用石膏以發汗,非僅愚一人之實驗也。邑中友人劉××,肺熱勞喘,熱令尤甚,時當季夏,病犯甚劇,因嘗見愚重用生石膏治病,自用生石膏四兩,煎湯一大碗頓飲下,周身得涼汗,勞喘驟見輕,隔一日又將石膏如前煎飲,病又見輕,如此隔日一飲石膏湯,飲後必然出汗,其病亦隨之遞減,飲過六次,而百藥難愈之痼疾竟霍然矣。後劉××與愚相遇,因問石膏如此涼藥,何以能令人發汗?愚曰:石膏性善發汗,《名醫別錄》載有明文,臟腑蘊有實熱之人,服之恆易作汗也。此證因有伏氣化熱,久留肺中不去,以致肺受其傷,屢次飲石膏湯以逐之,則久留之熱不能留,遂盡隨汗出而消解無餘矣。

用石膏以治肺病及勞熱,古人早有經驗之方,因後世未知石膏之性,即見古人之方亦不敢信,是以後世無用者。其方曾載於王燾《外臺秘要》,今特詳錄於下,以備醫界之採取。

《外臺秘要》原文:治骨蒸勞熱久嗽,用石膏紋如朿針者一斤,粉甘草一兩,研細如面,日以水調三、四服,言其無毒有大益,乃養命上藥,不可忽其賤而疑其寒。《名醫別錄》言陸州楊士丞女,病骨蒸,內熱外寒,眾醫不能瘥,處州吳醫用此方而體遂涼。

按 :書中所載楊氏女亦伏氣化熱病。凡伏氣化熱之病,原當治以白虎湯,脈有數象者,白虎加人參湯,醫者不知如此治法,是以久不瘥。吳醫治以石膏、甘草粉,實為白虎湯之變通用法。乃有其證非如此變通用之而不能愈者(必服石膏面始能愈),此愚治伏氣化熱臨證之實驗,爰錄一案於下,以明用古方者原宜因證變通也。

一人年近四旬,身形素強壯,時當暮春,忽覺心中發熱,初未介意,後漸至大小便皆不利,屢次延醫服藥,病轉加劇,腹中脹滿,發熱益甚,小便猶可通滴瀝,而大便則旬余未通矣,且又覺其熱上逆,無論所服何藥,下咽即吐出,因此醫皆束手無策。後延愚為診視,其脈弦長有力,重按甚實,左右皆然,視其舌苔厚而已黃,且多芒刺,知為伏氣化熱,因謂病者曰,欲此病愈非治以大劑白虎湯不可。病者謂我未受外感何為服白虎湯?答曰,此伏氣化熱證也,蓋因冬日或春初感受微寒,未能即病,所受之寒伏藏於三焦脂膜之中,阻塞升降之氣化,久而生熱,至春令已深,而其所伏之氣更隨春陽而化熱,於斯二熱相併,而臟腑即不勝其灼熱矣,此原與外感深入陽明者治法相同,是以宜治以白虎湯也。病者聞愚言而頷之,遂為開白虎湯方,方中生石膏用三兩,為其嘔吐為加生赭石細末一兩,為其小便不利為加滑石六錢,至大便旬余不通,而不加通大便之藥者,因赭石與石膏並用,最善通熱結之大便也。俾煎湯一大碗,徐徐溫飲下,服後將藥吐出一半,小便稍通,大便未通下。翌日即原方將石膏改用五兩,赭石改用兩半,且仿白虎加人參湯之義,又加野臺參三錢,復煎湯徐徐溫飲下,仍吐藥一半,大便仍未通下。於是變湯為散,用生石膏細末一兩,赭石細末四錢和勻,為一日之量,鮮白茅根四兩,煎湯分三次將藥末送服,服後分毫未吐,下燥糞數枚,小便則甚暢利矣。翌日更仿白虎加人參湯之義,又改用野黨參五錢,煎湯送服從前藥末,又下燥糞數枚,後或每日如此服藥,歇息一日不服藥,約計共服生石膏細末斤許,下燥糞近百枚,病始霍然全愈。其人愈後,飲食增加,脾胃分毫無傷,則石膏之功用及石膏之良善可知矣。愚用石膏治大便之因熱燥結者實多次矣,或單用石膏細末,或少佐以赭石細末,莫不隨手奏效,為此次所用石膏末最多,故特志之。

19.陽明病白虎加人參湯證

白虎湯之外,又有白虎加人參湯,以輔白虎湯之所不逮。其方五見於《傷寒論》,今試約略錄其數節以為研究之資料。

《傷寒論》原文:服桂枝湯大汗出後,大煩渴不解,脈洪大者,白虎加人參湯主之。

【白虎加人參湯方】 知母六兩,石膏一斤碎綿裹,甘草二兩炙,粳米六合,人參三兩。

上五味,以水一斗,煮米熟湯成,去滓,溫服一升,日三服。

服桂枝湯原取微似有汗,若汗出如水流漓,病必不解,此謂服桂枝湯而致大汗出,是汗出如水流漓也。因汗出過多,大傷津液,是以大煩大渴、脈洪大異常,以白虎湯解其熱,加人參以復其津液而病可愈矣。

《傷寒論》原文:傷寒病若吐若下後,七、八日不解,熱結在裡,表裡俱熱,時時惡風,大渴,舌上乾燥而煩,欲飲水數升者,白虎加人參湯主之。

所謂若吐、若下者,實因治失其宜,誤吐、誤下,是以吐下後而病不愈也。且誤吐則傷其津液,誤下則傷其氣分,津液傷損可令人作渴,氣分傷損,不能助津液上潮更可作渴,是以欲飲水數升也。白虎湯中加人參,不但能生津液,且能補助氣分以助津液上潮,是以能立建奇功也。

《傷寒論》原文:傷寒脈浮,發熱無汗,其表不解者,不可與白虎湯。渴欲飲水,無表證者,白虎加人參湯主之。

凡服白虎湯之脈,皆當有滑象脈,滑者中有熱也。此節之脈象但浮,雖曰發熱,不過其熱在表,其不可與以白虎湯之實際,實在於此。乃因節中有無汗及表不解之文,而後世之治傷寒者,或謂汗不出者,不可用白虎湯,或謂表不解者,不可用白虎湯,至引此節之文以為徵據,而不能連上數句匯通讀之,以重誤古人。獨不思太陽篇中白虎湯證,其脈浮滑,浮非連於表乎?又不思白虎湯證三見於《傷寒論》,惟陽明篇白虎湯證,明言汗出,而太陽篇與厥陰篇之所載者,皆未言有汗乎?至於其人慾飲水數升,且無寒束之表證,是其外感之熱皆入於裡,灼耗津液,令人大渴,是亦宜急救以白虎加人參湯而無可遲疑也。

白虎加人參湯所主之證,或渴、或煩、或舌乾,固由內陷之熱邪所傷,實亦由其人真陰虧損也。人參,補氣之藥,非滋陰之藥,而加於白虎湯中,實能於邪火熾盛之時立復真陰,此中蓋有化合之妙也。曾治一人,患傷寒熱入陽明之府,脈象有力而兼硬,時作譫語,按此等脈原宜投以白虎加人參湯,而愚時當少年,醫學未能深造,竟與以大劑白虎湯,俾分數次溫飲下,翌日視之熱已見退,而脈搏轉數,譫語更甚。乃恍然悟會,改投以白虎加人參湯煎一大劑,分三次徐徐溫飲下,盡劑而愈。蓋白虎湯證其脈宜見滑象,脈有硬象即非滑矣,此中原有陰虧之象,是以宜治以白虎加人參湯,而不可但治以白虎湯也。自治愈此案之後,凡遇其人脈數或弦硬,或年過五旬,或在勞心勞力之餘,或其人身形素羸弱,即非在汗吐下後,渴而心煩者,當用白虎湯時,皆宜加人參,此立腳於不敗之地,戰則必勝之師也。

同邑友人李××,曾治一陽明府實證,其脈雖有力而數逾六至,李××先投以白虎湯不效,繼因其脈數加玄參、沙參以滋其陰分仍不效,詢方於愚。答曰:此白虎加人參湯證也。李××謂,此證非在汗吐下後,且又不渴不煩,何為用白虎加人參湯?愚曰:用古人之方,當即古人立方之意而推廣變通之,凡白虎湯所主之證,其渴與煩者,多因陰分虛損,而脈象數者獨非陰分虛損乎?李××聞愚言而心中會悟,改投以白虎加人參湯一劑而愈。

推廣白虎加人參湯之用法,不必其人身體虛弱或有所傷損也。憶愚年三旬時,曾病伏氣化熱,五心煩熱,頭目昏沉,舌苔白厚欲黃,且多芒刺,大便乾燥,每日用生石膏數兩煮水飲之,連飲數日,熱象不退,因思或藥輕不能勝病,乃於頭午用生石膏五兩煮水飲下,過午又用生石膏五兩煮水飲下,一日之間共服生石膏十兩,而心中分毫不覺涼,大便亦未通下。躊躇再四,精思其理,恍悟此必伏氣之所入甚深,原當補助正氣,俾吾身之正氣壯旺,自能逐邪外出也。於斯欲仿白虎加人參湯之義,因無確實把握,猶不敢遽用大劑,就已所預存之藥,用生石膏二兩,野臺參二錢,甘草錢半,適有所軋生懷山藥粗渣又加少許,煎湯兩蠱,分三次溫飲下,飲完晚間即覺清爽,一夜安睡,至黎明時少腹微疼,連瀉三次,自覺伏氣之熱全消,再自視舌苔,已退去一半,而芒刺全無矣。夫以常理揆之,加人參於白虎湯中,必謂能減石膏之涼力,而此次之實驗乃知人參反能助石膏之涼力,其理果安在乎?蓋石膏煎湯,其涼散之力皆息息由毛孔透達於外,若與人參並用,則其涼散之力,與人參補益之力互相化合,能旋轉於臟腑之間,以搜剔深入之外邪使之淨盡無遺,此所以白虎加人參湯,清熱之力遠勝於白虎湯也。

愚生平治寒溫實熱,用白虎加人參湯時,恆多於用白虎湯時,而又恆因證制宜,即原方少有通變,凡遇脈過六至者,恆用生懷山藥一兩以代方中粳米,蓋以山藥含蛋白質甚多,大能滋陰補腎,而其濃郁之汁漿又能代粳米調胃也。若遇陽明之熱既實,而其人又兼下痢者,恆用生杭芍一兩以代方中知母,因芍藥善清肝熱以除痢疾之裡急後重,而其涼潤滋陰之性又近於知母也。若婦人產後患寒溫實熱者,亦以山藥代粳米,又必以玄參八錢,以代方中知母,因山藥既可補產後之腎虛,而玄參主產乳余疾,《神農本草經》原有明文也(《神農本草經》中石膏、玄參皆主產乳,知母未言治產乳,不敢師心自用、輕以苦寒之藥施於產後也)。且玄參原非苦寒之品,實驗之原甘而微苦(《神農本草經》謂其味苦者,當系後世傳寫之誤),是以雖在產後可放膽用之無礙也。

愚治寒溫之證,於陽明腸實大便燥結者,恆投以大劑白虎湯,或白虎加人參湯,往往大便得通而愈,且無下後不解之虞。間有服藥之後大便未即通下者,而少投以降下之品,或用玄明粉二三錢和蜜沖服,其大便即可通下。蓋因服白虎湯及服白虎加人參湯後,壯熱已消,燥結已潤,自易通下也。

有外感之實熱日久不退,致其人氣血兩虧,危險迫於目前,急救以白虎加人參湯,其病只愈一半,必繼服他種補益之藥始能全愈者,今試詳述一案以徵明之:

一幼女年九歲,於季春上旬感受溫病,醫者以熱藥發之,服後分毫無汗,轉覺表裡大熱,蓋已成白虎湯證也。醫者不知按方施治,遷延二十餘日,身體尫羸,危險之朕兆歧出,其目睛上竄,幾至不見,筋惕肉瞤,周身顫動,時作噯聲,間有喘時,精神昏憒,毫無知覺,其肌膚甚熱,啟其齒見舌縮而干,苔薄微黃,其脈數逾六至,左部弦細而浮,不任重按,右部亦弦細而重診似有力,大便旬日未行,此久經外感之熱灼耗,致氣血兩虛,肝風內動,真陰失守,元氣將脫之候也。宜急治以白虎加人參湯,再輔以滋陰固氣之品,庶可救愈,特慮病狀若此,湯藥不能下咽耳。其家人謂偶與以勺水或米湯猶知下咽,想灌以藥亦如下咽也,於斯遂為疏方。

【處方】 生石膏細末二兩,野臺參三錢,生懷山藥六錢,生懷地黃一兩,生淨萸肉一兩,甘草二錢,共煎湯兩大盅,分三次溫飲下。

此方即白虎加人參湯以生地黃代知母,生山藥代粳米,而又加山萸肉也。此方若不加萸肉,為愚常用之方,以治寒溫證當用白虎加人參湯而體弱陰虧者。今重加山萸肉一兩者,誠以人當元氣不固之時,恆因肝臟之疏泄而上脫,此證目睛之上竄,乃顯露之朕兆(當屬於肝),重用萸肉以收斂肝臟之疏泄,元氣即可不脫。且喻嘉言謂上脫之證,若但知重用人參,轉令人氣高不返,重用萸肉為之輔弼,自無斯弊,可穩重建功。將藥三次服完,目睛即不上竄,身體安穩,噯聲已止,氣息已勻,精神較前明瞭,而仍不能言,大便猶未通下,肌膚猶熱,脈數已減,不若從前之浮弦,右部重診仍似有力,遂即原方略為加減,俾再服之。

【第二方】 生石膏細末兩半,野臺參三錢,生懷地黃一兩,生淨萸肉六錢,天冬六錢,甘草二錢,煎湯兩盅,分兩次溫飲下,每飲一次,調入生雞子黃一枚。

目睛已不上竄而猶用萸肉者,誠以此證先有噯氣之病,是其氣難於上達也。凡氣之難於上達者,須防其大便通後,氣或下脫,故用萸肉以預防之。至於雞子黃,化學家謂其含有副腎髓質,即善滋真陰,生用之又善潤大便是以加之。

此藥日服一劑,服兩日熱已全退,精神之明瞭似將復原,而仍不能言,大便仍未通下,間有努力欲便之狀。診其脈熱象已靜且微弱,擬用灌腸法通其大便。先用野臺參三錢,萸肉、天冬各四錢,煎湯服下。然後用灌腸法以通其大便,安然通下。仍不能言,細診其脈微弱益甚,右部關前之脈幾至不見。乃恍悟其所以不能言者,胸中大氣下陷也,升補其胸中大氣,使之上達於舌本必能言矣。

【第三方】 生箭耆三錢,野臺參三錢,生懷山藥一兩,大甘枸杞一兩,北沙參一兩,天冬六錢,寸冬帶心六錢,升麻一錢,桔梗錢半,共煎湯一盅半,分兩次溫服下。此方連服兩劑,遂能言語,因方中重用滋陰之藥以培養其精神,而精神亦復常矣。

20.陽明病三承氣湯證

白虎湯及白虎加人參湯兩方,皆治足陽明有實熱者也。至熱入手陽明之府,致大便因熱燥結,其燥結愈甚者,蘊蓄之熱必愈深,此非開其燥結其熱固不能消也。若斯則攻下之劑,若承氣湯諸方在所必需矣。

《傷寒論》原文:陽明病脈遲,雖汗出不惡寒者,其身必重,短氣腹滿而喘,有潮熱者,此外欲解,可攻裡也。手足濈然而汗出者,此大便已硬也,大承氣湯主之。若汗多,微發熱惡寒者,外來未也,其熱不潮,未可與承氣湯。若腹大滿不通者,可與小承氣湯,微和胃氣,勿令大泄下。

首句為陽明病脈遲,此見陽明病脈遲為當下之第一明徵也。而愚初度此句之義,以為凡傷寒陽明之當下者,若其脈數,下後恆至不解,此言脈遲,未必遲於常脈,特表明其脈不數,無慮其下後不解耳。迨至閱歷既久,乃知陽明病當下之脈原有遲者。然其脈非為遲緩之象,竟若蓄極而通,有遲而突出之象。蓋其脈之遲,因腸中有阻塞也。其遲而轉能突出者,因陽明火盛,脈原有力,有阻其脈之力而使之遲者,正所以激其脈之力而使有跳躍之勢也。如此以解脈遲,則脈遲之當下之理自明也。

然愚臨證實驗以來,知陽明病既當下,其脈遲者固可下,即其脈不遲而亦不數者,亦可下。惟脈數及六至則不可下,即強下之,病必不解,或病更加劇。而愚對於此等證,原有變通之下法,即白虎加人參湯,將石膏不煎入湯中,而以所煎之湯將石膏送服者是也。愚因屢次用此方奏效,遂名之為白虎承氣湯,爰詳錄之於下,以備醫界採用。

生石膏八錢搗細,大潞黨參三錢,知母八錢,甘草二錢,粳米二錢。藥共五味,將後四味煎湯一盅半,分兩次將生石膏細末用溫藥湯送下。服初次藥後,遲兩點鐘,若腹中不見行動,再服第二次。若腹中已見行動,再遲點半鐘大便已下者,停後服。若仍未下者,再將第二次藥服下。至若其脈雖數而洪滑有力者,用此方時亦可不加黨參。

愚從前遇寒溫證之當下而脈象數者,恆投以大劑白虎湯,或白虎加人參湯,其大便亦可通下。然生石膏必須用至四五兩,煎一大碗,分數次溫服,大便始可通下。間有服數劑後大便仍不通下者,其人亦恆脈淨身涼,少用玄明粉二三錢和蜜沖服,大便即可通下。然終不若白虎承氣湯用之較便也。

生石膏若服其研細之末,其退熱之力一錢可抵煎湯者半兩。若以之通其大便,一錢可抵煎湯者一兩。是以方中只用生石膏八錢,而又慎重用之,必分兩次服下也。

寒溫陽明病,其熱甚盛者,投以大劑白虎湯,其熱稍退,翌日恆病仍如故。如此反復數次,病家遂疑藥不對證,而轉延他醫,因致病不起者多矣。愚後擬得此方,凡遇投以白虎湯見效旋又反復者,再為治時即用石膏為末送服。其湯劑中用五六兩者,送服其末不過一兩,至多至兩半,其熱即可全消矣。

【大承氣湯方】 大黃四兩酒洗,厚朴半斤炙去皮,枳實五枚炙,芒硝三合。

上四味,以水一斗,先煮二物,取五升,去滓,納大黃,煮取二升,去滓,納芒硝,更上微火一兩沸,分溫再服,得下,余勿服。

大承氣湯方,所以通腸中因熱之燥結也。故以大黃之性善攻下,且善瀉熱者為主藥。然藥力之行必恃臟腑之氣化以斡旋之,故佐以樸、實以流通腸中鬱塞之氣化,則大黃之攻下自易為力矣。用芒硝者,取其性寒味鹹,善清熱又善軟堅,且兼有攻下之力,則堅結之燥糞不難化為溏糞而通下矣。方中之用意如此,藥味無多,實能面面精到,而愚對於此方不無可疑之點,則在其藥味分量之輕重也。

《神農本草經》謂大黃能推陳致新,是以有黃良之名,在陽明蘊有實熱大便燥結者,原宜多用。至厚朴不過為大黃之輔佐品,竟重用至半斤,較大黃之分量為加倍,若按一兩為今之三錢折算,復分兩次服之,則一次所服之藥,當有厚朴一兩二錢。夫厚朴氣溫味辛,若多用之,能損人真氣,為人所共知,而其性又能橫行達表,發出人之熱汗。憶愚少時,曾治一陽明實熱大便燥結證,方中用大黃三錢,服後大便未通下,改延他醫,方中重用厚朴一兩,服後片時出熱汗遍體,似喘非喘,氣弱不足以息,未逾半日而亡矣。此誠可為前車之鑑也。是以愚謂此方之分量必有差誤,愚疑此方厚朴之分量,當亦如小承氣湯為大黃分量之半,其原本或為厚朴之分量半大黃,大抵由此半字而誤為半斤也。

再者,本節原文以陽明病脈遲五字開端,所謂脈遲者,言其脈象雖熱而至數不加數也(非謂其遲於平脈)。此乃病者身體素壯,陰分尤充足之脈。病候至用大承氣湯時,果能有如此脈象,投以大承氣湯原方,亦可隨手奏效。而今之大承氣湯證如此脈象者,實不多見也。此乃半關天時,半關人事,實為古今不同之點。即厚朴之分量原本如是,醫者亦當隨時制宜為之通變化裁,方可為善師仲景之人。非然者,其脈或不遲而數,但用硝、黃降之,猶恐降後不解,因陰虛不能勝其燥熱也,況更重用厚朴以益其燥熱乎?又或其脈縱不數,而熱實脈虛,但用硝、黃降之,猶恐降後下脫,因其氣分原虧,不堪硝、黃之推蕩也,況敢重用厚朴同枳實以破其氣乎?昔葉香岩用藥催生,曾加梧桐葉一片作引,有效之者,轉為香岩所笑。或問其故,香岩謂:「余用梧桐葉一片時,其日為立秋,取梧桐一葉落也。非其時,將用梧桐葉何為?」由斯知名醫之治病,莫不因時制宜,原非膠柱鼓瑟也。是以愚用承氣湯時,大黃、芒硝恆皆用至七八錢,厚朴、枳實不過用二錢。或仿調胃承氣湯之義,皆減去不用,外加生赭石細末五六錢,其攻下之力不減大承氣原方,而較諸原方用之實為穩妥也。至其脈象數者,及脈象雖熱而重按無力者,又恆先投以大劑白虎加人參湯,煎湯一大碗,分數次溫飲下,以化胃中燥熱,而由胃及腸即可潤其燥結,往往有服未終劑,大便即通下者。且下後又無虞其不解,更無慮其下脫也。其間有大便未即通下者,可用玄明粉三錢,或西藥留苦四錢,調以蜂蜜,開水沖服。或外治用豬膽汁導法,或用食鹽(若用熬火硝所出之鹽更佳)融水灌腸,皆可通下。至通下之後,亦無不愈者。

【小承氣湯方】 大黃四兩酒洗,厚朴二兩炙去皮,枳實三枚大者炙。

上三味,以水四升,煮取一升二合,去滓,分溫二服。初服湯當更衣,不爾者盡飲之。若更衣者,勿服之。

大承氣湯所主之病,大腸中有燥糞,是以用芒硝軟堅以化其燥糞。小承氣湯所主之病為腹大滿不通,是其病在於小腸而上連於胃,是以但用大黃、樸實以開通其小腸,小腸開通下行,大便不必通下,即通下亦不至多,而胃中之食可下輸於小腸,是以胃氣得和也。此大、小承氣湯用法之分別也。而二承氣湯之外,又有調胃承氣湯,更可連類論及之。

【調胃承氣湯方】 大黃四兩去皮清酒浸,甘草二兩炙,芒硝半升。

上二味,㕮咀,以水三升,煮取一升,去滓,納芒硝,再上火微煮令沸,少少溫服之。

大黃雖為攻下之品,原善清血分之熱,心中發煩實為血分有熱也。大黃浸以清酒,可引其苦寒之性上行以清心之熱而煩可除矣。證無大便燥結而仍用芒硝者,《內經》謂熱淫於內治以鹹寒。芒硝味鹹性寒,實為心家對宮之藥(心屬火,咸屬水故為心家對宮之藥),其善清心熱,原有專長,故無大便燥結證而亦加之也。用甘草者,所以緩藥力之下行,且又善調胃也。不用樸、實者,因無大便燥結及腹滿之證也。

承氣湯雖有三方,而小承氣及調胃承氣,實自大承氣變化而出。《傷寒論》所載三承氣主治之證不勝錄,然果洞悉三方之各有用意,及三方藥力輕重各有區別,且所主之病雖有上、中、下之分,而究之治上可及於中,治中可及於下,分治之中,仍有連帶關係,自能凡遇宜用承氣湯證,斟酌其宜輕宜重,分別施治而無差謬矣。

至於愚用承氣湯之經過,又恆變化多端,不拘拘於三承氣湯中之藥味也。今試舉數案以徵明之。

大承氣湯所主之證,原宜脈遲,其有脈不遲而洪實有力者,亦不妨用。惟其脈不遲而轉數,若因大便燥結,而遽投以大承氣湯,其脈之無力者,恆因大便通後而虛脫。其脈之有力者,下後縱不至虛脫,其病亦必不能愈,所謂降後不解也。凡遇此等脈,必設法將其脈數治愈,然後再通其大便。

曾治一叟,年近六旬,因外感之熱過甚,致大便旬日未通,其脈數逾六至,心中煩熱,延醫數人,皆不敢用降下之劑,然除降下外,又別無治法。愚診其脈象雖數,重按甚實,遂先投以大劑白虎加人參湯,每劑分三次溫服下,連服兩劑,壯熱全消,脈已不數,大便猶未通下,繼用淨芒硝細末三錢,蜂蜜一兩,開水沖服,大便通下,病遂愈。

曾治一少年,因外感實熱,致大便燥結,旬余未下,其脈亦數逾六至,且不任重按,亦投以白虎加人參湯,以生地黃代方中知母,生山藥代方中粳米,煎湯一大碗,俾分多次徐徐溫飲下。初服一劑,脈數見緩,遂即原方略為減輕,俾再煎服,擬後服至脈象復常,再為通其大便,孰意次劑服完而大便自通下矣。且大使通下後,外感之實熱亦消解無餘矣。此直以白虎加人參湯代承氣湯也,自治愈此病之後,凡遇有證之可下而可緩下者,恆以白虎湯代承氣,或以白虎加人參湯代承氣,其涼潤下達之力,恆可使大便徐化其燥結,無事用承氣而自然通下,且下後又無不解之虞也。

治一少婦,於大怒之餘感冒傷寒,熱傳陽明,大便燥結,醫者兩次投以大承氣皆吐出。診其脈弦長有力,蓋脈現弦長,無論見於何部,皆主肝火熾盛,此不受藥之所以然也。遂於大承氣湯中將樸、實減輕(樸實各用錢半),加生杭芍、生赭石各一兩,臨服藥時,又恐藥湯入口即吐出,先用白開水送服生赭石細末三錢,繼將藥服下,閱三點鐘大便通下而病即愈矣。

又治一人素傷煙色,平日大便七八日一行,今因受外感實熱,十六七日大便猶未通下,心中煩熱,腹中脹滿,用洗腸法下燥糞少許,而脹滿煩熱如舊,醫者謂其氣虛脈弱,不敢投降下之藥。及愚診之,知其脈雖弱而火則甚實,遂用調胃承氣湯加野臺參四錢,生赭石、天門冬各八錢,共煎湯一大碗,分三次徐徐溫飲下,飲至兩次,腹中作響,覺有開通之意,三次遂不敢服,遲兩點鐘大便通下,內熱全消,霍然愈矣。

有服承氣湯後,大便之燥結不下,繼服些許他藥而燥結始下者,試再舉兩案以明之。

邑中名醫劉××,愚初學醫時,家中常延之,一日,見先生治一傷寒熱入陽明大便燥結證,從前醫者,投以大承氣湯兩劑不下,繼延先生治之,單用威靈仙三錢,煎湯服後大便通下,病亦遂愈。愚疑而問曰:威靈仙雖能通利二便,以較硝、黃攻下之力實遠不如,乃從前服大承氣湯兩劑大便不下,何先生只用威靈仙三錢而大便即下乎?答曰:其中原有妙理,乃前後所用之藥相藉以成功也。蓋其從前所服之大承氣湯兩劑,猶在腹中,因其臟腑之氣化偶滯,藥力亦隨之停頓,借威靈仙走竄之力以觸發之,則硝、黃力之停頓者,可陡呈其開通攻決之本性,是以大便遂通下也。是威靈仙之於硝、黃,猶如槍炮家導火之線也。愚聞如此妙論,頓覺心地開通,大有會悟,後有仿此醫案之時,亦隨手奏效。因並錄之於此,由此知醫學雖貴自悟,亦必啟發之有自也。

鄰村霍××,當怒動肝火之餘感受傷寒,七八日間腹中脹滿,大便燥結,醫者投以大承氣湯,大便未通下,肋下轉覺疼不可支。其脈左部沉弦有力,知系肝經氣鬱火盛,急用柴胡三錢,生麥芽一兩,煎湯服後,至半點鐘肋下已不覺疼,又遲一點余鍾,大便即通下。大便下後,腹即不脹,而病脫然全愈矣。

此案實仿前案之義,亦前後藥力相藉以通大便也。蓋腎為二便之關,肝行腎之氣,肝又主疏泄,大便之通與不通,實於肝有關係也。調其肝鬱,即可以通行大便,此中原有至理。至於調肝用柴胡而又必佐以生麥芽者,因麥芽生用亦善調肝者也。且柴胡之調肝,在於升提,生麥芽之調肝,在於宣通,若因肝不舒但用柴胡以升提之,恐初服下時肋下之疼將益劇。惟柴胡之升提,與麥芽之宣通相濟以成調肝氣之功,則肝氣之郁者自開,遏者自舒,而徐還其疏泄之常矣。且柴胡之性不但善調肝氣也,《神農本草經》謂柴胡主心腹腸胃中結氣,飲食積聚,寒熱邪氣,推陳致新。三複《神農本草經》之文,是柴胡不但善於調肝,兼能消脹滿通大便矣。然柴胡非降下之藥也,其於大便之當通者,能助硝黃以通之,若遇脾胃之氣下溜大便泄瀉者,伍以耆、術轉能升舉脾胃之氣以止泄瀉,柴胡誠妙藥也哉。善於用柴胡者,自能深悟此中之妙理也。

至於妊婦外感熱實,大便燥結者,承氣湯亦不妨用,《內經》所謂「有故無殞亦無殞也」。然此中須有斟酌,以上所列方中諸藥,芒硝斷不可用。至赭石則三月以前可用,三月以後不可用。其餘雖皆可用,然究宜先以白虎湯或白虎加人參湯代承氣,即不能完全治愈,後再用承氣時亦易奏效也。曾治一婦人,妊過五月,得傷寒證,八九日間脈象洪實,心中熱而煩躁,大便自病後未行,其臍上似有結糞,按之微疼,因其內熱過甚,先用白虎加人參湯清之,連服兩劑內熱頗見輕減,而臍上似益高腫,不按亦疼,知非服降下之藥不可也。然從前服白虎加人參湯兩劑,知其大便雖結不至甚燥,治以降下之輕劑當可奏效,為疏方,用大黃、野臺參各三錢,真阿膠(不炒另燉兌服)、天冬各五錢,煎湯服下,即覺臍上開通,過一點鐘,疼處即不疼矣。又遲點半鐘,下結糞十餘枚,後代溏糞,遂覺霍然全愈,後其胎氣亦無所損,屆期舉子矣。至方中之義:大黃能下結糞,有人參以駕馭之,則不至於傷胎。又輔以阿膠,取其既善保胎,又善潤腸,則大便之燥者可以不燥矣。用天冬者,取其涼潤微辛之性(細嚼之實有辛味),最能下行以潤燥開瘀,兼以解人參之熱也。

21.陽明病茵陳蒿湯證

陽明原屬燥金,其為病也多燥熱,白虎、承氣諸方,皆所以解陽明之燥熱也。然燥熱者陽明恆有之正病,而有時間見濕熱為病,此陽明之變病也。其變病果為何病?陽明篇中諸發黃之證是也。試再進而詳論之。

《傷寒論》原文:陽明病,發熱汗出者,此為熱越,不能發黃也。但頭汗出,身無汗,劑頸而還,小便不利,渴引水漿者,此為瘀熱在裡,身必發黃,茵陳蒿湯主之。

陽明病發熱汗出者,熱外越而濕亦隨之外越,即不能發黃。若其熱不外越而內蘊,又兼其人小便不利,且飲水過多,其濕與熱必至化合而生黃,是以周身必發黃也。主以茵陳蒿湯者,以茵陳蒿湯善除濕熱也。

【茵陳蒿湯方】 茵陳蒿六兩,梔子十四枚擘,大黃二兩去皮。

上三味,以水一斗,先煮茵陳減六升,納二味,煮取三升,去滓,分溫三服,小便當利,尿如皂角汁,色正赤,一宿腹減,黃從小便去也。

茵陳,性寒味苦,具有生髮之氣,寒能勝熱,苦能勝濕,其生髮之氣能逐內蘊之濕熱外出,故可為濕熱身黃之主藥。佐以梔子、大黃者,因二藥亦皆味苦性寒也,且梔子能屈曲引心火下行以利小便。大黃之色能直透小便(凡服大黃者,其小便即為大黃之色,是大黃能利小便之明徵),故少用之亦善利小便。至茵陳雖具有升發之性,《名醫別錄》亦謂其能下利小便,三藥並用,又能引內蘊之熱自小便瀉出,是以服之能隨手奏效也。

《傷寒論》原文:傷寒七、八日,身黃如橘子色,小便不利,腹微滿者,茵陳蒿湯主之。

身黃如橘而腹滿,小便不利,此因濕熱成病可知,故亦治以茵陳蒿湯也。

22.陽明病梔子柏皮湯證

《傷寒論》原文:傷寒身黃髮熱,梔子柏皮湯主之。

此節示人,但見其身黃髮熱,即無腹滿小便不利諸證,亦直可以濕熱成病斷之也。

【梔子柏皮湯方】 梔子十五個擘,甘草一兩炙,黃柏二兩。

上三味,以水四升,煮取一升半,去滓,分溫再服。

此方之用意,欲以分消上中下之熱也。是以方中梔子善清上焦之熱,黃柏善清下焦之熱,加甘草與三藥並用,又能引之至中焦以清中焦之熱也。且梔子、黃柏皆過於苦寒,調以甘草之甘,俾其苦寒之性味少變,而不至有傷於胃也。

23.陽明病麻黃連軺赤小豆湯證

《傷寒論》原文:傷寒瘀熱在裡,身必發黃,麻黃連軺赤小豆湯主之。

【麻黃連軺赤小豆湯方】 麻黃二兩去節,赤小豆一升,連軺二兩,杏仁四十個去皮尖,大棗十二枚,生梓白皮一升,生薑二兩切,甘草二兩炙。

上八味,以潦水一斗,先煮麻黃再沸,去上沫,納諸藥,煮取三升,分溫三服,半日服盡。

按 :連軺非連翹,乃連翹根也。其性涼能瀉熱,兼善利濕,後世改用連翹則性不同矣。赤小豆,即作飯之小豆,形如綠豆而色赤者,非南來之紅豆也。梓白皮,藥房無鬻者,有梓樹處自加之可也。陳修園云,若無梓白皮,可以茵陳代之。

身發黃與黃疸不同。黃疸為膽汁妄行於血中,仲景書中雖未明言,而喻嘉言《寓意草》於錢小魯案中曾發明之,彼時西人謂膽汁溢於血中之說,猶未入中國也。至身發黃之病,猝成於一兩日間,其非膽汁溢於血分可知矣。茵陳為治熱結黃疸之要藥,《神農本草經》載有明文,仲景治身發黃亦用之者,誠以二證之成,皆由於濕熱,其濕熱由漸而成則為黃疸,其濕熱因外感所束,倉猝而成則為身發黃,是以皆可以茵陳蒿治之也。

身發黃之證,不必皆濕熱也。陽明篇七十六節云:「傷寒發汗已,身目為黃,所以然者,寒濕在裡不解故也,以為不可下也,於寒濕中求之。」

王和安曰:黃為油熱色,油中含液而包脈孕血,液虛血燥則熱甚為陽黃,身黃髮熱之梔子柏皮證也。油濕血熱相等而交蒸,為小便不利,身黃如橘之茵陳蒿證也。油寒膜濕,鬱血為熱,則寒濕甚而為陰黃,即茵陳五苓證也。病有熱而治從寒濕,玩以為二句,語氣之活自可想見。蓋以為不可下,明見有可下之熱黃也,在於寒濕中求之,言治法求之寒濕,明見黃證不純為寒濕也。凡一證二因者,治從其甚,可於二語見之。

上王氏之論甚精細,而愚於此節之文則又別有會悟,試引從前治愈之兩案以明之。

曾治一人受感冒,惡寒無汗,周身發黃,以麻黃湯發之,汗出而黃不退。細診其脈,左部弦而無力,右部濡而無力,知其肝膽之陽不振,而脾胃又虛寒也。蓋脾胃屬土,土色本黃,脾胃有病,現其本色,是以其病濕熱也,可現明亮之黃色,其病濕寒也,亦可現黯淡之黃色。觀此所現之黃色,雖似黯淡而不甚黯淡者,因有膽汁妄行在其中也。此蓋因肝膽陽分不振,其中氣化不能宣通膽汁達於小腸化食,以致膽管閉塞,膽汁遂蓄極妄行,溢於血分而透黃色,其為黃色之根源各異,竟相併以呈其象,是以其發黃似黯淡而非黯淡也。審病既確,遂為擬分治左右之方以治之。

生箭耆六錢,桂枝尖二錢,乾薑三錢,厚朴錢半,陳皮錢半,茵陳二錢。

上藥六味,共煎湯一大盅溫服。

方中之義:用黃耆以助肝膽之陽氣,佐以桂枝之辛溫,更有開通之力也。用乾薑以除脾胃之濕寒,輔以厚朴能使其熱力下達。更輔以陳皮,能使其熱力旁行,其熱力能布濩充周,脾胃之寒濕自除也。用茵陳者,為其具有升發之性,實能開啟膽管之閉塞,且其性能利濕,更與薑、桂同用,雖云苦寒而亦不覺其苦寒也。況肝膽中寄有相火,肝膽雖涼,相火之寄者仍在,相火原為龍雷之火,不可純投以辛熱之劑以觸發之,少加茵陳,實兼有熱因寒用之義也。

又治一人,時當仲秋,寒熱往來,周身發黃,心中煩熱,腹中又似覺寒涼,飲食不甚消化,其脈左部弦硬,右部沉濡,心甚疑之,問其得病之由,答云,不知。因細問其平素之飲食起居,乃知因屋宇窄隘,六七月間皆在外露宿,且其地多潮濕,夜間霧露尤多。乃恍悟此因臟腑久受潮濕,脾胃屬土,土為太陰,濕鬱久則生寒,是以飲食不能消化。肝膽屬木,木為少陽,濕鬱久則生熱,又兼有所寄之相火為之熏蒸,以致膽管腫脹閉塞,是以膽汁妄行,溢於血中而身黃也。舌上微有白苔,知其薄受外感,侵入三焦,三焦原為手少陽與足少陽併為遊部,一氣貫通,是以亦可作寒熱,原當以柴胡和解之,其寒熱自已,茵陳性近柴胡,同為少陽之藥,因其身發黃,遂用茵陳三錢以代柴胡,又加連翹、薄荷葉、生薑各三錢,甘草二錢,煎湯服後,周身得汗(足少陽不宜發汗手少陽宜發汗),寒熱往來愈,而發黃如故。於斯就其左右之脈寒熱迥殊者,再擬一方治之。

茵陳三錢,梔子三錢,乾薑三錢,白朮三錢炒,厚朴二錢,焰硝五分研細。

上六味,將前五味煎湯一大盅,乘熱納硝末融化服之。

方中之義:用梔子、茵陳以清肝膽之熱,用乾薑、白朮、厚朴以除脾胃之寒,藥性之涼熱迥然不同,而匯為一方自能分途施治也。用焰硝者,因膽管之閉塞,恆有膽石阻隔,不能輸其膽汁於小腸,焰硝之性善消,即使膽管果有膽石,服之亦不難消融也,

24.陽明病豬苓湯證

發黃之證,多成於濕熱,諸治發黃之方,皆治濕熱之方也。乃有本陽明病,其人蘊有濕熱而不發黃者,自當另議治法,而陽明篇中亦曾載其治方矣。

《傷寒論》原文:若脈浮發熱,渴欲飲水,小便不利者,豬苓湯主之。

此節所謂脈浮者,乃病入陽明,而猶連太陽之府也。蓋太陽之病,在經脈浮,在府亦脈浮,此因太陽之府蘊有實熱,以致小便不利,而熱之入於陽明者,不能由太陽之府分消其熱下行,轉上逆而累及於肺,是以渴欲飲水也。治以豬苓湯,是仍欲由太陽之府分消其熱也。

【豬苓湯方】 豬苓去皮、茯苓、阿膠、滑石、澤瀉各一兩。

上五味,以水四升,先煮四味取二升,去滓,納下阿膠,烊消,溫服七合,日三服。

豬苓、茯苓,皆為滲淡之品,而豬苓生於楓下,得楓根陰柔之氣,以其性善化陽,以治因熱小便不利者尤宜,故用之為主藥。用澤瀉者,因其能化水氣上升以止渴,而後下降以利小便也。用滑石者,其性可代石膏,以清陽明之實熱,又能引其熱自小便出也。用阿膠者,因太陽之府原與少陰相連,恐諸利水之藥或有損於少陰,故加阿膠大滋真陰之品,以助少陰之氣化也。

25.陽明病四逆湯證

總計陽明篇中之病證,大抵燥而且熱也,其有不燥而轉濕者,此陽明之變證也。於治發黃諸方,曾發明之矣。更有不熱而反寒者,此亦陽明之變證也。夫病既寒矣,必須治以熱劑,方為對證之藥,是則溫熱之劑,又宜講求矣。

《傷寒論》原文:脈浮而遲,表熱裡寒,下利清穀者,四逆湯主之。

外感之著人,恆視人體之稟賦為轉移,有如時氣之流行,受病者或同室、同時,而其病之偏涼、偏熱,或迥有不同。蓋人之臟腑素有積熱者,外感觸動之則其熱益甚;其素有積寒者,外感觸動之則其寒亦益甚也。明乎此則可與論四逆湯矣。

【四逆湯方】 甘草二兩炙,乾薑兩半,附子一枚生用去皮破八片。

上三味以水三升,煮取一升二合,去滓,分溫再服,強人可大附子一枚、乾薑三兩。

乾薑為溫暖脾胃之主藥,伍以甘草,能化其猛烈之性使之和平,更能留其溫暖之力使之常久也。然脾胃之溫暖,恆賴相火之壯旺,附子色黑入腎,其非常之熱力,實能補助腎中之相火,以厚脾胃溫暖之本源也。方名四逆者,誠以脾主四肢,脾胃虛寒者,其四肢常覺逆冷,服此藥後,而四肢之厥逆可回也。

方中附子,註明生用,非剖取即用也。因附子之毒甚大,種附子者,將附子剖出,先以鹽水浸透,至藥房中又幾經泡製,然後能用,是知方中所謂附子生用者,特未用火炮熟耳。

26.少陽病提綱及汗吐下三禁

陽明之熱,已入府者,不他傳矣。若猶在經,而未入於府者,仍可傳於少陽。而少陽確實之部位,又須詳為辨析也。夫太陽主外,陽明主裡,而介於太陽、陽明之間者,少陽也。少陽外與太陽相併則寒,內與陽明相併則熱,是以少陽有病而寒熱往來也。由此而論,則傳經之次第,當由太陽而少陽,由少陽而陽明,而《內經》竟謂一日巨陽(即太陽)受之,二日陽明受之;三日少陽受之者何也?蓋他手、足同名之經各有界限,獨少陽主膜,人身之膜無不相通。膜有連於太陽者,皮膚下腠理之白膜也。膜有連於陽明者,肥肉、瘦肉間之膜也。此為手少陽經以三焦為府者也(三焦亦是膜,發源於命門,下焦為包腎絡腸之膜,中焦為包脾連胃之膜,上焦為心下膈膜及心肺一系相連之膜)。又兩脅之下皆板油,包其外者亦膜也,此為足少陽之膜以膽為府者也。由此知介於太陽、陽明之間者,手少陽也;傳經在陽明之後者,足少陽也。太陽傳陽明原自手少陽經過,而《傷寒論》未言及者,以其重足經,不重手經也。總之,手、足少陽之膜原相聯絡,即手、足少陽之氣化原相貫通,是以《內經》謂少陽為遊部(遊部者,謂其中氣化自手經至足經,自足經至手經遊行無定也),更由此知所謂與太陽相併者,為手少陽腠理之膜也,與陽明相併者,為足少陽板油之膜也,以其相近故能相併也。能明乎此,即可與論少陽篇之病矣。

《傷寒論》原文:少陽之為病,口苦,咽乾,目眩也。

《傷寒論》原文:少陽中風,兩耳無所聞,目赤胸中滿而煩者,不可吐下,吐下則悸而驚。

《傷寒論》原文:傷寒脈弦細,頭痛發熱者,屬少陽。少陽不可發汗,發汗則譫語,此屬胃。胃和則愈,胃不和,煩而悸。

此節所言之證,乃少陽病之偏於熱者也。弦細,固為少陽之脈,觀提綱中諄諄以胃和、胃不和為重要之點,想自陽明傳少陽時,其外感之熱仍有一半入府,而非盡傳於少陽。脈雖弦細,重按必然甚實,此原當為少陽、陽明合病也。愚遇此等證脈時,恆將柴胡湯方中藥味減半(惟人參與甘草不減),外加生石膏一兩,知母五錢(此為白虎加人參湯與小柴胡湯各用一半),則少陽之病可解,其胃中之熱亦可盡清,而不至有胃不和之虞矣。此節合上節,為少陽病汗、吐、下三禁,凡治少陽病者當切記之。

27.少陽病小柴胡湯證

《傷寒論》原文:傷寒五六日中風,往來寒熱,胸脅苦滿,默默不欲飲食,心煩喜嘔。或胸中煩而不嘔,或渴,或腹中痛,或脅下痞硬,或心下悸,小便不利,或不渴,身有微熱,或咳者,與小柴胡湯主之。(此節載太陽篇)

【小柴胡湯方】 柴胡半斤,黃芩三兩,人參三兩,甘草三兩炙,半夏半升洗,生薑三兩切,大棗十二枚擘。

上七味,以水一斗二升,煮取六升,去滓,再煎取三升,溫服一升,日三服。

用小柴胡湯加減法:若胸中煩而不嘔,去半夏、人參,加栝蔞實一枚;若渴者,去半夏,加人參,合前成四兩半,栝蔞根四兩,若腹中痛者,去黃芩,加芍藥三兩,若脅下痞硬,去大棗,加牡蠣四兩;若心下悸小便不利者,去黃芩,加茯苓四兩;若不渴外有微熱者,去人參,加桂枝三兩,溫復取微汗愈;若咳者,去人參、大棗、生薑,加五味子半升、乾薑二兩。

【附錄】後世用小柴胡湯分量

柴胡(八錢) 黃芩(三錢) 人參(三錢) 甘草(三錢) 清半夏(四錢) 生薑(三錢切) 大棗(四枚擘)

小柴胡證喜嘔者,不必作嘔吐也,但常常有欲嘔之意,即為喜嘔。是以愚治傷寒,遇有覺噁心而微寒熱往來者,即投以小柴胡湯,一劑而愈。此《傷寒論》所謂:「傷寒中風,有柴胡證,但見一證便是,不必悉具」也。

方中重用柴胡,正所以助少陽之樞轉以引邪外出也。猶恐其樞轉之力或弱,故又助以人參,以厚其上升之力,則少陽之邪直能隨少陽之氣透膈上出矣。用半夏者,因其生當夏半,能通陰陽、和表裡,且以病本喜嘔,而又升以柴胡、助以人參,少陽雖能上升,恐胃氣亦因之上逆,則欲嘔之證仍難愈,用半夏協同甘草、薑、棗降胃兼以和胃也。用黃芩者,以其形原中空,故善清軀殼之熱,且亦以解人參之偏熱也。

小柴胡湯證,原忌發汗,其去滓重煎者,原所以減柴胡發表之力,欲其但上升而不外達也。乃太陽篇一百零三節,服小柴胡湯後,竟有發熱汗出之文,讀《傷寒論》者,恆至此而生疑,註疏家亦未見有詳申其義者,今試錄其原文細研究之。

《傷寒論》原文:凡柴胡湯證而下之,若柴胡證不罷者,復與柴胡湯,必蒸蒸而振,卻發熱汗出而解。

服小柴胡湯,以引少陽之邪透膈上出而無事出汗,原為小柴胡湯證治法之正規。然藥力之上升透膈頗難,必賴其人之正氣無傷,藥借正氣以運行之而後可以奏效。至誤下者,足少陽之邪多散漫於手少陽三焦脂膜之中,仍投以小柴胡湯,其散漫於手少陽者,遂可借其和解宣通之力,達於太陽而汗解矣。其留於脅下板油中者,因誤降傷氣,無力上達,亦遂借徑於手少陽而隨之汗解,故於汗出上特加一卻字,言非發其汗而卻由汗解,此乃因誤下之後而使然,以明小柴胡湯原非發汗之藥也。其汗時必發熱蒸蒸而振者,有戰而後汗意也。蓋少陽之病由汗解,原非正路,而其留於脅下之邪作汗解尤難,乃至服小柴胡湯後,本欲上透膈膜,因下後氣虛,不能由上透出,而其散漫於手少陽者,且又以同類相招,遂於蓄極之時而開旁通之路,此際幾有正氣不能勝邪氣之勢,故汗之先必發熱而振動,此小柴胡湯方中所以有人參之助也。是以愚用此方時,於氣分壯實者,恆不用人參,而於誤服降藥後及氣虛者,則必用人參也。

人身之膜原,無處不相聯絡,女子之胞室亦膜也。其質原兩膜相合,中為夾室,男女皆有,男以化精,女以通經,故女子之胞室亦曰血室。當其經水初過之時,適有外感之傳經者乘虛襲入,致現少陽證病狀,亦宜治以小柴胡湯,《傷寒論》中亦曾詳論之矣。

《傷寒論》原文:婦人中風,七、八日續得寒熱,發作有時,經水適斷者,此為熱入血室。其血必結,故使如瘧狀,發作有時,小柴胡湯主之。

傷寒之病既自陽明傳少陽矣,間有遵少陽之法治之,其證復轉陽明者,此雖僅見之證,亦宜詳考治法。

《傷寒論》原文:服柴胡湯已,渴者屬陽明,以法治之。

喻嘉言曰:風寒之邪,從陽明而傳少陽,起先不渴,里證未具,及服小柴胡湯已,重加口渴,則邪還陽明,而當調胃以存津液矣。然不曰攻下,而曰以法治之,意味無窮。蓋少陽之寒熱往來,間有渴證,倘少陽未罷而恣言攻下,不自犯少陽之禁乎?故見少陽重轉陽明之證,但云以法治之,其法維何?即發汗利小便已,胃中躁煩,實大便難之說也。若未利其小便,則有豬苓、五苓之法,若津液熱熾,又有人參白虎之法,仲景圓機活潑,人存政舉,未易言矣。

少陽證,不必皆傳自陽明也。其人若膽中素有積熱,偶受外感,即可口苦、心煩、寒熱往來,於柴胡湯中加生石膏、滑石、生杭芍各六錢,從小便中分消其熱,服後即愈。若其左關甚有力者,生石膏可用至一兩(小柴胡湯證宜加石膏者甚多,不但此證也),自無轉陽明之虞也。

小柴胡湯本為平和之劑,而當時醫界恆畏用之,忌柴胡之升提也。即名醫若葉天士,亦恆於當用柴胡之處避而不用,或以青蒿代之。誠以古今之人,稟賦實有不同,古人稟質醇厚,不忌藥之升提,今人體質多上盛下虛,上焦因多有浮熱,見有服柴胡而頭疼目眩者,見有服柴胡而齒齦出血者,其人若素患吐血及腦充血證者,尤所忌服。至愚用小柴胡湯時,恆將原方為之變通,今試舉治驗之數案以明之。

同莊張××,少愚八歲,一方之良醫也。其初習醫時,曾病少陽傷寒,寒熱往來,頭疼發熱,心中煩而喜嘔,脈象弦細,重按有力。愚為疏方調治,用柴胡四錢,黃芩、人參、甘草、半夏各三錢,大棗四枚,生薑三大片,生石膏一兩,俾煎湯一大盅服之。張××疑而問曰:此方乃小柴胡湯外加生石膏也,按原方中分量,柴胡半斤以一兩折為今之三錢計之,當為二兩四錢,復三分之,當為今之八錢,今方中他藥皆用其原分量,獨柴胡減半,且又煎成一盅服之,不復去滓重煎,其故何也?弟初習醫,未明醫理,願兄明以教我也!答曰:用古人之方,原宜因證、因時,為之變通,非可膠柱鼓瑟也。此因古今氣化,略有不同,即人之稟賦遂略有差池,是以愚用小柴胡湯時,其分量與藥味,恆有所加減。夫柴胡之性,不但升提,實原兼有發表之力,古法去滓重煎者,所以減其發表之力也。今於方中加生石膏一兩以化其發表之力,即不去滓重煎,自無發表之虞,且因未經重煎,其升提之力亦分毫無損,是以止用一半,其力即能透膈上出也。放心服之,自無差謬。張××果信用愚言,煎服一劑,諸病皆愈。

鄰村劉姓婦人,得傷寒少陽證,寒熱往來無定時,心中發熱,嘔吐痰涎,連連不竭,脈象沉弦。為開小柴胡湯原方,亦柴胡減半用四錢,加生石膏一兩,雲苓片四錢。有知醫者在座,疑而問曰:少陽經之證,未見有連連吐黏涎不竭者,今先生用小柴胡湯,又加石膏、茯苓,將勿不但為少陽經病,或又兼他經之病乎?答曰:君之問誠然也,此乃少陽病而連太陰也。少陽之去路原為太陰之經,太陰在腹為濕土之氣,若與少陽相併,則濕熱化合,即可多生黏涎,故於小柴胡湯中加石膏、茯苓,以清少陽之熱,即以利太陰之濕也。知醫者聞之,甚為歎服。遂將此方煎服,兩劑全愈。

在遼寧曾治一婦人,寒熱往來,熱重寒輕,夜間恆作讝語,其脈沉弦有力。因憶《傷寒論》謂婦人熱入血室證,「晝日明瞭,暮則讝語」,遂細詢之,因知其初受外感三四日,月信忽來,至月信斷後遂變斯證。據所云云,知確為熱入血室,是以其脈沉弦有力也。遂為開小柴胡原方,將柴胡減半,外加生黃耆二錢、川芎錢半,以升舉其邪之下陷,更為加生石膏兩半,以清其下陷之熱,將小柴胡如此變通用之,外感之邪雖深陷,實不難逐之使去矣。將藥煎服一劑,病愈強半,又服一劑全愈。

按 :熱入血室之證,其熱之甚者,又宜重用石膏二三兩以清其熱,血室之中,不使此外感之熱稍有存留始無他虞。愚曾治有血室潰爛膿血者數人,而究其由來,大抵皆得諸外感之餘,其為熱入血室之遺恙可知矣。蓋當其得病之初,醫者縱知治以小柴胡湯,其遇熱之劇者,不知重用石膏以清血室之熱,遂致釀成危險之證,此誠醫者之咎也。醫者有治熱入血室之證者,尚其深思愚言哉。

28.少陽病大柴胡湯證

柴胡湯證,有但服小柴胡不能治愈,必治以大柴胡湯始能治愈者,此病欲借少陽之樞轉,外出而阻於陽明之闔,故宜於小柴胡湯中兼用開降陽明之品也。

《傷寒論》原文:太陽病過經十餘日,反二、三下之,後四、五日柴胡證仍在者,先與小柴胡。嘔不止,心下急,鬱郁微煩者,為未解也,與大柴胡湯下之則愈。

【大柴胡湯方】 柴胡半斤,黃芩三兩,芍藥三兩,半夏半升洗,生薑五兩切,枳實四兩炙,大棗十二枚擘。

上七味,以水一斗二升,煮取六升,去滓再煎,溫服一升,日三服。一方用大黃二兩。

《傷寒論》大柴胡湯,少陽兼陽明之方也。陽明胃府有熱,少陽之邪又復挾之上升,是以嘔不止,心下急,鬱郁微煩。欲用小柴胡湯提出少陽之邪,使之透膈上出,恐其補胃助熱而減去人參,更加大黃以降其熱,步伍分明,出奇致勝,此所以為百戰百勝之師也。乃後世畏大黃之猛,遂易以枳實。迨用其方不效,不得不仍加大黃,而竟忘去枳實,此大柴胡一方,或有大黃或無大黃之所由來也。此何以知之?因此方所主之病宜用大黃,不宜用枳實而知之。蓋方中以柴胡為主藥,原欲升提少陽之邪透膈上出,又恐力弱不能直達,故小柴胡湯中以人參助之。今因證兼陽明,故不敢復用人參以助熱,而更加大黃以引陽明之熱下行,此陽明與少陽並治也。然方名大柴胡,原以治少陽為主,而方中既無人參之助,若復大黃、枳實並用,既破其血,又破其氣,縱方中有柴胡,猶能治其未罷之柴胡證乎?蓋大黃雖為攻下之品,然偏於血分,仍於氣分無甚傷損,即與柴胡無甚齟齬,至枳實能損人胸中最高之氣,其不宜與柴胡並用明矣。愚想此方當日原但加大黃,後世用其方者,畏大黃之猛烈,遂易以枳實,迨用其方不效,不得不仍加大黃,而竟忘去枳實,此為大柴胡或有大黃或無大黃,以致用其方者恆莫知所從也。以後凡我同人,有用此方者,當以加大黃去枳實為定方矣。究之,古今之氣化不同,人身之強弱因之各異,大柴胡湯用於今日,不惟枳實不可用,即大黃亦不可輕用,試舉兩案以明之。

邑諸生劉××,其女適邑中某氏,家庭之間,多不適意,於季秋感冒風寒,延其近處醫者治不愈。劉××邀愚往診,病近一旬,寒熱往來,其胸中滿悶煩躁皆甚劇,時作嘔吐,脈象弦長有力,愚語劉××曰:此大柴胡湯證也,從前醫者不知此證治法,是以不愈。劉××亦以愚言為然,遂為疏方,用柴胡四錢,黃芩、芍藥、半夏各三錢,生石膏兩半碎,竹茹四錢,生薑四片,大棗四枚,俾煎服。劉××疑而問曰:大柴胡湯原有大黃、枳實,今減去之,加石膏、竹茹,將勿藥力薄弱難奏效乎?答曰:藥之所以能愈病者,在對證與否,不在其力之強弱也,宜放膽服之,若有不效,余職其咎。病人素信愚,聞知方中有石膏,亦願急服,遂如方煎服一劑,須臾覺藥有推蕩之力,胸次頓形開朗,煩躁嘔吐皆愈。劉××疑而問曰:余疑藥力薄弱不能奏效,而不意其奏效更捷,此其理將安在耶?答曰:凡人得少陽之病,其未病之先,肝膽恆有不舒,木病侮土,脾胃亦恆先受其擾。迨其陽明在經之邪,半入於府半傳於少陽,於斯,陽明與少陽合病,其熱之入於府中者,原有膨脹之力,復有肝膽以擾之,其膨脹之熱,益逆行上干而凌心,此所以煩躁與脹滿並劇也。小柴胡湯去人參原可舒其肝膽,肝膽既舒,自不復擾及脾胃,又重用石膏,以清入府之熱,俾其不復膨脹上干,則煩躁與滿悶自除也。況又加竹茹之開胃止嘔者以輔翼之,此所以奏效甚捷也。

又治一人,年逾弱冠,稟賦素羸弱。偶於初夏,因受感冒病於旅邸,求他醫治療,將近一旬,病猶未愈。後愚診視,其父正為病人煎藥,視其方乃系發表之劑,及為診視,則白虎湯證也。囑其所煎之藥,千萬莫服。其父求為疏方,因思病者稟賦素弱,且又在勞心之餘,若用白虎湯原宜加人參,然其父雖信愚,而其人實小心過度,若加人參,石膏必須多用,或因此不敢徑服,況病者未嘗汗下,且又不渴,想但用白虎湯不加人參亦可奏效。遂為開白虎湯原方,酌用生石膏二兩,其父猶嫌其多。愚曰:此因君平素小心特少用耳,非多也。又因脈有數象,外加生地黃一兩以滋其陰分,囑其煎湯兩盅,分兩次溫飲下,且囑其若服後熱未盡退,其大便不滑瀉者,可即原方仍服一劑。迨愚旋里後,其藥止服一劑,熱退十之八九,雖有餘熱未清,不敢再服。遲旬日大便燥結不下,兩腿微腫,擬再迎愚診視,適有其友人某,稍知醫學,謂其腿腫係為前次重用生石膏二兩所傷。其父信友人之言,遂改延他醫,見其大便燥結,投以降下之劑,方中重用大黃八錢,將藥服下,其人即不能語矣。其父見病勢垂危,急遣人迎愚,未及診視而亡矣。夫此證之所以便結腿腫者,因其餘熱未清,藥即停止也。乃調養既失之於前,又誤藥之於後,竟至一誤再誤,而不及挽救,使其當時不聽其友之盲論,仍迎愚為診治,或再投以白虎湯,或投以白虎加人參湯,將石膏加重用之,其大便即可因服涼潤之藥而通下,大便既通,小便自利,腿之腫者不治自愈矣。就此案觀之,則知大柴胡湯中用大黃,誠不如用石膏也(重用白虎湯即可代承氣,曾於前節論承氣湯時詳言之)。蓋愚當成童時,醫者多篤信吳又可,用大劑承氣湯以治陽明府實之證,莫不隨手奏效。及愚業醫時,從前之篤信吳又可者,竟恆多僨事,此相隔不過十餘年耳,況漢季至今千餘年哉。蓋愚在醫界頗以善治寒溫知名,然對於白虎湯或白虎加人參湯,旬日之間必用數次,而對於承氣湯恆終歲未嘗一用也。

29.少陽篇三陽合病之治法

少陽篇,有三陽並病之證,提綱中詳其病狀而未列治法,此或有所遺失歟?抑待後人遇此證自為擬方歟?愚不揣固陋,本欲擬一方以補之,猶恐所擬者未必有效,今試即其所載病狀以研究其病情,再印徵以生平所治之驗案,或於三陽合病之治法,可得其彷彿歟。

《傷寒論》原文:三陽合病,脈浮大,上關上,但欲眠睡,目合則汗。

陶華氏謂,此節所言之病,當治以小柴胡加葛根、芍藥。而愚對於此證有治驗之案二則,又不拘拘於小柴胡湯中加葛根、芍藥也。試詳錄二案於下,以質諸醫界。

一人年過三旬,於初春患傷寒證,經醫調治不愈。七八日間延為診視。頭疼,周身發熱,噁心欲吐,心中時或煩躁,頭即有汗而身上無汗,左右脈象皆弦,右脈尤弦而有力,重按甚實,關前且甚浮。即此脈論,其左右皆弦者,少陽也,右脈重按甚實者,陽明也,關前之脈浮甚者,太陽也,此為三陽合病無疑。其既有少陽病而無寒熱往來者,緣與太陽、陽明相併,無所為往無所為來也。遂為疏方:生石膏、玄參各一兩,連翹三錢,茵陳、甘草各二錢,俾共煎湯一大盅頓服之,將藥服後,俄頃汗出遍體,近一點鐘,其汗始竭,從此諸病皆愈。其兄頗通醫學,疑而問曰:此次所服藥中分毫無發表之品,而服後竟由汗解而愈者何也?答曰:出汗之道,在調劑其陰陽,聽其自汗,非可強發其汗也,若強發其汗,則汗後恆不能愈,且轉至增劇者多矣。如此證之三陽相併,其病機本欲借徑於手太陰之絡而外達於皮毛,是以右脈之關前獨浮也,乃因其重按有力,知其陽明之積熱,猶團結不散,故用石膏、玄參之涼潤者,調劑其燥熱,涼熱化合,自能作汗,又少加連翹、茵陳(可代柴胡)以宣通之,遂得盡隨病機之外越者,達於皮毛而為汗解矣,此其病之所以愈也。

又治一人,年近三旬,因長途勞役,感冒甚重,匆匆歸家,臥床不起。經醫診治,半月病益加劇。及愚視之,見其精神昏憒。讝語不休,肢體有時惕動不安,其兩目直視,似無所見,其周身微熱,而間有發潮熱之時,心中如何,詢之不能自言,其大便每日下行皆系溏糞,其脈左右皆弦細而浮,數逾六至,重按即無。根據此證之肢體惕動、兩目直視,且間發潮熱者,少陽也;精神昏憒、讝語不休者,陽明也;其脈弦而甚浮者,乃自少陽還太陽也,是以謂之三陽合病也。《傷寒論》少陽篇所謂三陽合病,然《傷寒論》中所言者,是三陽合病之實證,而此症乃三陽合病之虛證,且為極虛之證。凡三陽合病以病已還表,原當由汗而解,此病雖虛,亦當由汗而解也。特以脈數無根,真陰大虧,陽升而陰不能應,是以不能化合而為汗耳。治此證者,當先置外感於不問,而以滋培其真陰為主,連服數劑,俾陰分充足,自能與陽氣化合而為汗,汗出而病即愈矣。若但知病須汗解,當其脈數無根之時,即用藥強發其汗,無論其汗不易出也,即服後將汗發出,其人幾何不虛脫也。

愚遂為開生地黃、熟地黃、生山藥、大枸杞各一兩,玄參、沙參、淨萸肉各五錢,煎湯一大碗,分兩次溫飲下。此藥一日夜間連進兩劑。翌晨再診其脈,不足六至,精神亦見明瞭,自服藥後大便未行,遂於原方中去萸肉,加青連翹二錢,服後周身得汗,病若失。

30.太陰病提綱及意義

病由少陽而愈者,借少陽之樞轉而外出也。乃有治不如法,其病不能借少陽之樞轉外出,而轉由腔上之膜息息透入腹中,是由少陽而傳太陰也。夫病既傳於太陰,其病情必然變易,自當另議治法,是則太陰經發現之病狀與其治法,又當進而研究矣。

《傷寒論》原文:太陰之為病,腹滿而吐,食不下,自利益甚,時腹自痛,若下之,必胸中結硬。

脾為太陰之府,其處重重油脂包裹,即太陰之經也。蓋論其部位,似在中焦之內,惟其處油脂獨厚於他處,是太陰之經雖與三焦相連,而實不與三焦相混也。且《難經》謂脾有散膏半斤,即西人所謂甜肉汁,原系胰子團結而成,方書謂系脾之副臟,其分泌善助小腸化食,實亦太陰經之區域也。為其經居於腹之中間,是以腹滿為太陰經之的病。其吐食、自利者,此經病而累及於府,脾病不能運化飲食,是以吐利交作也。其腹痛者,因病在太陰,中焦鬱滿而氣化不通也。下之必胸中結硬者,因下後脾氣下陷,不能散精以達於肺(《內經》謂脾氣散精,以達於肺),遂致鬱於胸中而為結硬也。

此節提綱甚詳,而未言治法,及下節匯通觀之,可自得其治法矣。

《傷寒論》原文:太陰中風,四肢煩疼,陽微陰澀而長者,為欲愈。

唐容川曰:此節言太陰中風,脈若陽大而陰滑,則邪盛內陷矣。今陽不大而微,陰澀而又見長者,乃知微澀是邪不盛,不是正氣虛。長是正氣足,不嫌其微澀,故為欲愈也。

一人,年甫弱冠,當仲春之時,因伏氣化熱竄入太陰,腹中脹滿,心中煩躁,兩手腫疼,其脈大而濡,兩尺重按頗實。因思腹中者太陰之部位也,腹中脹滿乃太陰受病也,太陰之府為脾,脾主四肢,因伏氣化熱竄入太陰,是以兩手腫疼也,其兩足無恙者,因竄入太陰者,原系熱邪,熱之性喜上行,是以手病而足不病也。為其所受者熱邪,是以覺煩躁也。因憶《傷寒論》太陰篇有謂「太陰中風,四肢煩疼,陽微陰澀而長者,為欲愈」今此證所現之脈,正與欲愈之脈相反,是不得不細商治法也。為疏方,用生萊菔子、生雞內金各三錢以開其脹滿,滑石、生杭芍各六錢以清其煩躁,青連翹、生蒲黃各四錢以愈其兩手腫疼,按方煎服兩劑,諸病皆愈。誠以太陰之病原屬濕熱,其濕熱之鬱蒸於上者,服此湯後得微汗而解,其濕熱之陷溺於下者,服此湯後亦可由小便分利而解矣。若執此案之方以治前節所言之病,於方中加法半夏三錢,則在上之吐可止,再加生山藥八錢,下焦之利亦可愈,至方中之連翹、蒲黃,不但能治手腫疼,即腹中作痛服之亦能奏效,將方中藥味,略為增加以治前節之病,亦可隨手治愈也。

31.太陰病桂枝湯證

太陰之病,有時可由汗解者,然必須病機有外越之勢,原非強發其汗也。

《傷寒論》原文:太陰病脈浮者,可發汗,宜桂枝湯。

脈浮者,乃太陰之病機外越,原可因其勢而導之,故可服桂枝湯以發其汗也。若其脈之浮而有力者,宜將桂枝減半(用錢半),加連翹三錢,蓋凡脈有浮熱之象者,過用桂枝,恆有失血之虞,而連翹之性涼而宣散,凡遇脈象之浮而有力者,恆得之即可出汗,故減桂枝之半而加之以發汗也。恐其汗不出者,服藥後亦可啜粥,若間有太陰腹滿之本病者,可加生萊菔子三錢,蓋萊菔子生用,其辛辣之味不但可以消脹滿,又可助連翹發汗也。

32.太陰病宜四逆輩諸寒證

太陰自少陽傳來原無寒證,乃有其臟本素有寒積,經外感傳入而觸發之,致太陰外感之證不顯,而惟顯其內蓄之寒涼以為病者,是則不當治外感,惟宜治內傷矣。

《傷寒淪》原文:自利不渴者,屬太陰,以其臟有寒故也。當溫之,宜四逆輩。

陳修園曰:自利者,不因下而利也。凡利則津液下注,多見口渴,惟太陰濕土之為病不渴,至於下利者當溫之,而渾言四逆輩,所包括之方原甚廣。

王和安謂:溫其中兼溫其下宜四逆,但溫其中宜理中、吳茱萸,寒結宜大建中湯。濕宜真武湯,渴者宜五苓散,不渴而滑宜赤石脂禹餘糧湯。而愚則謂甘草乾薑湯、乾薑附子湯、茯苓四逆湯諸方,皆可因證選用也。

33.太陰病壞證桂枝加芍藥湯及桂枝加大黃湯證

太陰之證,不必皆由少陽傳來也,又間有自太陽傳來者。然自少陽傳來,為傳經次第之正傳,自太陽傳來則為誤治之壞證矣。

《傷寒論》原文:本太陽病,醫反下之,因而腹滿時痛者,屬太陰也,桂枝加芍藥湯主之;大實痛者,桂枝加大黃湯主之。

太陽病誤下之後,外感之邪固可乘虛而入太陰,究之,脾土驟為降下所傷,肝木即乘虛而侮脾土,腹中之滿而且痛,實由肝脾之相齟齬也。桂枝原為平肝、和脾(氣香能醒脾,辛溫之性,又善開脾瘀)之聖藥,而輔以芍藥、甘草、薑、棗,又皆為柔肝扶脾之品,是桂枝湯一方,若免去啜粥,即可為治太陰病之正藥也。至於本太陽證,因誤下病陷太陰,腹滿時痛,而獨將方中芍藥加倍者,因芍藥善治腹痛也。試觀仲景用小柴胡湯,腹痛者去黃芩加芍藥,通脈四逆湯腹痛者,去蔥加芍藥此明徵也。若與甘草等分同用,為甘草芍藥湯,原為仲景復陰之方,愚嘗用之以治外感雜證、驟然腹痛(須審其腹痛非涼者),莫不隨手奏效。惟其所用之分量,芍藥倍於甘草是為適宜,蓋二藥同用原有化合之妙,此中精微固不易窺測也。且二藥如此並用,大有開通之力,則不惟能治腹痛,且能除腹滿也。

惟此方中芍藥加倍為六兩,甘草仍為二兩,似嫌甘草之力薄弱,服後或難速效,擬將甘草亦加重為三兩,應無藥性偏重之弊歟。

【桂枝加芍藥湯方】 桂枝三兩,芍藥六兩,甘草二兩炙,生薑三兩切,大棗十二枚擘。

上五味,以水七升,煮取三升,去滓,分溫三服。

【桂枝加大黃湯方】 即前方加大黃二兩。

34.少陰病提綱及意義

中焦脂膜團聚之處,脾居其中,斯為太陰,前已言之。而下焦脂膜團聚之處,腎居其中,故名少陰。少陰之府在腎,少陰之經即團聚之脂膜也。為其與中焦團聚之處相連,是以外感之傳遞,可由太陰而傳入少陰也。

《傷寒論》原文:少陰之為病,脈微細,但欲寐也。

少陰之病,有涼有熱。說者謂,若自太陰傳來,是陽明、少陽之邪順序傳入少陰則為熱證,若外感之邪直中真陰則為寒證者。而愚臨證實驗以來,知少陰病之涼者原非直中,乃自太陽傳來為表裡之相傳,亦為腑臟之相傳(膀胱),因太陽之府相連之脂膜,原與包腎之脂膜相通也。其間有直中者,或因少陰驟虛之時,飲食寒涼而得,此不過百中之一二,其治法原當另商也。至少陰病之熱者,非必自傳經而來,多由伏氣化熱入少陰也。所謂伏氣者,因其素受外寒甚輕,不能即病,其所受之寒氣伏於三焦脂膜之中,阻塞氣化之升降而化熱(氣化因阻塞而生熱伏氣即可與之相合而化熱),恆因少陰之虛損,伏氣即乘虛而竄入少陰,此乃少陰之熱病初得即宜用涼藥者也。

至無論其病之或涼或熱而脈皆微細者,誠以脈之跳動發於心,而脈之所以跳動有力者,又關於腎。心腎者,水火之根源也,心腎之氣相濟,則身中之氣化自然壯旺,心腎之氣若相離,身中之氣化遽形衰憊。少陰有病者,其腎氣為外邪遏抑不能上升以濟心,是以無論病之為涼為熱,其脈象皆微細無力也。其但欲寐者,因心腎之氣不交,身中之氣化衰憊,精神必然倦懶,是以常常閉目以靜自休息。又因腎氣不能上達以吸引心陽下潛,是以雖閉目休息不能成寐,而為但欲寐之狀也。

《傷寒論》原文:少陰病,欲吐不吐,心煩但欲寐,五、六日自利而渴者,屬少陰也。虛故引水自救,若小便色白者,少陰病形悉具,小便白者以下焦虛有寒,不能制水,故令色白也。

張拱端曰:少陽為陽樞,少陰為陰樞。少陰欲吐不吐者,以少陰有水復有火,水火之氣循環上下不利,故欲吐不吐也。少陽喜嘔者,以內外之氣由焦膜中行,焦膜不利則氣難於出入,是以逆於胃而為嘔,嘔則氣少暢,故喜嘔,此少陰欲吐、少陽喜嘔之所以然也。又太陰、少陰俱有自利證,少陰自利而渴,從少陰本熱之化也。太陰自利不渴,從太陰本濕之化也。若治少陰上焦口渴之實熱,不顧及下焦下利之虛寒,則下利不止矣。故凡對於水火分病,則當用寒熱之藥分治之。對於水火合病,無妨用寒熱之藥合治之。本論用方有純於寒有純於熱,復有寒熱並用者,即此理也。

——本節未列治法,張氏謂上有實熱下有虛寒,宜用寒熱之藥函問:師答曰:宜用生地一兩,生杭芍五錢,附子二錢,乾薑二錢,細辛一錢,計五味,不宜用石膏。 高××注

《傷寒論》原文:少陰病脈緊,至七、八日自下利,脈暴微,手足反溫,脈緊反去者,為欲解也。雖煩下利必自愈。

少陰之中有水有火,腎左右兩枚水也,腎繫命門所生之相火,少陰中之火也。外寒自太陽透入少陰,與少陰中之水氣相併,以阻遏其元陽,是以脈現緊象,緊者寒也,乃陰盛陽衰逼陽不得宣布之象也。迨陽氣蓄之既久,至七、八日又重值太陽、陽明主氣之候,命門之火因蓄極而暴發,遂迫陰寒自下利外出,脈之緊者亦暴微。蓋脈緊原陽為陰迫,致現弦而有力之象,至暴微是由緊而變為和緩,未必甚微,與緊相較則見其微矣。且其手足反溫,此為元陽已回之兆無疑,治少陰中之寒病者,原以保護其元陽為主,此時或有心煩之病,實因相火暴發,偶有浮越於上者,此益足徵元陽之來復也,是以知其必愈也。

陳修園曰:此言少陰得陽熱之氣而解也。余自行醫以來,每遇將死之證,必以大藥救之,忽而發煩下利,病家怨而更醫,醫家亦詆前醫之誤,以搔不著疼癢之藥居功,余反因熱腸受謗,甚矣名醫之不可為也。

愚年少時,初閱《傷寒論淺注》至此,疑修園之言,似近自為掩飾。迨醫學研究既久,又加以臨證實驗,乃知修園之言誠不誣也。後又見常德張拱端所著《傷寒論會參》,亦謂修園之言誠然,且謂余治一人,服藥後下利苦煩,又喜哈哈,似癲非癲,數時病愈,亦與此節煩利自愈一例也。而愚則謂,若遇少陰陰寒險證,欲用藥以回其陽時,不妨預告病家,陽回之後恆現下利心煩之象,自能免病家之生疑也。

子××按:數年前余在裡處,曾治一少陰寒證,服藥後下利發煩而愈。一九三三年臘月,在津又治閻××少陰寒證,服茴香、乾薑等藥久不愈,乃詢方於余,俾單服生硫黃如棗大,食前服,每日三次,至五六日忽下利日二三次,駭而問余。余曰:此寒結得硫黃之熱而開,《傷寒論》所謂雖煩下利必自愈者是也。後數日利果止,其病亦愈。

《傷寒論》原文:少陰病下利,若利自止,惡寒而蜷臥,手足溫者,可治。

張拱端曰:以上三節,俱少陰陰寒之病,前兩節手足溫,第三節自煩欲去衣被,均為陽回之候,均為自愈、可治之證。可見治少陰傷寒以陽為主,不特陰證見陽脈者生,即陰病見陽證亦為易愈。論中惡寒而蜷之蜷字,足供陰寒在內之考察,何也?大凡陰寒之病,俱有屈曲身體之形,其屈曲之理,實關係於督、任二脈,蓋以督統諸陽行於背脊,任統諸陰行於胸腹,陰寒在內屈曲身體者,伸背之陽以抑陰也,陽熱在內直腰張胸者,伸腹之陰以濟陽也。如天氣熱人必張胸,天氣寒人必拘急,觀其伸陽以自救,則蜷之屬於陰寒其理可得矣。故陽盛則作痙,陰盛則蜷臥,理所必然也。至於自煩欲去衣被,是陰得陽化故為可治。

張氏論督任相助之理,以釋本節中之蜷臥頗為精細,而愚於張氏所論之外,則更別有會心也。推坎離相濟,陰陽互根之理,人之心腎相交,即能生熱(心腎相交能補助元陽故能生熱),而心腎之相交每在呼氣外出之時也。蓋當呼氣外出之時,其心必然下降,其腎必然上升(此可默自體驗),此際之一升一降而心腎交矣。是乃呼吸間自然之利益,以為人身熱力之補助也(試觀睡時恆畏冷,以人睡著則呼吸慢,熱力即頓形不足,是明徵也)。人之畏冷身蜷臥者,是其心腎欲相交以生熱也(此中有無思無慮自然而然之天機)。至於病熱,其身恆後挺,是心腎欲相遠,防其相交以助熱也。

《傷寒論》原文:少陰病吐利,手足不逆冷,反發熱者不死,脈不至者,灸少陰七壯。

陳修園謂:宜灸太谿二穴。張拱端謂,亦可灸復溜二穴。而愚則謂,若先灸太谿二穴,脈仍不應,可再灸復溜二穴,灸時宜兩腿一時同灸。太谿二穴,在足內踝後五分,跟骨上動脈中,復溜二穴,在內踝上二寸,大骨後側陷中,此與太谿同為少陰生脈之源。

35.少陰病麻黃附子細辛湯證

《傷寒論》原文:少陰病,始得之,反發熱脈沉者,麻黃附子細辛湯主之。

此外感之寒涼,由太陽直透少陰,乃太陽與少陰合病也。為少陰與太陽合病,是以少陰已為寒涼所傷,而外表縱有發熱之時,然此非外表之壯熱,乃惡寒中之發熱耳。是以其脈不浮而沉,蓋少陰之脈微細,微細原近於沉也。故用附子以解裡寒,用麻黃以解外寒,而復佐以辛溫香竄之細辛,既能助附子以解裡寒,更能助麻黃以解外寒,俾其自太陽透入之寒,仍由太陽作汗而解,此麻黃附子細辛湯之妙用也。

【麻黃附子細辛湯方】 麻黃二兩去節,細辛二兩,附子一枚炮去皮破八片。

上三味,以水一斗,先煮麻黃減二升,去上沫,納諸藥,煮取三升,去滓,溫服一升,日三服。

方中細辛二兩,折為今之六錢,復三分之一劑中仍有二錢,而後世對於細辛有服不過錢之說,張隱菴曾明辯其非。二錢非不可用,而欲免病家之疑,用一錢亦可奏效。蓋凡宜發汗之病,其脈皆浮,此獨脈沉,而欲發其汗,故宜用細辛輔之,至謂用一錢亦可奏效者,因細辛之性原甚猛烈,一錢亦不為少矣。

此方若少陰病初得之,但惡寒不發熱者,亦可用。曾治一少年,時當夏季,午間恣食西瓜,因夜間失眠,遂於食余當窗酣睡,值東風驟至,天氣忽變寒涼,因而凍醒,其未醒之先,又復夢中遺精,醒後遂覺周身寒涼抖戰,腹中隱隱作疼,須臾覺疼浸加劇。急迎為診治,其脈微細若無,為疏方,用麻黃二錢,烏附子三錢,細辛一錢,熟地黃一兩,生山藥、淨萸肉各五錢,乾薑三錢,公丁香十粒,共煎湯服之,服後溫復,周身得微汗,抖戰與腹疼皆愈。此於麻黃附子細辛湯外而復加藥數味者,為其少陰暴虛腹中疼痛也。

李××,夏日得少陰傷寒,用麻黃附子細辛湯,加生山藥、大熟地二味治愈。

36.少陰病黃連阿膠湯證

《傷寒論》原文:少陰病得之二、三日以上,心中煩,不得臥,黃連阿膠湯主之。

二、三日以上,即一日也,合一二三日而渾言之即初得也。細繹其文,是初得即為少陰病,非自他經傳來也。其病既非自他經來,而初得即有熱象者,此前所謂伏氣化熱而竄入少陰者也。蓋凡伏氣化熱之後,恆因薄受外感而猝然發動,至其竄入之處,又恆因其臟腑素有虛損,伏氣即乘虛而入。由斯而論,則此節之所謂少陰病,乃少陰病中之腎虛兼熱者也。夫大易之象,坎上離下為既濟,坎為腎而在上者,此言腎當上濟以鎮心也,離為心而在下者,此言心當下濟以暖腎也。至腎素虛者,其真陰之氣不能上濟以鎮心,心火原有搖搖欲動之機,是以少陰之病初得,腎氣為伏氣所阻,欲上升以濟心尤難,故他病之現象猶未呈露,而心中已不勝熱象之煩擾而不能安臥矣,是以當治以黃連阿膠湯也。

【黃連阿膠湯】 黃連四兩,黃芩一兩,芍藥二兩,雞子黃二枚,阿膠三兩。

上五味,以水五升,先煮三味取二升,去滓,納膠烊盡,小冷,納雞子黃,攪令相得,溫取七合,甘三服。

黃連味苦入心,性涼解熱,故重用之以解心中發煩,輔以黃芩,恐心中之熱擾及於肺也,又肺為腎之上源,清肺亦所以清腎也。芍藥味兼苦酸,其苦也善降,其酸也善收,能收降浮越之陽,使之下歸其宅,而性涼又能滋陰,兼能利便,故善滋補腎陰,更能引腎中外感之熱自小便出也。阿膠其性善滋陰,又善潛伏,能直入腎中以生腎水。雞子黃中含有副腎髓質之分泌素,推以同氣相求之理,更能直入腎中以益腎水,腎水充足,自能勝熱逐邪以上鎮心火之妄動,而心中發煩自愈矣。

或問:提綱明言心中煩而不能臥,夫心與腎共為少陰,使其心之本體熱而生煩,其人亦恆不能安臥,此雖為手少陰,亦可名為少陰病也,何先生獨推本於腎,由腎病而累及於心乎?答曰:凡曰少陰病者,必脈象微細,開端提綱中已明言之矣。若謂其病發於心,因心本體過熱而發煩,則其脈必現浮洪之象,今其心雖有熱,而脈象仍然微細(若脈非微細而有變更者,本節提綱中必言明此定例也),則知其病之源不在於心而在於腎可知,其心中發煩不得臥,實因腎病而累及於心,更可知也。

此節所言之病,原系少陰病初得無大熱者,故治以黃連阿膠湯已足清其熱也。若其為日既久,而熱浸加增,或其腎經素有蘊熱,因有伏氣之熱激發之,則其熱益甚,以致心腎皆熱,其壯熱充實於上下,又非此湯所能勝任矣。愚遇此等證,則恆用白虎加人參湯,以玄參代知母、山藥代粳米,又加鮮茅根,生雞子黃,莫不隨手奏效,用之救人多矣,因名之為坎離互根湯,詳錄其方之分量及煎法於下。

生石膏(三兩細末) 玄參(一兩) 生懷山藥(八錢) 甘草(三錢) 野臺參(四錢) 鮮白茅根(六兩洗淨切碎) 生雞子黃(三枚)

上共六味,先將茅根煎三四沸,去滓,納余藥五味,煎湯三盅,分三次溫服,每服一次,調入雞子黃一枚。

方中之意:石膏、人參並用,不但能解少陰之實熱,並能於邪熱熾盛之時立復真陰,輔以茅根更能助腎氣上升與心火相濟也。至於玄參,性涼多液,其質輕鬆,原善清浮游之熱,而心之煩躁可除,其色黑入腎,又能協同雞子黃以滋腎補陰,俾少陰之氣化壯旺,自能逐邪外出也。

或問:外感之伏氣,恆受於冬日,至春日陽升隨春日之陽而化熱,是以溫病多有成於伏氣化熱者,至傷寒約皆在於冬日,何亦有伏氣化熱者乎?答曰:伏氣化熱,原有兩種化法。伏氣冬日受之,伏於三焦脂膜之中,遲至春日隨春日之陽生而化熱,此伏氣化熱之常也。乃有伏氣受於冬日,其所伏之處,阻塞腹內升降之氣化,其氣化因阻塞而生熱,伏氣亦可隨之化熱,此伏氣化熱之變也。迨其化熱之後,或又微受外感而觸發之,其觸發之後,又恆因某經素有虛損,乘虛而竄入其經,此所以傷寒病中亦有伏氣化熱者也。

37.少陰病當灸及附子湯證

《傷寒論》原文:少陰病得之一、二日,口中和,其背惡寒者,當灸之,附子湯主之。

陳修園曰:此宜灸鬲關二穴以救太陽之寒,再灸關元一穴以助元陽之氣。

元陽存於何處?蓋人身有兩氣海,《內經》謂膈上為氣海,此後天之氣海,所藏者宗氣也(即胸中大氣)。哲學家以臍下為氣海,此先天之氣海,所藏者祖氣,即元氣也。人身之元陽,以元氣為體質,元氣即以元陽為主宰,誠以其能斡旋全身則為元氣,能溫暖全身則為元陽,此元陽本於先天,原為先天之君火,以命門之相火為之輔佐者也(此與以心火為君火,以肝中所寄之少陽相火為相火者,有先天后天之分)。至下焦氣海之形質,原為脂膜及胰子團結而中空,《醫林改錯》所謂,形如倒提雞冠花者是也。人生結胎之始先生此物,由此而下生督脈,上生任脈,以生全身,故其處最為重要之處,實人生性命之根也。有謂人之元氣、元陽藏貯於胞室者,不知胞室若在女子,其中生瘡潰爛,原可割而去之,若果為藏元氣、元陽之處,豈敢為之割去乎?

《傷寒論》原文:少陰病,身體痛,手足寒,骨節痛,脈沉者,附子湯主之。

【附子湯方】 附子二枚炮去皮破八片,茯苓二兩,人參二兩,白朮四兩,芍藥三兩。

上五味,以水八升,煮取三升,去滓,溫服一升,日三服。

38.少陰病桃花湯證

《傷寒論》原文:少陰病,下利便膿血者,桃花湯主之。

《傷寒論》原文:少陰病,二、三日至四、五日,腹痛,小便不利,下膿血者,桃花湯主之。

少陰之病寒者居多,故少陰篇之方亦多用熱藥。此二節之文,未嘗言寒,亦未嘗言熱。然桃花湯之藥,則純系熱藥無疑也。乃釋此二節者,疑下利膿血與小便不利必皆屬熱,遂強解桃花湯中藥性,謂石脂性涼,而重用一斤,乾薑雖熱,而只用一兩,合用之仍當以涼論者。然試取石脂一兩六錢、乾薑一錢煎服,或涼或熱必能自覺,藥性豈可重誤乎?有謂此證乃大腸因熱腐爛致成潰瘍,故下膿血。《神農本草經》謂石脂能消腫去瘀,故重用一斤以治潰瘍,復少用乾薑之辛烈,以消潰瘍中之毒菌。然愚聞之,毒菌生於熱者,惟涼藥可以消之,黃連、苦參之類是也;生於涼者,惟熱藥可以消之,乾薑、川椒之類是也。桃花湯所主之下膿血果系熱毒,何以不用黃連、苦參佐石脂,而以乾薑佐石脂乎?雖乾薑只用一兩,亦可折為今之三錢,雖分三次服下,而病未愈者約必當日服盡。夫一日之間服乾薑三錢,其熱力不為小矣,而以施之熱痢下膿血者,有不加劇者乎?蓋下利膿血原有寒證,即小便不利亦有寒者。註疏諸家疑便膿血及小便不利皆為熱證之發現,遂不得不於方中藥品強為之解,斯非其智有不逮,實因臨證未多耳。

遼寧何××,年三十許,因初夏在外地多受潮濕,下痢膿血相雜,屢治不愈。後所下者漸變紫色,有似爛炙,雜以脂膜,腹中切痛,醫者謂此因腸中腐敗,故所下如此,若不能急為治愈,則腸將斷矣。何××聞之懼甚,遂乘火車急還遼寧,長途辛苦,至家,病益劇,下痢無度,而一日止食稀粥少許,求為診治。其脈微弱而沉,左三部幾不見,問其心中自覺飲食不能消化,且覺上有浮熱,諸般飲食皆懶下咽,下痢一晝夜二十餘次,每欲痢時,先覺腹中墜而且疼,細審病因,確係寒痢無疑,其所下者如爛炙,雜以脂膜者,是其腸中之膜,誠然腐敗隨痢而下也。西人謂此證為腸潰瘍,乃赤痢之壞證,最為危險,所用之藥有水銀基製品,而用於此證實有不宜。即愚平素所遇腸潰瘍證,亦恆治以金銀花、旱三七、鴨膽子諸藥,對於此證亦不宜。蓋腸潰瘍證多屬於熱,而此證獨屬於寒,此誠腸潰瘍證之僅見者也。遂俾用生硫黃細末,摻熟面少許為小丸,又重用生山藥、熟地黃、龍眼肉,煎濃湯送服,連服十餘劑,共服生硫黃二兩半(日服藥一劑,頭煎次煎約各送服生硫黃八分許),其痢始愈。

此證脈微弱而沉,少陰之脈也,下者如爛炙兼脂膜,較下膿血為尤甚矣。使其初得下膿血時,投以桃花湯不即隨手可愈乎?乃至病危已至極點,非桃花湯所能勝任,故仍本桃花湯之義,以硫黃代乾薑(上焦有浮熱者忌乾薑不忌硫黃),用生山藥、熟地黃、龍眼肉以代石脂(病入陰虛,石脂能固下不能滋陰,山藥諸藥能固下兼能滋陰),如此變通,仍不失桃花湯之本義,是以多服十餘劑亦能奏效也。至此節之下節,下利不止,下膿血,又添腹痛,小便不利證,亦桃花湯主之。蓋小便不利因寒者亦恆有之,故投以桃花湯亦能愈也。

奉天石××,忽然小便不通。入西醫院治療,西醫治以引溺管,小便通出。有頃,小便復存蓄若干。西醫又納以橡皮管,使久在其中,有溺即通出。乃初雖稍利,繼則小便仍不能出,遂來院求為診治。其脈弦遲細弱;自言下焦疼甚且涼甚。知其小便因涼而凝滯也。為擬方用人參、椒目、懷牛膝各五錢,附子、肉桂、當歸各三錢,乾薑、小茴香、威靈仙、甘草、沒藥各二錢。連服三劑,腹疼及便閉皆愈。遂停湯藥,俾日用生硫黃細末錢許分兩次服下,以善其後。方中之義:人參、靈仙並用,可治氣虛小便不利;椒目、桂、附、乾薑並用,可治因寒小便不利;又佐以當歸、牛膝、茴香、沒藥、甘草諸藥,或潤而滑之,或引而下之,或馨香以通竅,或溫通以開瘀,或和中以止疼,眾藥相濟為功,所以奏效甚速也。觀此小便不利及《傷寒論》少陰症桃花湯後所附下利膿血治驗之案皆為寒證,非熱證也明矣。

【桃花湯方】 赤石脂一斤(一半全用,一半篩末),乾薑一兩,粳米一升。

上三味,以水七升,煮米令熟,去滓,溫服七合,納赤石脂末方寸匕,日三服,若一服愈,余勿服。

石脂原為土質,其性微溫,故善溫養脾胃。為其具有土質,頗有黏澀之力,故又善治腸澼下膿血。又因其生於兩石相併之夾縫,原為山脈行氣之處,其質雖黏澀,實兼能流通氣血之瘀滯,故方中重用之以為主藥。至於一半煎湯一半末服者,因凡治下利之藥,丸散優於湯劑,且其性和平,雖重用一斤猶恐不能勝病,故又用一半篩其細末,納湯藥中服之也。且服其末,又善護腸中之膜,不至為膿血凝滯所傷損也。用乾薑者,因此證其氣血因寒而瘀,是以化為膿血,乾薑之熱既善祛寒,乾薑之辛又善開瘀也。用粳米者,以其能和脾胃,兼能利小便,亦可為治下利不止者之輔佐品也。

39.少陰病吳茱萸湯證

《傷寒論》原文:少陰病,吐利,手足厥冷,煩躁欲死者,吳茱萸湯主之。

柯韻伯曰:少陰病,吐利、煩躁、四逆者死。四逆者四肢厥冷兼臂、脛而言也,此雲手足是指掌而言,四肢之陽猶在也。

【吳茱萸湯】 吳茱萸一升湯洗七遍,人參三兩切,生薑六兩切,大棗十二枚擘。

上四味,以水七升,煮取二升,去滓,溫服七合,日三服。

吳茱萸湯之實用,乃肝胃同治之劑也。至於此證煩躁欲死,非必因肝邪盛極,實因寒邪阻塞而心腎不交也。蓋人心腎之氣,果分毫不交,其人即危不旋踵,至於煩躁欲死,其心腎幾分毫不交矣。夫心腎之所以相交者,實賴脾胃之氣上下通行,是以少陰他方中皆用乾薑,而吳茱萸湯中則重用生薑至六兩,取其溫通之性,能升能降(生薑善發汗,是其能升,善止嘔吐,是其能降),以開脾胃凝滯之寒邪,使脾胃之氣上下通行,則心腎自能隨脾胃氣化之升降而息息相通矣。

40.少陰病苦酒湯證

《傷寒論》原文:少陰病,咽中傷,生瘡,不能語言,聲不出者,苦酒湯主之。

【苦酒湯】 半夏洗破如棗核十四枚,雞子一枚去黃,內上苦酒,著雞子殼中。

上兩味,納半夏,著苦酒中,以雞子殼著刀環中,安火上,令三沸,去滓,少少含咽之,不瘥,更作三劑。

按 :苦酒即醋也,又方中棗核當作棗仁,不然,破半夏如棗核大十四枚,即雞子空殼亦不能容,況雞子殼中猶有雞子清與苦酒乎?

古用半夏皆用生者,湯洗七次即用,此方中半夏宜用生半夏先破之,後用湯洗,始能洗出毒涎。

唐容川曰:此節所言生瘡,即今之喉癰、喉蛾,腫塞不得出聲,今有用刀針破之者,有用巴豆燒焦烙之者,皆是攻破之使不壅塞也。仲景用生半夏正是破之也,余親見治重舌敷生半夏立即消破,即知咽喉腫閉亦能消而破之矣。且半夏為降痰要藥,凡喉腫則痰塞,此仲景用半夏之妙。正是破之又能去痰,與後世刀針、巴豆等方較見精密,況兼蛋清之潤,苦酒之瀉,真妙法也。

41.少陰病白通湯證及白通加豬膽汁湯證

《傷寒論》原文:少陰病,下利,白通湯主之。

【白通湯方】 蔥白四莖,乾薑一兩,附子一枚生用去皮破八片。

上三味,以水三升煮取一升,去滓,分溫再服。

下利固系少陰有寒,然實與脾胃及心臟有關,故方中用附子以暖腎,用乾薑以暖脾胃,用蔥白以通心腎之氣,即引心君之火下濟(天道下濟而光明),以消腎中之寒也。

《傷寒論》原文:少陰病,下利脈微者,與白通湯。利不止,厥逆無脈,乾嘔煩者,白通加豬膽汁湯主之。服湯脈暴出者死,微續者生。

【白通加豬膽汁湯方】 蔥白四莖,乾薑一兩,附子一枚生用去皮破八片,人尿五合,豬膽汁一合。

以上三味,以水三升,煮取一升,去滓,納膽汁、人尿,和令相得,分溫再服。若無膽,亦可用。

此節較前節所言之病為又重矣。而於白通湯中加人尿、豬膽汁,即可挽回者,此中原有精微之理在也。人尿原含有臟腑自然之生氣,愚友毛××之侄病霍亂,六脈皆閉,兩目已瞑,氣息已無,舁諸床上,毛××以手掩其口鼻覺彷彿仍有呼吸,灌水少許,似猶知下咽。乃急用現接之童便,和硃砂細末數分灌之,須臾頓醒,則人尿之功效可知矣。至於豬膽汁,以人之生理推之,原少陽相火之所寄生,故其味甚苦,此與命門相火原有先後天之分,當此元陽衰微、命門相火將絕之時,而以後天助其先天,西人所謂臟器療法也。且人尿與豬膽汁之性皆涼,加於熱藥之中以為引導,則寒涼凝聚之處自無格拒,此又從治之法也。

其脈暴出者,提綱中以為不治,以其將脫之脈象已現也。而愚臨證數十年,於屢次實驗中,得一救脫之聖藥,其功效遠過於參耆,而自古至今未有發明,其善治脫者其藥非他,即山萸肉一味大劑煎服也。蓋無論上脫、下脫、陰脫、陽脫、奄奄一息,危在目前者,急用生淨萸肉(藥房中恆有將酒浸萸肉蒸熟者,用之無效)三兩,急火煎濃汁一大碗,連連溫飲之,其脫即止,脫回之後,再用萸肉二兩,生懷山藥一兩,真野臺參五錢煎湯一大碗,復徐徐溫飲之,暴脫之證約皆可救愈。想此節所謂脈暴出者用之亦可愈也。

42.少陰病真武湯證

《傷寒論》原文:少陰病,二、三日不已,至四、五日,腹痛,小便不利,四肢沉重疼痛,自下利者,此為有水氣。其人或咳,或小便利,或下利,或嘔者,真武湯主之。

【真武湯方】 茯苓三兩,芍藥三兩,生薑三兩切,白朮二兩,附子一枚炮去皮破八片。

上五味,以水八升,煮取三升,去滓,溫服七合,日三服。若咳者,加五味子半升,細辛、乾薑各一兩;若小便利者,去茯苓,若下利者,去芍藥,加乾薑二兩;若嘔者,去附子,加生薑,足前成半斤。

羅東逸曰:夫人一身制水者脾,主水者腎也。腎為胃關,聚水而從其類,倘腎中無陽,則脾之樞機雖運,而腎之關門不開,水即欲行以無主制,故泛溢妄行而有是證也。用附子之辛溫壯腎之元陽,則水有所主矣。白朮之溫燥,建立中土,則水有所制矣。生薑之辛散,佐附子以補陽,於補水中寓散水之意。茯苓之滲淡,佐白朮以建土,於制水中寓利水之道焉。而尤重在芍藥之苦降,其旨甚微。蓋人身陽根於陰,若徒以辛熱補陽,不少佐以苦降之品,恐真陽飛越矣。芍藥為春花之殿,交夏而枯,用之以極亟收散漫之陽氣而歸根。下利減芍藥者,以其苦降湧瀉也。加乾薑者,以其溫中勝寒也。水寒傷肺則咳,加細辛、乾薑者,勝水寒也。加五味子者,收肺氣也。小便利者,去茯苓,恐其過利傷腎也。嘔者,去附子倍生薑,以其病非下焦,水停於胃,所以不須溫腎以行水,只當溫胃以散水,且生薑功能止嘔也。

43.少陰病通脈四逆湯證

《傷寒論》原文:少陰病,下利清穀,裡寒外熱,手足厥逆,脈微欲絕,身反不惡寒,其人面赤色,腹痛,或乾嘔,或咽痛,或利止脈不出者,通脈四逆湯主之。

【通脈四逆湯】 甘草二兩炙,附子大者一枚生用去皮破八片,乾薑三兩。

上三味,以水三升,煮取一升二合,去滓,分溫再服,其脈即漸而出者愈(非若暴出者之自無而忽有、既有而仍無,如燈火之回焰也)。面赤色者,加蔥九莖,腹中痛者,去蔥,加芍藥二兩;嘔者,加生薑二兩;咽痛者,去芍藥,加桔梗一兩;利止脈不出者,去桔梗,加人參二兩。

太陽篇四逆湯中乾薑兩半,以治汗多亡陽之證。至通脈四逆湯藥味同前,惟將乾薑加倍,蓋因寒盛脈閉,欲借辛熱之力開凝寒以通脈也。面赤者加蔥九莖(權用粗蔥白切上九寸即可),蓋面赤乃陰寒在下,逼陽上浮,即所謂戴陽證也。加蔥以通其上下之氣,且多用同於老陽之數,則陽可下歸其宅矣。而愚遇此等證,又恆加芍藥數錢,蓋芍藥與附子並用,最善收斂浮越之元陽下降也。

44.少陰病大承氣湯證

《傷寒論》原文:少陰病,自利清水,色純青,心下必痛,口乾燥者,急下之,宜大承氣湯。

此證乃伏氣之熱竄入肝腎二經也。蓋以腎主閉藏,肝主疏泄,腎為二便之關,肝又為腎行氣,茲因伏氣之熱,竄入腎兼竄入肝,則肝為熱助疏泄之力太過,即為腎行氣之力太過,致腎關失其閉藏之用,而下利清水。且因肝熱而波及於膽,致膽汁因熱妄行,隨肝氣之疏泄而下純青色之水。於斯,腎水因疏泄太過而將竭,不能上濟以鎮心火,且肝木不得水氣之涵濡,則在下既過於疏泄,在上益肆其橫恣,是以心下作痛口中乾燥也。此宜急下之,瀉以止瀉,則腎中之真陰可回,自能上濟以愈口中乾燥、心下作痛也。

此節之前有「少陰病得之二,三日,口燥咽乾者,急下之,宜大承氣湯。」及後節「少陰病六、七日,腹脹不大便者,急下之,宜大承氣湯。」想此二節,仲師亦皆言急下,若不急下,當亦若純下青水者,其危險即在目前。若仲師者,宜其為醫中之聖也。

按 :方書有奇恆痢,張隱菴謂,系三陽並至,三陰莫當,九竅皆塞,陽氣旁溢,咽乾喉塞痛,並於陰則上下無常,薄為腸僻,其脈緩小遲澀,血溫身熱者死,熱見七日者死。蓋因陽氣偏盛,陰氣受傷,是以脈小遲澀,此證宜急用大承氣湯瀉陽養陰,緩則無效。夫奇恆痢病,未知所下者奚似,而第即其脈象緩小遲澀,固與少陰病之脈微細者同也。其咽乾喉塞,痛並於陰,又與此節之心下痛、口中乾燥者同也。隱菴謂宜急服大承氣湯,又與此節之急下之宜大承氣者同也。是奇恆痢者,不外少陰下利之範圍,名之為奇恆痢可也,名之為少陰下利亦無不可也。

《傷寒論》原文:少陰病,下利,脈微澀,嘔而汗出,必數更衣,反少者,當溫其上,灸之。

注家謂:宜灸百會穴。

45.厥陰病提綱及意義

傳經之次第,由少陰而厥陰。厥陰者,肝也,肝為厥陰之府,而肝膈之下垂,與包腎之脂膜相連者,即厥陰之經也。為其經與少陰經之脂膜相連,是以由少陰可傳於厥陰。厥者逆也,又盡也,少陰自少陽、太陰傳來,而覆逆行上傳於肝,且經中氣化之相傳至此,又復陰盡而陽生也,是以名為厥陰也。

《傷寒論》原文:厥陰之為病,消渴,氣上撞心,心中疼熱,飢而不欲食,食則吐蛔,下之利不止。

《內經》謂:「厥陰之上,風氣主之,中見少陽。」少陽者,肝中所寄之少陽相火也。為肝中寄有相火,因外感之激發而暴動,是以消渴。相火挾肝氣上衝,是以覺氣上撞心,心中疼且熱也。凡人之肝熱者,胃中亦恆有熱,胃中有熱能化食,肝中有熱又恆欲嘔,是以飢而不欲食。至於腸中感風木兼少陽之氣化,原能生蛔,因病後懶食,腸中空虛,蛔無所養,偶食少許,蛔聞食味則上來,是以吐蛔也。至誤下之利不止者,因肝受外感正在不能疏泄之時(經謂肝主疏泄),適有降下之藥為嚮導,遂至為腎過於行氣(肝行腎之氣)而疏泄不已。

46.厥陰病烏梅丸證

《傷寒論》原文:傷寒脈微而厥,至七、八日,膚冷,其人躁無暫安時者,此為臟厥,非蛔厥也。蛔厥者,其人當吐蛔,今病者靜,而復時煩者,此為臟寒,蛔上入膈,故煩,須臾復止,得食而嘔,又煩者,蛔聞食臭出,其人當自吐蛔,蛔厥者,烏梅丸主之,又主久利。

【烏梅丸方】 烏梅三百枚,細辛六兩,乾薑十兩,黃連一斤,當歸四兩,附子六兩去皮炮,蜀椒四兩炒出汗,人參六兩,黃柏六兩,桂枝六兩去皮。

上十味,異搗篩,合治之,以苦酒漬烏梅一宿,去核,蒸之五升米下,飯熟,搗成泥,和藥令相得,內臼中,與蜜杵二千下,丸如梧桐子大,先食飲,服十丸,日三服,稍加至二十丸。禁生冷、滑物、臭食等。

厥陰一篇,病理深邃,最難疏解。注家以經文中有陰陽之氣,不相順接之語,遂以經解經,於四肢之厥逆,即以陰陽之氣不相順接解之,而未有深究其不相順接之故,何獨在厥陰一經者。蓋肝主疏泄,原為風木之臟,於時應春,實為發生之始。肝膈之下垂者,又與氣海相連,故能宣通先天之元氣,以敷布於周身,而周身之氣化,遂無處不流通也。至肝為外感所侵,其疏泄之力頓失,致臟腑中之氣化不能傳達於外,是以內雖蘊有實熱,而四肢反逆冷,此所謂陰陽之氣不相順接也。至於病多嘔吐者,亦因其疏泄之力外無所瀉,遂至蓄極而上衝胃口,此多嘔吐之所以然也。又胃為肝沖激不已,土為木傷,中氣易漓,是以間有除中之病。除中者,脾胃之氣已傷盡,而危在目前也。至於下利亦未必皆因藏寒,其因伏氣化熱竄入肝經,遏抑肝氣太過,能激動其疏泄之力上衝,亦可激動其疏泄之力下注以成下利,然所利者必覺熱而不覺涼也。試舉一治驗之案以明之。

遼寧劉××,寓居天津,年近四旬,於孟秋得吐瀉證,六日之間勺飲不存,一晝夜間下利二十餘次,病勢危急莫支。延為診治,其脈象微細,重按又似弦長,四肢甚涼,周身肌膚亦近於涼,而心中則甚覺發熱,所下利者亦覺發熱,斷為系厥陰溫病,在《傷寒論》中即為厥陰傷寒(《傷寒論》開端處,曾提出溫病,後則渾名之為傷寒)。惟其嘔吐殊甚,無論何藥,入口即吐出,分毫不能下咽,實足令醫者束手耳。因問之曰,心中既如此發熱,亦想冰吃否?答曰,想甚,但家中人駁阻不令食耳。愚曰,此病已近垂危,再如此吐瀉一晝夜,即仙丹不能挽回,惟用冰膏攙生石膏細末服之,可以止吐,吐止後瀉亦不難治矣。遂立主買冰淇淋若干,攙生石膏細末兩許服之,服後病見愈,可服稀粥少許,下利亦見少。翌日復為診視,四肢已不發涼,身亦微溫,其脈大於從前,心中猶覺發熱,有時仍復嘔吐。俾再用生石膏細末一兩,攙西瓜中服之,嘔吐從此遂愈。翌日再診其脈,熱猶未清,心中雖不若從前之大熱,猶思食涼物,懶於飲食,其下利較前已愈強半。遂為開白虎加人參湯,方中生石膏用二兩,野臺參三錢,用生杭芍六錢以代知母,生山藥六錢以代粳米,甘草則多用至四錢,又加滑石六錢,方中如此加減替代者,實欲以之清熱,又欲以之止利也。俾煎湯兩盅,分兩次溫飲下,病遂全愈。此於厥陰溫病如此治法,若在冬令,遇厥陰傷寒之有實熱者,亦可如此治法。蓋厥陰一經,於五行屬木,其性原溫,而有少陽相火寄生其間,則溫而熱矣。若再有伏氣化熱竄入,以激動其相火,原可成極熱之病也。夫石膏與冰膏、西瓜並用,似近猛浪,然以愚之目見耳聞,因嘔吐不止而廢命者多矣,況此證又兼下利乎?此為救人之熱腸所迫,於萬難挽救之中,而擬此挽救之奇方,實不暇計其方之猛浪也。若無冰膏、西瓜時,或用鮮梨切片,蘸生石膏細末服之,當亦不難下咽而止嘔吐也。

47.厥陰病白虎湯證

《傷寒論》原文:傷寒脈滑而厥者,里有熱,白虎湯主之。

太陽篇白虎湯證,脈浮滑是表裡皆有熱也。此節之白虎湯證,脈滑而厥,是里有熱表有寒也,此所謂熱深厥深也。愚遇此等證,恆先用鮮白茅根半斤切碎,煮四五沸,取湯一大碗,溫飲下,厥回身熱,然後投以白虎湯,可免病家之疑,病人亦敢放膽服藥。若無鮮茅根時,可以藥房中干茅根四兩代之。若不用茅根時,愚恆治以白虎加人參湯,蓋取人參能助人生髮之氣,以宣通內熱外出也。

48.厥陰病當歸四逆湯及加吳茱萸生薑湯證

《傷寒論》原文:手足厥寒,脈細欲絕者,當歸四逆湯主之。若其人內有久寒者,宜當歸四逆加吳茱萸生薑湯。

沈堯封曰:叔和釋脈法,細極謂之微,即此之脈細欲絕,即與脈微相渾。不知微者,薄也,屬陽氣虛,細者小也,屬陰血虛,薄者未必小,小者未必薄也。蓋榮行脈中,陰血虛則實其中者少,脈故小;衛行脈外,陽氣虛則約乎外者怯,脈故薄。況前人用微字,多取薄字意,試問:「微云淡河漢」,薄乎?細乎?故少陰論中脈微欲絕,用通脈四逆主治回陽之劑也。此之脈細欲絕,用當歸四逆主治補血之劑也。兩脈陰陽各異,豈堪混釋!

【當歸四逆湯方】 當歸三兩,桂枝三兩去皮,芍藥三兩,細辛三兩,大棗二十五枚擘,甘草二兩炙,通草二兩。

上七味,以水八升,煮取三升,去滓,溫服一升,日三服。

【當歸四逆加吳茱萸生薑湯方】 即前方加吳茱萸二升,生薑半斤切,以水六升、清酒六升,和煮取五升,去滓,分溫五服。

王和安曰:厥陰經氣來自足少陰經,宣於手太陰經,成循環不息之常度。若以血寒自鬱於臟,脈象應有弦凝之徵。今脈細欲絕,可知少陰經氣來源先虛,及複本經受臟寒之感,則虛寒轉甚,細而欲絕也。治以當歸四逆湯,意在溫肝通郁,而必以桂枝、白芍疏浚經氣之源,細辛、通草暢達經氣之流,內有凝寒,重加吳萸、生薑,溫經通氣,仍加入原方以全其用,解此,則治經氣之定義可三反矣。

49.厥陰病白頭翁湯證

《傷寒論》原文:熱利下重者,白頭翁湯主之。

【白頭翁湯方】 白頭翁二兩,黃連、黃柏、秦皮各三兩。

上四味,以水七升,煮取二升,去滓,溫服一升,不愈更服一升。

《醫宗金鑑》注曰:三陰俱有下利證,自利不渴屬太陰,自利渴屬少陰。惟厥陰下利,屬寒者厥而不渴,下利清穀;屬熱者消渴,下利後重,便利膿血。此熱利下重,乃鬱熱奔逼廣腸、魄門重滯難出。初痢用此法以寒治熱,久痢則宜用烏梅丸,隨所利而從治之,調其氣使之平也。

白頭翁湯所主之熱利下重,當自少陰傳來,不然則為伏氣化熱竄入厥陰,其證雖熱,而仍非外感大實之熱,故白頭翁湯可以勝任。乃有病在陽明之時,其病一半入府,一半由經而傳於少陽,即由少陽入厥陰而為腑臟之相傳。則在厥陰者既可成厥陰熱利之下重,而陽明府中稽留之熱,更與之相助而為虐,此非但用白頭翁湯所能勝任矣。愚遇此等證,恆將白頭翁、秦皮加於白虎加人參湯中,則莫不隨手奏效也。

曾治一中年婦人,於孟春感冒風寒,四、五日間延為診治。其左脈弦而有力,右脈洪而有力,舌苔白而微黃,心中熱而且渴,下利膿血相雜,裡急後重,一晝夜二十餘次,即其左右之脈象論之,斷為陽明、厥陰合併病。有一醫者在座,疑而問曰:凡病涉厥陰,手足多厥逆,此證則手足甚溫何也?答曰:此其所以與陽明並病也,陽明主肌肉,陽明府中有熱,是以周身皆熱,而四肢之厥逆,自不能於周身皆熱時外現也。況厥陰之病,即非雜以陽明,亦未必四肢皆厥逆乎?醫者深韙愚言,與病家皆求速為疏方,遂為立方如下:

生石膏(三兩搗細) 生杭芍(八錢) 生懷山藥(八錢) 野臺參(四兩) 白頭翁(八錢) 秦皮(六錢) 天花粉(八錢) 甘草(三錢)

上藥八味,共煎三盅,分三次溫飲下。

方中之義,是合白虎加人參湯與白頭翁湯為一方,而又因證加他藥也。白虎湯中無知母者,方中芍藥可代知母也。蓋芍藥既能若知母之退熱滋陰,而又善治下利者之後重也。無粳米者,方中生山藥可代粳米也,蓋山藥汁漿濃郁,既可代粳米和胃,而其溫補之性,又能助人參固下也,至於白頭翁湯中無黃連、黃柏者,因與白虎湯並用,有石膏之寒涼,可省去連、柏也。又外加天花粉者,因其病兼渴,天花粉偕同人參最善生津止渴。將此藥三次服完,諸病皆減三分之二。再診其脈仍有實熱未清,遂於原方中加滑石五錢,利其小便,正所以止其大便,俾仍如從前煎服,於服湯藥之外,又用鮮白茅根半斤煎湯當茶,病遂全愈。

50.不分經之病理中丸證、竹葉石膏湯證

傷寒病六經分治之外,又有不分經之病,附載於傷寒分經之後者,又宜擇其緊要者,詳為詮解,而後學治傷寒者,自能應變無窮也。

《傷寒論》原文:大病瘥後,喜唾,久不了了者,胸上有寒,當以丸藥溫之,宜理中丸。

【理中丸方】 人參、甘草、白朮、乾薑各三兩。

上四味,搗篩為末,蜜丸如雞子黃大,以沸湯數合,和一丸,研碎,溫服之,日三服,夜二服,腹中未熱,益至三、四丸,然不及湯。湯法以四物依兩數切,用水八升,煮取三升,去滓,溫服一升,日三服。

附加減法:若臍上築者,腎氣動也,去朮,加桂四兩,吐多者,去朮,加生薑三兩;下多者,還用術;悸者,加茯苓二兩;渴欲飲水者,加朮,足前成四兩半;腹中疼者,加人參,足前成四兩半;寒者,加乾薑,足前成四兩半;腹滿者,去朮,加附子一枚。服湯後如食頃,飲熱粥一升許,微自溫,勿發揭衣被。

此病時服涼藥太過,傷其胃中之陽,致胃陽虛損不能運化脾臟之濕,是以痰飲上溢而喜唾,久不了了也。故方中用人參以回胃中之陽,其補益之力,且能助胃之瞤動加數,自能運化脾中之濕使之下行。而又輔以白朮,能健脾又能滲濕。乾薑以能暖胃又能助相火以生土。且又加甘草以調和諸藥,使藥力之猛者,得甘草之緩而猛力悉化,使藥性之熱者,得甘草之甘而熱力愈長也。至於方後諸多加減,又皆各具精義,隨諸證之變化,而遵其加減諸法,用之自能奏效無誤也。

《傷寒論》原文:傷寒解後,虛羸少氣,氣逆欲吐者,竹葉石膏湯主之。

【竹葉石膏湯方】 竹葉二把,石膏一斤,半夏半升洗,麥門冬一升,人參三兩,甘草二兩炙,粳米半升。

上七味,以水一斗,煮取六升,去滓,納粳米,煮米熟湯成去米,溫服一升,日三服。

前節是病時過用涼藥,傷其陽分;此節是病時不能急用涼藥以清外感之熱,致耗陰分。且其大熱雖退,仍有餘熱未清,是以虛羸少氣,氣逆欲吐,此乃陰虛不能戀陽之象,又兼有外感之餘熱為之助虐也。故方中用竹葉、石膏以清外感之熱,又加人參、麥冬協同石膏以滋陰分之虧,蓋石膏與人參並用,原有化合之妙,能於餘熱未清之際立復真陰也。用半夏者,降逆氣以止吐也。用甘草、粳米者,調和胃氣以緩石藥下侵也。自常情觀之,傷寒解後之餘熱,何必重用石膏,以生地、玄參、天冬、麥冬諸藥,亦可勝任,然而甘寒留邪,可默釀癆瘵之基礎,此又不可不知也。

51.溫病遺方

《傷寒論》中原有溫病,渾同於六經分篇之中,均名之為傷寒,未嘗明指為溫病也。況溫病之原因各殊,或為風溫,或為濕溫,或為伏氣成溫,或為溫熱,受病之因既不同,治法即宜隨證各異。有謂溫病入手經不入足經者,有謂當分上中下三焦施治者,皆非確當之論,斟酌再四,惟仍按《傷寒論》六經分治乃為近是。

太陽經

有未覺感冒,身體忽然痠軟,懶於動作,頭不疼,肌膚不熱,似稍畏風,舌似無苔而色白,脈象微浮,至數如常者,此乃受風甚輕,是以受時不覺也,宜用輕清辛涼之劑發之。

【處方】 薄荷葉三錢,連翹三錢,大蔥白三寸。

上藥三味,共煎湯七、八沸,取清湯一大盅溫服下,周身得汗即愈。

薄荷之成分,含有薄荷腦,辛涼芬芳,最善透竅,內而臟腑,外而皮毛,凡有風邪匿藏,皆能逐之外出,惟其性涼,故於感受溫風者最宜。惟煮湯服之,宜取其輕清之氣,不宜過煎(過煎即不能發汗),是以以之煎湯,只宜七八沸。若與難煎之藥同煎,後入可也。連翹為輕清宣散之品,其發汗之力不及薄荷,然與薄荷同用,能使薄荷發汗之力悠長(曾治一少年受感冒,俾單用連翹一兩,煮兩湯服之,終宵微汗不竭,病遂愈,其發汗之力和緩兼悠長可知)。蔥之形中空,其味微辣微甘,原微具發表之性,以旋轉於營衛之間,故最能助發表之藥以調和營衛也。

有受風較重,不但痠軟懶動,且覺頭疼,周身骨節皆疼,肌膚熱,不畏風,心中亦微覺發熱,脈象浮數似有力,舌苔白厚,宜於前方中去蔥白,加天花粉八錢以清熱,加菊花二錢以治頭疼,惟煎湯時薄荷宜後入。

有其人預有伏氣化熱,潛伏未動,後因薄受外感之觸動,其伏氣陡然勃發,一時表裡俱熱,其舌苔白厚,中心似干,脈象浮而有洪象,此其病雖連陽明而仍可由太陽汗解也。

【處方】 生石膏一兩搗細,天花粉一兩,薄荷葉錢半,連翹錢半。

上藥四味,煎湯一大盅,溫服得汗即愈,薄荷葉煎時宜後入。

或問:此方重用石膏、花粉,少用薄荷、連翹,以為發表之劑,特恐石膏、花粉監製薄荷、連翹太過,服後不能作汗耳。答曰:此方雖為發表之劑,實乃調劑陰陽,聽其自汗,而非強發其汗也。蓋此證原為伏氣化熱,偶為外感觸動,遂欲達於表而外出,而重用涼藥與之化合,猶如水沃冶紅之鐵,其蓬勃四達之熱氣原難遏抑。而復少用薄荷、連翹,為之解其外表之阻隔,則腹中所化之熱氣,自奪門而出作汗而解矣。且此等汗,原不可設法為之息止,雖如水流漓而斷無亡陰、亡陽之虞,亦斷無汗後不解之虞。此方原與拙擬寒解湯相似。二方任用其一,果能證脈無誤,服後覆杯之頃,即可全身得汗。間有畏石膏之涼,將其藥先服一半者,服後亦可得汗,後再服其所餘,則分毫無汗矣。因其熱已化汗而出,所餘之熱無多也。即此之前後分服,或出汗或不出汗,可不深悟此藥發汗之理乎?況石膏原具有發表之力也。

有其人身體痠懶,且甚覺沉重,頭重懶抬,足重懶舉,或周身肌膚重按移時,微似有痕,或小便不利,其舌苔白而發膩,微帶灰色,其脈浮而濡,至數如常者,此濕溫也。其人或久居潮濕之地,臟腑為濕氣所侵,或值陰雨連旬,空氣之中含水分過度,或因飲食不慎,傷其脾胃,濕鬱中焦,又復感受風邪,遂成斯證,宜用藥外解其表,內利其濕則病愈矣。

【處方】 薄荷葉三錢,連翹三錢,小蒼朮三錢,黃芩三錢,木通二錢。

上藥五味,先將後四味水煎十餘沸,再入薄荷煎七、八沸,取清湯一大盅,溫服之。若小便不利者,於用藥之外,用鮮白茅根六兩,去皮切碎,水煎四、五沸,取其清湯以之當茶,渴則飲之。

若其人肌膚髮熱,心中亦微覺熱者,宜去蒼朮加滑石八錢。

有溫病初得作喘者,其肌膚不惡寒而發熱,心中亦微覺發熱,脈象浮而長者,此乃肺中先有痰火,又為風邪所襲也。宜用《傷寒論》麻杏甘石湯,而更定其分量之輕重。

【更定麻杏甘石湯方】 生石膏一兩搗細,麻黃一錢,杏仁二錢去皮,甘草錢半。

上四味,共煎湯一大盅(不先煎麻黃吹去浮沫者,因所用只一錢,而又重用生石膏以監製之也)溫服。

若服後過點半鐘,汗不出者,宜服西藥阿斯匹林一瓦。若不出汗,仍宜再服,以服至出汗為度。蓋風邪由皮毛而入,仍使之由皮毛而出也。

有溫病旬日不解,其舌苔仍白,脈仍浮者,此邪入太陽之府也,其小便必發黃。宜於發表清熱藥中,加清膀胱之藥,此分解法也。今擬二方於下,以便用者相熱之輕重而自斟酌用之。

【處方】 滑石一兩,連翹三錢,蟬蛻去土足三錢,地膚子三錢,甘草二錢。

上藥五味,共煎一大盅,溫服。

【又方】 生石膏搗細一兩,滑石八錢,連翹三錢,蟬蛻去土足三錢,地膚子三錢,甘草二錢。

上藥六味,共煎湯一大盅,溫服。

有溫病至七、八日,六經已周,其脈忽然浮起,至數不數,且有大意者,宜用辛涼之劑助之達表而汗解。

【處方】 玄參一兩,寸麥冬帶心五錢,連翹二錢,菊花二錢,蟬蛻去土足二錢。

上藥五味,共煎湯一大盅,溫服。用玄參者,恐溫病日久傷陰分也。

有溫病多日,六經已周,脈象浮數而細,關前之浮尤甚,其頭目昏沉,恆作讝語,四肢且有擾動不安之意,此乃外感重還太陽欲作汗也。其所欲汗而不汗者,因陰分太虧,不能上濟以應陽也。此證若因脈浮而強發其汗,必凶危立見,宜用大滋真陰之品,連服數劑,俾脈之數者漸緩,脈之細者漸大,迨陰氣充長,能上升以應其陽,則汗自出矣。

【處方】 生地黃一兩,生懷山藥一兩,玄參一兩,大甘枸杞一兩,生淨萸肉六錢,柏子仁六錢,生棗仁六錢搗碎,甘草三錢。

上藥八味,水煎一大碗,候五分鐘,調入生雞子黃二枚,徐徐溫飲之,飲完一劑再煎一劑,使晝夜藥力相繼不斷,三劑之後,當能自汗。若至其時,汗仍不出者,其脈不似從前之數細,可仍煎此藥送服西藥阿斯匹林一瓦,其汗即出矣。

或問:山萸肉原具酸斂之性,先生所定來復湯嘗重用之以治汗出不止,此方原欲病者服之易於出汗,何方中亦用之乎?答曰:此中理甚精微,當詳細言之。萸肉為養肝熄風之要藥,此證四肢之騷擾不安,其肝風固已動也,此方中用萸肉之本意也。若慮用之有妨於出汗,是猶未知萸肉之性。蓋萸肉之味至酸,原得木氣最全,是以酸斂之中,大具條暢之性,《神農本草經》謂其逐寒濕痹是明徵也。為其味酸斂也,故遇元氣不能固攝者,用之原可止汗;為其性條暢也,遇肝虛不能疏泄者,用之又善出汗。如此以用萸肉,是皆得之臨證實驗之餘,非但憑諸理想而云然也。若果服藥數劑後,其脈漸有起色,四肢不復擾動,即去萸肉亦無妨,其開始服藥時,萸肉則斷不能去也。

有未病之先,心中常常發熱,後為外感觸發,則其熱益甚,五心煩躁,頭目昏沉,其舌苔白厚,且生芒刺,其口中似有辣味,其脈浮數有力者,此伏氣化熱已入心包,而又為外感束其外表,則內蘊之熱益甚,是以舌有芒刺且覺發辣也。宜用涼潤清散之劑,內清外解,遍體得透汗則愈矣。

【處方】 鮮地黃一兩,玄參一兩,天花粉一兩,知母五錢,寸麥冬帶心五錢,西藥阿斯匹林兩瓦。

上藥先煎前五味,取清湯兩大盅,先溫服一大盅,送服阿斯匹林一瓦。若服一次後汗未出,熱亦未消者,可再溫服一盅,送服阿斯匹林一瓦。若汗已出熱未盡消者,藥湯可如前服法,阿斯匹林宜斟酌少服。

52.傷寒風溫始終皆宜汗解說

傷寒初得宜用熱藥發其汗,麻黃、桂枝諸湯是也。風溫初得宜用涼藥發其汗,薄荷、連翹、蟬蛻諸藥是也。至傳經已深,陽明熱實,無論傷寒、風溫,皆宜治以白虎湯。而愚用白虎湯時,恆加薄荷少許,或連翹、蟬蛻少許,往往服後即可得汗。即但用白虎湯,亦恆有服後即汗者。因方中石膏原有解肌發表之力,故其方不但治陽明府病,兼能治陽明經病,況又少加辛涼之品引之,以由經達表,其得汗自易易也。拙擬寒解湯後載有醫案可參閱。該方原治寒溫證周身壯熱,心中熱而且渴,舌苔白而欲黃,其脈洪滑或兼浮,或頭猶覺疼,或周身猶有拘束之意者。果如方下所注證脈,服之覆杯可汗,勿庸慮其不效也。蓋脈象洪滑,陽明府熱已實,原是白虎湯證。至洪滑兼浮,舌苔猶白,是仍有些些表證未罷。故方中重用石膏、知母以清胃府之熱,復少用連翹、蟬蛻之善達表者,引胃中化而欲散之熱仍還於表,作汗而解。斯乃調劑陰陽,聽其自汗,非強發其汗也。

至其人氣體弱者,可用補氣之藥助之出汗。寒解湯加潞黨參即可(寒解湯下載有治一叟年七旬,素有勞疾,薄受外感即發喘逆一案可參閱)。

若陰分虛損者,可用滋陰之藥助之出汗。若熟地、玄參、生山藥、枸杞之類大潤之劑峻補真陰,濟陰以應其陽,設病有還表之機,必汗出而愈。

至其人陽分陰分俱虛,又宜並補其陰陽以助之出汗。張景岳曾治一叟得傷寒證,戰而不汗。於其翌日發戰之時,投以大劑八味地黃湯,須臾戰而得汗。繼因汗多亡陽,身冷汗猶不止,仍投以原湯,汗止病亦遂愈。用其藥發汗,即用其藥止汗,是能運用古方入於化境者也。

至少陽證為寒熱往來,其證介於表裡之間,宜和解不宜發汗矣。然愚對於此證,其熱盛於寒者,多因證兼陽明,恆於小柴胡湯中加玄參八錢,以潤陽明之燥熱。其陽明之燥熱化而欲散,自能還於太陽而作汗,少陽之邪亦可隨汗而解。其寒盛於熱者,或因誤服降下藥虛其氣分,或因其氣分本素虛,雖服小柴胡湯不能提其邪透膈上出,又恆於小柴胡湯中加薄荷葉二錢,由足少陽引入手少陽,借徑於遊部(手足少陽合為遊部)作汗而解。此即《傷寒論》所謂「柴胡證具,而以他藥下之,柴胡證仍在者,復與小柴胡湯,必蒸蒸而振,卻發熱汗出而解也。」然助以薄荷則出汗較易,即由汗解不必蒸蒸而振,致有戰汗之狀也。

至於當用承氣之證,卻非可發汗之證矣。然愚臨證經驗以來,恆有投以三承氣湯,大便猶未降下而即得汗者。蓋因胃府之實熱既為承氣衝開,其病機自外越也。若降之前未嘗得汗,既降之後亦必於飲食之時屢次些些得汗,始能脈淨身涼。若降後分毫無汗,其熱必不能盡消,又宜投以竹葉石膏湯,或白虎加人參湯,將其餘熱消解將盡,其人亦必些些汗出也。此所謂傷寒、風溫始終皆宜汗解也。

53.論冬傷於寒春必病溫及冬不藏精春必病溫治法

嘗讀《內經》有「冬傷於寒,春必病溫」之語,此中原有深義,非淺學者所易窺測也。乃篤信西說者,據病菌潛伏各有定期之說,謂病菌傳於人身,未有至一月而始發動者,況數月乎?因此一倡百和,遂謂《內經》皆荒渺之談,分毫不足憑信。不知毒氣之傳染有菌,而冬令嚴寒之氣,為寒水司天之正氣,特其氣嚴寒過甚,或人之居處衣服欠暖,或冒霜雪而出外營生,即不能御此氣耳。是以寒氣之中人也,其重者即時成病,即冬令之傷寒也。其輕者,微受寒侵,不能即病,由皮膚內侵,潛伏於三焦脂膜之中,阻塞氣化之升降流通,即能暗生內熱。迨至內熱積而益深,又兼春回陽生觸發其熱,或更薄受外感以激發其熱,是以其熱自內暴發而成溫病,即後世方書所謂伏氣成溫也。

至於治之之法,有清一代名醫多有謂此證不宜發汗者。然仍宜即脈證之現象而詳為區別。若其脈象雖有實熱,而仍在浮分,且頭疼、舌苔猶白者,仍當投以汗解之劑。然宜以辛涼發汗,若薄荷葉、連翹、蟬蛻諸藥,且更以清熱之藥佐之。若拙擬之清解湯。涼解湯、寒解湯三方,斟酌病之輕重,皆可選用也。此乃先有伏氣又薄受外感之溫病也。

若其病初得即表裡壯熱,脈象洪實,其舌苔或白而欲黃者,宜投以白虎湯,再加宣散之品若連翹、茅根諸藥。如此治法,非取汗解,然恆服藥後竟自汗而解。即或服藥後不見汗,其病亦解。因大隊寒涼之品與清輕宣散之品相併,自能排逐內蘊之熱,息息自腠理達於皮毛以透出也(此乃伏氣暴發自內達外之溫病春夏之交多有之)。蓋此等證皆以先有伏氣,至春深萌動欲發,而又或因暴怒,或因勞心勞力過度,或因作苦於烈日之中,或因酣眠於暖室內,是以一發表裡即壯熱。治之者,只可宣散清解,而不宜發汗也。此冬傷於寒春必病溫之大略治法也。

《內經》又謂:「冬不藏精,春必病溫。」此二語不但為西醫所指摘,即中醫對此節經文亦恆有疑意。謂冬不藏精之人,若因腎虛而寒入腎中,當即成少陰傷寒,為直中真陰之劇證,何能遲至春令而始成溫病?不知此二句經文原有兩解,其所成之溫病亦有兩種,至其治法又皆與尋常治法不同。今試析言之,並詳其治法。

冬不藏精之人,其所患之溫病,有因猝然感冒而成者。大凡病溫之人,多系內有蘊熱,至春陽萌動之時,又薄受外感拘束,其熱即陡發而成溫。冬不藏精之人,必有陰虛,所生之熱積於臟腑,而其為外感所拘束而發動,與內蘊實熱者同也。其發動之後,脈象多數,息多微喘,舌上微有白苔,津液短少,後或干黃,或舌苔漸黑,狀如斑點(為舌苔甚薄若有若無故見舌皮變黑),或頻飲水不能解渴,或時入陰分益加潮熱。此證初得其舌苔白時,亦可汗解,然須以大滋真陰之藥輔之。愚治此證,恆用連翹、薄荷葉各三錢,玄參、生地黃各一兩,煎湯服之,得汗即愈。若服藥後汗欲出仍不能出,可用白糖水送服西藥阿斯匹林二分許,其汗即出。或單將玄參、生地黃煎湯,送服阿斯匹林一瓦,亦能得汗。若至熱已傳裡,舌苔欲黃,或至黃而兼黑,脈象數而有力,然按之弦硬,非若陽明有實熱者之洪滑,此陰虛熱實之象,宜治以白虎加人參湯,更以生地黃代知母,生山藥代粳米,煎一大劑,取湯一大碗,分多次溫飲下(拙著傷寒溫病同用方後載有此方,附載治愈之案若干。可參觀也 )。

又有因伏氣所化之熱先伏藏於三焦脂膜之中,迨至感春陽萌動而觸發,其發動之後,恆因冬不藏精者其腎臟虛損,伏氣乘虛而竄入少陰。其為病狀:精神短少,喜偃臥,昏昏似睡,舌皮乾,毫無苔,小便短赤,其熱鬱於中而肌膚卻無甚熱。其在冬令,為少陰傷寒,即少陰證,初得宜治以黃連阿膠湯者也。在春令,即為少陰溫病。而愚治此證,恆用白虎加人參湯,以生地黃代知母,生懷山藥代粳米,更先用鮮白茅根三兩煎湯以之代水煎藥,將藥煎一大劑,取湯一大碗,分三次溫飲下,每飲一次調人生雞子黃一枚。初飲一次後,其脈當見大,或變為洪大,飲至三次後,其脈又復和平,而病即愈矣。此即冬不藏精春必病溫者之大略治法也。

上所論各種溫病治法,原非憑空擬議也,實臨證屢用有效,而後敢公諸醫界同人也。

有溫病初得即表裡大熱,宜治以白虎湯或白虎加人參湯者。其證發現恆在長夏,或在秋夏之交。而愚生平所遇此等證,大抵在烈日之中,或田間作苦,或長途勞役,此《傷寒論》所謂暍病也,亦可謂之暑溫也。其脈洪滑有力者,宜用白虎湯。若脈雖洪大而按之不實者,宜用白虎加人參湯。又皆宜煎一大劑,分數次溫飲下,皆可隨手奏效。

伏氣化熱成溫病者,大抵因復略有感冒,而後其所化之熱可陡然成溫,表裡俱覺壯熱。不然者,雖伏氣所化之熱深入陽明之府,而無外感束其表,究不能激發其肌肉之熱。是以治之者恆不知其為伏氣化熱,放膽投以治溫病之重劑,是以其熱遂永留胃府致生他病。今試舉一案以明之:

天津劉××,於壬申正月上旬,覺心中時時發熱,而周身又甚畏冷。時愚回籍,因延他醫診治,服藥二十餘劑,病轉增劇,二便皆閉。再服他藥,亦皆吐出。少進飲食,亦恆吐出。此際愚適來津,診其脈,弦長有力,然在沉分。知其有伏氣化熱,其熱不能外達於表,是以心中熱而外畏冷,此亦熱深厥深之象也。俾先用鮮茅根半斤切碎,水煮三四沸,視茅根皆沉水底,其湯即成。取清湯三杯,分三次服,每服一次,將土狗三個搗為末,生赭石三錢亦為細末,以茅根湯送下。若服過兩次未吐,至三次赭石可以不用。及將藥服後,嘔吐即止,小便繼亦通下。再診其脈,變為洪長有力,其心中仍覺發熱,外表則不畏冷矣。其大便到此已半月未通下。遂俾用大潞參五錢煎湯,送服生石膏細末一兩。翌晨大便下燥糞數枚,黑而且硬。再診其脈,力稍緩,知心中猶覺發熱。又俾用潞黨參四錢煎湯,送服生石膏細末八錢。翌晨又下燥糞二十餘枚,仍未見溏糞。其心中不甚覺熱,脈象仍似有力,又俾用潞黨參三錢煎湯,送服生石膏細末六錢。又下燥糞十餘枚,後則繼為溏糞,病亦從此全愈矣。

蓋凡伏氣化熱竄入胃府,非重用石膏不解,《傷寒論》白虎湯原為治此證之的方也。然用白虎湯之例,汗吐下後皆加人參,以其虛也。而此證病已數旬,且頻嘔吐,其元氣之虛可知,故以人參煎湯送石膏,此亦仿白虎加人參湯之義也。至石膏必為末送服者,以其涼而重墜之性善通大便,且較水煮但飲其清湯者,其退熱之力又增數倍也。是以凡伏氣化熱,其積久所生之病,有成肺病者,有成喉病者,有生眼疾者,有患齒疼者,有病下痢者,有病腹疼者(即盲腸炎),其種種病因若皆由於伏氣化熱,恆有用一切涼藥其病皆不能愈,而投以白虎湯或投以白虎加人參湯,再因證加減,輔以各病當用之藥,未有不隨手奏效者。此治伏氣化熱之大略也。至於拙著全書中,所載伏氣化熱之病甚多,其治法亦各稍有不同,皆可參觀。

54.溫病之治法詳於傷寒論解

傷寒、溫病之治法始異而終同。至其病之所受,則皆在於足經而兼及於手經。乃今之論寒溫者,恆謂傷寒入足經不入手經,溫病入手經不入足經。夫人之手足十二經原相貫通,謂傷寒入足經不入手經者,固為差謬,至謂溫病入手經不入足經者,尤屬荒唐。何以言之?《傷寒論》之開始也,其第一節渾言太陽之為病,此太陽實總括中風、傷寒、溫病在內,故其下將太陽病平分為三項,其第二節論太陽中風,第三節論太陽傷寒(四節五節亦論傷寒當歸納於第三節中),第六節論太陽溫病,故每節之首皆冠以太陽病三字。此太陽為手太陽乎?抑為足太陽乎?此固無容置辯者也。由斯知,中風、傷寒、溫病皆可以傷寒統之(《難經》謂傷寒有五中風溫病皆在其中),而其病之初得皆在足太陽經,又可渾以太陽病統之也。蓋所謂太陽之為病者,若在中風、傷寒,其頭痛、項強、惡寒三證可以並見。若在溫病,但微惡寒即可為太陽病(此所謂證不必具但見一證即可定為某經病也),然惡寒須臾即變為熱耳。

曾治一人,於季春夜眠之時因衾薄凍醒,遂覺周身惡寒,至前午十句鐘表里皆覺大熱,脈象浮洪,投以拙擬涼解湯一汗而愈。又嘗治一人,於初夏晨出被雨,遂覺頭疼周身惡寒,至下午一句鍾即變為大熱,渴嗜飲水,脈象洪滑,投以拙擬寒解湯亦一汗而愈。至如此涼藥而所以能發汗者,為其內蘊之燥熱與涼潤之藥化合,自然能發汗,又少用達表之品以為之引導,故其得汗甚速,汗後熱亦盡消也。此二則,皆溫病也,以其初得猶須臾惡寒,故仍可以太陽病統之。即其化熱之後病兼陽明,然亦必先入足陽明,迨至由胃及腸,大便燥結,而後傳入手陽明,安得謂溫病入手經不入足經乎。

由斯知,《傷寒論》一書,原以中風、傷寒、溫病平分三項,特於太陽首篇詳悉言之,以示人以入手之正路。至後論治法之處,則三項中一切諸證皆可渾統於六經,但言某經所現之某種病宜治以某方,不復別其為中風、傷寒、溫病,此乃納繁於簡之法,亦即提綱摯領之法也。所尤當知者,諸節中偶明言中風者,是確指中風而言。若明言為傷寒者,又恆統中風、溫病而言。以傷寒二字為三項之總稱,其或為中風,或為傷寒,或為溫病,恆於論脈之處有所區別也。至於六經分編之中,其方之宜於溫病者不勝舉,今將其顯然可見者約略陳之於下。

一為麻杏甘石湯。其方原治汗出而喘無大熱者。以治溫病,不必有汗與喘之兼證也,但其外表未解,內有蘊熱者即可用。然用時須斟酌其熱之輕重,熱之輕者,麻黃宜用錢半,生石膏宜用六錢。若熱之重者,麻黃宜用一錢,生石膏宜用一兩。至愚用此方時,又恆以薄荷葉代麻黃(薄荷葉代麻黃時其分量宜加倍),服後得微汗,其病即愈。蓋薄荷葉原為溫病解表最良之藥,而當仲師時猶未列於藥品,故當日不用也。

一為大青龍湯。《傷寒論》中用大青龍湯者有二節。一為第三十七節。其節明言太陽中風脈浮緊。夫《傷寒論》首節論太陽之脈曰浮,原統中風、傷寒而言。至第二節則言脈緩者為中風,是其脈為浮中之緩也,第三節則言脈陰陽俱緊者為傷寒,是其脈為浮中之緊也。今既明言中風,其脈不為浮緩而為浮緊,是中風病中現有傷寒之脈,其所中者當為凜冽之寒風,而於溫病無涉也。一為第三十八節。細審本節之文,知其確係溫病。何以言之?以脈浮緩、身不疼、但重、無少陰證也。蓋此節開端雖明言傷寒,仍是以傷寒二字為中風、傷寒、溫病之總稱。是以傷寒初得脈浮緊,溫病初得脈浮緩。傷寒初得身多疼,溫病初得身恆不疼而但重(《傷寒論》第六節溫病提綱中原明言身重)。傷寒初得恆有少陰證,溫病則始終無少陰證(少陰證有寒有熱,此指少陰之寒證言,為無少陰寒證,所以敢用大青龍湯,若少陰熱證溫病中恆有之,正不妨用大青龍湯矣)。此數者皆為溫病之明徵也。況其病乍有輕時,若在傷寒必不復重用生石膏,惟系溫病則仍可重用生石膏如雞子大,約有今之四兩,因溫病當以清燥熱救真陰為急務也。至愚用此方時,又恆以連翹代桂枝。雖桂枝、連翹均能逐肌肉之外感,而一則性熱,一則性涼,溫病宜涼不宜熱,故用桂枝不如用連翹。而當日仲師不用者,亦因其未列入藥品也(《傷寒論》方中所用之連軺是連翹根能利水不能發汗)。況大青龍湯中桂枝之分量,僅為麻黃三分之一,仲師原因其性熱不欲多用也。

一為小青龍湯。其方外能解表,內能滌飲,以治外感痰喘誠有奇效,中風、傷寒、溫病皆可用。然宜酌加生石膏,以調麻、桂、薑、辛之熱方效。是以《傷寒論》小青龍湯無加石膏之例,而《金匱》有小青龍加石膏湯,所以補《傷寒論》之未備也。至愚用此湯時,遇挾有實熱者,又恆加生石膏至一兩強也。

一為小柴胡湯。其方中風、傷寒病皆可用。而溫病中小柴胡湯證,多兼嘔吐黏涎,此少陽之火與太陰之濕化合而成也(少陽傳經之去路為太陰)。宜於方中酌加生石膏數錢或兩許,以清少陽之火,其黏涎自能化水從小便中出。夫柴胡既能引邪上出,石膏更能逐熱下降,如此上下分消,故服藥後無事汗解,即霍然全愈也。

以上所述諸方,大抵宜於溫病初得者也。至溫病傳經已深,若清燥熱之白虎湯、白虎加人參湯,通腸結之大小承氣湯,開胸結之大、小陷胸湯,治下利之白頭翁湯、黃芩湯,治發黃之茵陳梔子柏皮等湯,及一切涼潤清火育陰安神之劑,皆可用於溫病者,又無庸愚之贅語也。

至於伏氣之成溫者,若《內經》所謂「冬傷於寒,春必病溫」、「冬不藏精,春必病溫」之類,《傷寒論》中非無其證,特其證現於某經,即與某經之本病無所區別。仲師未嘗顯為指示,在後世原難明辨。且其治法與各經之本病無異,亦無須乎明辨也。惟其病在少陰則辨之甚易。何者?因少陰之病,寒熱迥分兩途,其寒者為少陰傷寒之本病,其熱者大抵為伏氣化熱之溫病也。若謂系傷寒入少陰久而化熱,何以少陰病兩三日,即有宜用黃連阿膠湯、大承氣湯者?蓋伏氣皆伏於三焦脂膜之中,與手足諸經皆有貫通之路,其當春陽化熱而萌動,恆視臟腑虛弱之處以為趨向,所謂「邪之所湊,其氣必虛」也。其人或因冬不藏精,少陰之臟必虛,而伏氣之化熱者即乘虛而入,遏抑其腎氣不能上升與心氣相接續,致心臟跳動無力,遂現少陰微細之脈。故其脈愈微細,而所蘊之燥熱愈甚。用黃連以清少陰之熱,阿膠、雞子黃以增少陰之液,即以助少陰腎氣之上達,俾其陰陽之氣相接續,脈象必驟有起色,而內陷之邪熱亦隨之外透矣。至愚遇此等證時,又恆師仲師之意而為之變通,單用鮮白茅根四兩,銼碎,慢火煎兩三沸,視茅根皆沉水底,其湯即成,去渣取清湯一大碗,頓服下,其脈之微細者必遽變為洪大有力之象。再用大劑白虎加人參湯,煎湯三茶杯,分三次溫飲下,每服一次調入生雞子黃一枚,其病必脫然全愈。用古不必泥古,仲師有知,亦當不吾嗔也。

55.論傷寒溫病神昏譫語之原因及治法

傷寒溫病皆有譫語神昏之證,論者責之陽明胃實。然又當詳辨其脈象之虛實,熱度之高下,時日之淺深,非可概以陽明胃實論也。

其脈象果洪而有力,按之甚實者,可按陽明胃實治之。蓋胃腑之熱上蒸,則腦中之元神,心中之識神皆受其累,是以神昏譫語,不省人事,或更大便燥結,不但胃實,且又腸實,阻塞腎氣不能上交於心,則亢陽無制,心神恍惚,亦多譫妄,或精神不支,昏憒似睡。若斯者,可投以大劑白虎湯,遵《傷寒論》一煎三服之法,煎湯三盅,分三次溫飲下。其大便燥結之甚者,可酌用大、小承氣湯(若大便燥結不甚者但投以大劑白虎湯大便即可通下),其神昏譫語自愈也。

有脈象確有實熱,其人神昏譫語,似可用白虎湯矣,而其脈或兼弦、兼數,或重按仍不甚實者,宜治以白虎加人參湯。曾治一農家童子,勞力過度,因得溫病。脈象弦而有力,數近六至。譫語不休,所言皆勞力之事。本擬治以白虎加人參湯,因時當仲夏,且又童年少陽之體,遂先與以白虎湯。服後脈搏力減,而譫語益甚。幸其大便猶未通下,急改用白虎加人參湯,將方中人參加倍,煎湯三茶杯,分三次溫飲下,盡劑而愈。蓋脈象弦數,真陰必然虧損,白虎加人參湯能於邪熱熾盛之中滋其真陰,即以退其邪熱。蓋當邪熱正熾時,但用玄參、沙參、生地諸藥不能滋陰,因其不能勝邪熱,陰分即無由滋長也。惟治以白虎加人參湯,則滋陰退熱一舉兩得,且能起下焦真陰與上焦亢甚之陽相濟,是以投之有捷效也。

其證若在汗吐下後,脈雖洪實,用白虎湯時亦宜加人參。曾治一人,溫病之熱傳入陽明,脈象洪實有力,譫語昏瞀。投以大劑白虎湯,熱退強半,脈力亦減,而其至數轉數,一息六至,譫語更甚。細詢其病之經過,言數日前因有梅毒服降藥兩次。遂急改用白虎加人參湯,亦倍用人參(此兩案中用白虎加人參湯皆將人參倍加者,因從前誤用白虎湯也,若開首即用白虎加人參湯,則人參無事加倍矣),煎湯三杯,分三次溫飲下,亦盡劑而愈。

有伏氣為病,因腎虛竄入少陰,遏抑腎氣不能上升與心相濟,致心脈跳動無力,燥熱鬱中不能外透,閉目昏昏似睡,間作譫語。此在冬為少陰傷寒之熱證,在春為少陰溫病。宜治以大劑白虎加人參湯,用鮮白茅根煮水以之煎藥,取湯三盅,分數次飲下自愈。

有患寒溫者,周身壯熱,脈象洪實,神昏不語。迨用涼藥清之,熱退脈近和平,而仍然神昏或譫語者,必兼有腦髓神經病,當繼用治腦髓神經之藥。曾治一學校學生,溫病熱入陽明,脈象甚實,神昏不語,臥床並不知轉側。用白虎湯清之,服兩劑後熱退十之七八,脈象之洪實亦減去強半,自知轉側,而精神仍不明瞭。當系溫病之熱上蒸,致其腦膜生炎而累及神經也。遂改用小劑白虎加人參湯,又加羚羊角二錢(另煎兌服),一劑而愈。又治一幼童,得溫病三日,熱不甚劇,脈似有力,亦非洪實,而精神竟昏昏似睡,不能言語。此亦溫病兼腦膜炎也。因其溫病甚輕,俾但用羚羊角錢半煎湯服之,其病霍然頓愈。

有寒溫之病,傳經已遍,將欲作汗,其下焦陰分虛損,不能與上焦之陽分相濟以化汗,而神昏譫語者。曾治一壯年,仲夏長途勞役,因受溫病已過旬日,精神昏憒,譫語不省人事,且兩手亂動不休,其脈弦而浮,一息近六至,不任循按,兩尺尤甚。投以大滋真陰之品,若玄參、生地黃、生山藥、甘枸杞、天門冬之類,共為一大劑煎服,一日連進二劑,當日得汗而愈。

有寒溫之病服開破降下之藥太過,傷其胸中大氣,迨其大熱已退,而仍然神昏或譫語者。曾治一壯年得溫病,延醫服藥二十餘日,外感之熱盡退,精神轉益昏沉。及愚視之,周身皆涼,奄奄一息,呼之不應,舌乾如磋,毫無舌苔,其脈象微弱而遲,不足四至,五六呼吸之頃必長出氣一次。此必因服開降之藥太過,傷其胸中大氣也。蓋胸中大氣因受傷下陷,不能達於腦中,則神昏;不能上潮於舌本,則舌乾;其周身皆涼者,大氣因受傷不能宣布於營衛也;其五六呼吸之頃必長出氣一次者,因大氣傷後不能暢舒,故太息以舒其氣也。遂用野臺參一兩,柴胡一錢,煎湯灌之。連服兩劑全愈。又治一少年,於初春得傷寒,先經他醫治愈,後因飲食過度,病又反復,投以白虎湯治愈。隔三日,陡然反復甚劇,精神恍惚,肢體顫動,口中喃喃皆不成語。診其脈,右部寸關皆無力而關脈尤不任循按。愚曰此非病又反復,必因前次之過食病復,而此次又戒飲食過度也。飽食即可愈矣。其家人果謂有鑑前失,數日所與飲食甚少,然其精神昏憒若斯,恐其不能飲食。愚曰果系因餓而成之病,與之食必然能食。然仍須撙節與之,多食幾次可也。其家人果依愚言,十小時中連與飲食三次,病若失。蓋人胸中大氣原借水穀之氣以為培養,病後氣虛,又乏水穀之氣以培養之,是以胸中大氣虛損而現種種病狀也。然前案因服開降之藥傷其大氣,故以補氣兼升氣之藥治之。後案因水穀之氣缺乏虛其大氣,故以飲食治之。斯在臨證者精心體驗,息息與病機相符耳。

有溫而兼疹,其毒熱內攻瞀亂其神明者。曾治一少年,溫病熱入陽明,連次用涼藥清之,大熱已退強半,而心神騷擾不安,合目恆作譫語。其脈有餘熱,似兼緊象。因其脈象熱而兼緊,疑其伏有疹毒未出。遂投以小劑白虎湯,送服羚羊角細末一錢,西藥阿斯匹林二分。表出痧粒滿身而愈。又治一幼女患溫疹,其疹出次日即靨,精神昏昏似睡,時有驚悸,脈象數而有力。投以白虎湯加羚羊角錢半(另煎兌服),用鮮蘆根三兩煮水以之煎藥,取湯兩茶盅,分三次溫飲下,其疹得出,病亦遂愈。

有其人素多痰飲,其寒溫之熱熾盛與痰飲互相膠漆以亂其神明者。栝蔞解下附有治驗之案可參觀。

有溫疫傳染之邪由口鼻傳入,自肺傳心,其人恆無故自笑,精神恍惚,言語錯亂,妄言妄見者。曾治一媼患此證,脈象有力,關前搖搖而動。投以拙擬護心至寶丹,一劑而愈。以上所謂寒溫諸證,其精神昏憒譫語之原因及治法大略已備。至於變通化裁,相機制宜,又在臨證者之精心研究也。

56.論吳又可達原飲不可以治溫病

北方醫者治溫病,恆用吳又可達原飲,此大謬也。吳氏謂崇禎辛巳,疫氣流行,山東、浙江南北兩道感者尤多,遂著《瘟疫論》一書。首載達原飲,為治瘟疫初得之方,原非治溫病之方也。疫者,天地戾氣,其中含有毒菌,遍境傳染若役使然,故名為疫。因疫多病熱,故名為瘟疫(病寒者名為寒疫),瘟即溫也。是以方中以逐不正之氣為主。至於溫病,乃感時序之溫氣,或素感外寒伏於膜原,久而化熱,乘時發動,其中原無毒菌,不相傳染。治之者惟務清解其熱,病即可愈。若於此鑑別未精,本系溫病而誤投以達原飲,其方中檳榔開破之力既能引溫氣內陷,而厚朴、草果之辛溫開散大能耗陰助熱,尤非病溫者所宜(病溫者多陰虛尤忌耗陰之藥),雖有知母、芍藥、黃芩各一錢,其涼力甚輕,是以用此方治溫病者,未有見其能愈者也。且不惟不能愈,更有於初病時服之即陡然變成危險之證者,此非愚之憑空擬議,誠有所見而云然也。

愚初習醫時,曾見一媼,年過六旬,因傷心過度,積有勞疾,於仲春得溫病。醫者投以達原飲,將方中草果改用一錢,謂得汗則愈。乃服後汗未出而病似加重,醫者遂將草果加倍,謂服後必然得汗。果服後頭面汗出如洗,喘息大作,須臾即脫。或疑此證之僨事,當在服達原飲將草果加重,若按其原方分量,草果只用五分,即連服數劑亦應不至汗脫也。答曰:草果性甚猛烈,即五分亦不為少。愚嘗治脾虛泄瀉服藥不效,因思四神丸治五更瀉甚效,中有肉果,本草謂其能健脾澀腸,遂用健補脾胃之藥煎湯送服肉果末五分。須臾覺心中不穩,六脈皆無,遲半點鐘其脈始見。恍悟病人身體虛弱,不勝肉果辛散之力也。草果與肉果性原相近,而其辛散之力更烈於肉果,雖方中止用五分,而與檳榔、厚朴並用,其猛烈之力固非小矣。由斯觀之,達原飲可輕用哉!

57.論革脈之形狀及治法

革脈最為病脈中之險脈,而人多忽之,以其不知革脈之真象,即知之亦多不知治法也。其形狀如按鼓革,外雖硬而中空,即弦脈之大而有力者。因其脈與弦脈相近,是以其脈雖大而不洪(無起伏故不洪),雖有力而不滑(中空故不滑)。即此以揣摩此脈,其真象可得矣。其主病為陰陽離絕,上下不相維繫,脈至如此,病將變革(此又革脈之所以命名),有危在頃刻之勢。丁卯在津,治愈革脈之證數次。惟有一媼八旬有六,治之未愈,此乃年歲所關也。今特將其脈之最險者詳錄一則於下,以為治斯證者之嚆矢。

外孫王××,年五十,身體素羸弱,於仲夏得溫病。心中熱而煩躁,忽起忽臥,無一息之停。其脈大而且硬,微兼洪象。其舌苔薄而微黑,其黑處若斑點。知其內傷與外感並重也。其大便四日未行,腹中脹滿,按之且有硬處。其家人言,腹中滿硬系宿病,已逾半載,為有此病,所以身形益羸弱。因思宿病宜從緩治,當以清其溫熱為急務。為疏方用白虎加人參湯,方中石膏用生者兩半,人參用野臺參五錢,又以生山藥八錢代方中粳米,煎湯兩盅,分三次溫飲下。一劑,外感之熱已退強半,煩躁略減,仍然起臥不安,而可睡片時。脈之洪象已無,而大硬如故。其大便尤未通下,腹中脹益甚。遂用生赭石細末、生懷山藥各一兩,野臺參六錢,知母、玄參各五錢,生雞內金錢半。煎湯服後,大便通下。遲兩點鐘,腹中作響,覺瘀積已開,連下三次,皆系陳積,其證陡變,脈之大與硬,較前幾加兩倍,周身脈管皆大動,幾有破裂之勢,其心中之煩躁,精神之騷擾,起臥之頻頻不安,實有不可言語形容者。其家人環視懼甚,愚毅然許為治愈。遂急開淨萸肉、生龍骨各兩半,熟地黃、生山藥各一兩,野臺參、白朮各六錢,炙甘草三錢。煎湯一大碗,分兩次溫飲下,其狀況稍安,脈亦見斂。當日按方又進一劑,可以安臥。須臾,其脈漸若瘀積未下時,其腹亦見軟,惟心中時或發熱。繼將原方去白朮,加生地黃八錢。日服一劑。三劑後,脈象已近平和,而大便數日未行,且自覺陳積未淨,遂將萸肉、龍骨各減五錢,加生赭石六錢,當歸三錢。又下瘀積若干。其脈又見大,遂去赭石、當歸,連服十餘劑全愈。

58.論腦充血之原因及治法

腦充血病之說倡自西人,而淺見者流恆譏中醫不知此病,其人蓋生平未見《內經》者也。嘗讀《內經》至調經論,有謂「血之與氣,並走於上,則為大厥,厥則暴死,氣反則生,不反則死」云云,非即西人所謂腦充血之證乎?所有異者,西人但言充血,《內經》則謂血之與氣並走於上。蓋血必隨氣上升,此為一定之理。而西人論病皆得之剖解之餘,是以但見血充腦中,而不知輔以理想以深究病源,故但名為腦充血也。至《內經》所謂「氣反則生,不反則死」者,蓋謂此證幸有轉機,其氣上行之極,復反而下行,腦中所充之血應亦隨之下行,故其人可生;若其氣上行不反,升而愈升,血亦隨之充而愈充,腦中血管可至破裂,所以其人死也。又《內經》厥論篇謂「巨陽之厥則腫首,頭重不能行,發為眴(眩也)僕」、「陽明之厥,面赤而熱,妄言妄見」、「少陽之厥,則暴聾頰腫而熱」,諸現象皆腦充血證也。推之秦越人治虢太子屍厥,謂「上有絕陽之絡,下有破陰之紐」者,亦腦充血證也。特是古人立言簡括,恆但詳究病源,而不細論治法。然既洞悉致病之由,即自擬治法不難也。愚生平所治此證甚多,其治愈者,大抵皆腦充血之輕者,不至血管破裂也。今略舉數案於下,以備治斯證者之參考。

在奉天曾治一人,年近五旬,因處境不順,兼勞碌,漸覺頭疼,日浸加劇,服藥無效,遂入西人醫院。治旬日,頭疼不減,轉添目疼。又越數日,兩目生翳,視物不明。來院求為診治。其脈左部洪長有力,自言腦疼徹目,目疼徹腦,且時覺眩暈,難堪之情莫可名狀。脈證合參,知系肝膽之火挾氣血上衝腦部,腦中血管因受沖激而膨脹,故作疼;目系連腦,腦中血管膨脹不已,故目疼,生翳且眩暈也。因曉之曰:「此腦充血證也。深考此證之原因,腦疼為目疼之根;而肝膽之火挾氣血上衝,又為腦疼之根。欲治此證,當清火、平肝、引血下行,頭疼愈而目疼、生翳及眩暈自不難調治矣。」遂為疏方,用懷牛膝一兩,生杭芍、生尤骨、生牡蠣、生赭石各六錢,玄參、川楝子各四錢,龍膽草三錢,甘草二錢,磨取鐵鏽濃水煎藥。服一劑,覺頭目之疼頓減,眩暈已無。即方略為加減,又服兩劑,頭疼目疼全愈,視物亦較真。其目翳原系外障,須兼外治之法,為制磨翳藥水一瓶,日點眼上五六次,徐徐將翳盡消。

在滄州治一人,六十四歲,因事心甚懊憹,於旬日前即覺頭疼,不以為意。一日晨起,忽僕於地,狀若昏厥,移時甦醒,左手足遂不能動,且覺頭疼甚劇。醫者投以清火通絡之劑,兼法王勳臣補陽還五湯之義,加生黃耆數錢,服後更覺腦中疼如錐刺,難忍須臾。求為診視,其脈左部弦長,右部洪長,皆重按甚實。詢其心中,恆覺發熱。其家人謂其素性嗜酒,近因心中懊憹,益以燒酒澆愁,飢時恆以酒代飯。愚曰,此證乃腦充血之劇者,其左脈之弦長,懊憹所生之熱也。右脈之洪長,積酒所生之熱也。二熱相併,挾臟腑氣血上衝腦部。腦部中之血管若因其沖激過甚而破裂,其人即昏厥不復醒,今幸昏厥片時甦醒,其腦中血管當不至破裂。或其管中之血隔血管滲出,或其血管少有罅隙,出血少許而復自止。其所出之血著於司知覺之神經,則神昏;著於司運動之神經,則痿廢。此證左半身偏枯,當系腦中血管所出之血傷其司右邊運動之神經也。醫者不知致病之由,竟投以治氣虛偏枯之藥,而此證此脈豈能受黃耆之升補乎?此所以服藥後而頭疼益劇也。遂為疏方,亦約略如前。為其右脈亦洪實,因於方中加生石膏一兩,亦用鐵鏽水煎藥。服兩劑,頭疼全愈,脈已和平,左手足已能自動。遂改用當歸、赭石、生杭芍、玄參、天冬各五錢,生黃耆、乳香、沒藥各三錢,紅花一錢,連服數劑,即扶杖能行矣。方中用紅花者,欲以化腦中之瘀血也。為此時脈已和平,頭已不疼,可受黃耆之溫補,故方中少用三錢,以補助其正氣,即藉以助歸、芍、乳、沒以流通血脈,更可調玄參、天冬之寒涼,俾藥性涼熱適均,而可多服也。

上所錄二案,用藥大略相同,而皆以牛膝為主藥者,誠以牛膝善引上部之血下行,為治腦充血證無上之妙品,此愚屢經試驗而知,故敢貢諸醫界。而用治此證,尤以懷牛膝為最佳。

59.論腦充血證可預防及其證誤名中風之由

(附:建瓴湯)

腦充血證即《內經》之所謂厥證,亦即後世之誤稱中風證,前論已詳辯之矣。而論此證者謂其猝發於一旦,似難為之預防。不知凡病之來皆預有朕兆,至腦充血證,其朕兆之發現實較他證為尤顯著。且有在數月之前,或數年之前,而其朕兆即發露者。今試將其發現之朕兆詳列於下:

(一)其脈必弦硬而長,或寸盛尺虛,或大於常脈數倍,而毫無緩和之意。

(二)其頭目時常眩暈,或覺腦中昏憒,多健忘,或常覺疼,或耳聾目脹。

(三)胃中時覺有氣上衝,阻塞飲食不能下行,或有氣起自下焦,上行作呃逆。

(四)心中常覺煩躁不寧,或心中時發熱,或睡夢中神魂飄蕩。

(五)或舌脹、言語不利,或口眼歪斜,或半身似有麻木不遂,或行動腳踏不穩、時欲眩僕,或自覺頭重足輕,腳底如蹅棉絮。

上所列之證,偶有一二發現,再參以脈象之呈露,即可斷為腦充血之朕兆也。愚十餘年來治愈此證頗多,曾酌定建瓴湯一方,服後能使腦中之血如建瓴之水下行,腦充血之證自愈。爰將其方詳列於下,以備醫界採用。

【建瓴湯】

生懷山藥(一兩) 懷牛膝(一兩) 生赭石(八錢軋細) 生龍骨(六錢搗細) 生牡蠣(六錢搗細) 生懷地黃(六錢) 生杭芍(四錢) 柏子仁(四錢)

磨取鐵鏽濃水以之煎藥。

方中赭石必一面點點有凸,一面點點有凹,生軋細用之方效。若大便不實者去赭石,加建蓮子(去心)三錢。若畏涼者,以熟地易生地。

在津曾治遲××之母,年七旬有四,時覺頭目眩暈,腦中作疼,心中煩躁,恆覺發熱,兩臂覺撐脹不舒,脈象弦硬而大,知係為腦充血之朕兆,治以建瓴湯。連服數劑,諸病皆愈,惟脈象雖不若從前之大,而仍然弦硬。因苦於吃藥,遂停服。後月餘,病驟反復。又用建瓴湯加減,連服數劑,諸病又愈。脈象仍未和平,又將藥停服。後月餘,病又反復,亦仍用建瓴湯加減,連服三十餘劑,脈象和平如常,遂停藥勿服,病亦不再反復矣。

天津王姓叟,年過五旬,因頭疼、口眼歪斜,求治於西人醫院,西人以表測其脈,言其脈搏之力已達百六十毫米汞柱,斷為腦充血證,服其藥多日無效,繼求治於愚。其脈象弦硬而大,知其果系腦部充血,治以建瓴湯,將赭石改用一兩,連服十餘劑,覺頭部清爽,口眼之歪斜亦愈,惟脈象仍未復常。復至西人醫院以表測脈,西醫謂較前低二十餘毫米汞柱,然仍非無病之脈也。後晤面向愚述之,勸其仍須多多服藥,必服至脈象平和,方可停服。彼覺病愈,不以介意。後四閱月未嘗服藥。繼因有事出門,勞碌數旬,甫歸後又連次勞累,一旦忽眩僕於地而亡。觀此二案,知用此方以治腦充血者,必服至脈象平和,毫無弦硬之意,而後始可停止也。

友人朱缽文,未嘗業醫而實精於醫。嘗告愚曰:「腦充血證,宜於引血下行藥中加破血之藥以治之。」愚聞斯言,恍有悟會。如目疾其疼連腦者,多系腦部充血所致,至眼科家恆用大黃以瀉其熱,其腦與目即不疼,此無他,服大黃後腦充血之病即愈故也。夫大黃非降血兼能破血最有力之藥乎?由斯知凡腦充血證其身體脈象壯實者,初服建瓴湯一兩劑時,可酌加大黃數錢。其身形脈象不甚壯實者,若桃仁、丹參諸藥,亦可酌加於建瓴湯中也。

天津於氏少婦,頭疼過劇,且心下發悶作疼,兼有行經過多症,以建瓴湯加減治愈。

至唐宋以來名此證為中風者,亦非無因。嘗徵以平素臨症實驗,知腦充血證恆因病根已伏於內,繼又風束外表,內生燥熱,遂以激動其病根,而猝發於一旦。是以愚臨此證,見有夾雜外感之熱者,恆於建瓴湯中加生石膏一兩;或兩三日後見有陽明大熱、脈象洪實者,又恆治以白虎湯或白虎加人參湯,以清外感之熱,而後治其腦充血證。此愚生平之閱歷所得,而非為唐宋以來之醫家諱過也。然究之此等證,謂其為中風兼腦充血則可,若但名為中風仍不可也。迨至劉河間出,謂此證非外襲之風,乃內生之風,實因五志過極,動火而猝中。大法以白虎湯、三黃湯沃之,所以治實火也;以逍遙散疏之,所以治鬱火也;以通聖散、涼膈散雙解之,所以治表裡之邪火也,以六味湯滋之,所以壯水之源以制陽光也;以八味丸引之,所謂從治之法,引火歸原也;又用地黃飲子治舌喑不能言,足廢不能行。此等議論,似高於從前誤認腦充血為中風者一籌。蓋腦充血證之起點,多由於肝氣肝火妄動。肝屬木能生風,名之為內中風,亦頗近理。然因未悟《內經》所謂血之與氣並走於上之旨,是以所用之方,未能絲絲入扣,與病證吻合也。至其所載方中有防風、柴胡、桂、附諸品,尤為此證之禁藥。

《金匱》有風引湯除熱癱癇。夫癱既以熱名,明其病因熱而得也。其證原似腦充血也。方用石藥六味,多系寒涼之品,雖有乾薑、桂枝之辛熱,而與大黃、石膏、寒水石、滑石並用,藥性混合,仍以涼論(細按之桂枝幹姜究不宜用)。且諸石性皆下沉,大黃性尤下降,原能引逆上之血使之下行。又有龍骨、牡蠣與紫石英同用,善斂沖氣,與桂枝同用,善平肝氣。肝沖之氣不上干,則血之上充者自能徐徐下降也。且其方雖名風引,而未嘗用祛風之藥,其不以熱癱癇為中風明矣。特後世不明方中之意,多將其方誤解耳。拙擬之建瓴湯,重用赭石、龍骨、牡蠣,且有加石膏之時,實竊師風引湯之義也(風引湯方下之文甚簡,似非仲景筆墨,故方書多有疑此係後世加入者,故方中之藥品不純)。

【附錄】 湖北天門崔××來函:張港一人患腦充血證,忽然仆地,上氣喘急,身如角弓,兩目直視。

全家惶恐,眾醫束手,殮服已備,迎為診治。遵建瓴湯原方治之,一劑病愈強半。後略有加減,服數劑,脫然全愈。 按 :鎮肝熄風湯,實由建瓴湯加減而成。

60.論腦貧血治法

(附:腦髓空治法)

腦貧血者,其腦中血液不足,與腦充血之病正相反也。其人常覺頭重目眩,精神昏憒,或面黃唇白、或呼吸短氣、或心中怔忡。其頭與目或間有作疼之時,然不若腦充血者之脹疼,似因有收縮之感覺而作疼。其劇者亦可猝然昏僕,肢體頹廢或偏枯。其脈象微弱,或至數兼遲。西人但謂腦中血少,不能榮養腦筋,以致腦失其司知覺、司運動之機能。然此證但用補血之品,必不能愈。《內經》則謂「上氣不足,腦為之不滿」,此二語實能發明腦貧血之原因,並已發明腦貧血之治法。蓋血生於心,上輸於腦(心有四血脈管通腦)。然血不能自輸於腦也。《內經》之論宗氣也,謂宗氣積於胸中,以貫心脈,而行呼吸,由此知胸中宗氣,不但為呼吸之中樞,而由心輸腦之血脈管亦以之為中樞。今合《內經》兩處之文參之,知所謂上氣者,即宗氣上升之氣也。所謂上氣不足腦為之不滿者,即宗氣不能貫心脈以助之上升,則腦中氣血皆不足也。然血有形而氣無形,西人論病皆從實驗而得,故言血而不言氣也。因此知腦貧血治法固當滋補其血,尤當峻補其胸中宗氣。以助其血上行。持此以論古方,則補血湯重用黃耆以補氣、少用當歸以補血者,可為治腦貧血之的方矣。今錄其方於下並詳論其隨證宜加之藥品。

生箭耆一兩、當歸三錢。呼吸短氣者,加柴胡、桔梗各二錢。不受溫補者,加生地、玄參各四錢。素畏寒涼者,加熟地六錢、乾薑三錢。胸有寒飲者,加乾薑三錢、廣陳皮二錢。

《內經》:「上氣不足,腦為之不滿」二語,非但據理想象也,更可實徵諸囟門未合之小兒。《靈樞》五味篇謂「大氣摶於胸中,賴穀氣以養之,谷不入半日則氣衰,一日則氣少」,大氣即宗氣也。觀小兒慢驚風證,脾胃虛寒,飲食不化,其宗氣之衰可知。更兼以吐瀉頻頻,虛極風動,其宗氣不能助血上升以灌注於腦更可知。是以小兒得此證者,其囟門無不塌陷,此非上氣不足頭為不滿之明徵乎?王勉能謂:「小兒慢驚風證,其脾胃虛寒,氣血不能上朝腦中,既有貧血之病,又兼寒飲填胸,其陰寒之氣上衝腦部,激動其腦髓神經,故發癇痙」,實為通論。

方書謂:真陰寒頭疼證,半日即足損命。究之此證實兼因宗氣虛寒,不能助血上升,以致腦中貧血乏氣,不能禦寒,或更因宗氣虛寒之極而下陷,呼吸可至頓停,故至危險也。審斯,知欲治此證,拙擬回陽升陷湯可為治此證的方矣。若細審其無甚劇之實寒者,宜將乾薑減半,或不用亦可。

《內經》論人身有四海,而腦為髓海。人之色欲過度者,其腦髓必空,人之腦髓空者,其人亦必頭重目眩,甚或猝然昏厥,知覺運動俱廢,因腦髓之質原為神經之本源也。其證實較腦貧血尤為緊要。治之者,宜用峻補腎經之劑,加鹿角膠以通督脈。並宜清心寡慾,按此服藥不輟,還精補腦之功自能收效於數旬中也。

61.論腦貧血痿廢治法

(附:干頹湯、補腦振痿湯)

肢體痿廢,而其病因實由於腦部貧血也。按生理之實驗,人之全體運動皆腦髓神經司之,雖西人之說,而洵可確信。是以西人對於痿廢之證皆責之於腦部。而實有腦部充血與腦部貧血之殊。蓋腦髓神經原借血為濡潤者也,而所需之血多少,尤以適宜為貴。彼腦充血者,血之注於腦者過多,力能排擠其腦髓神經,俾失所司。至腦貧血者,血之注於腦者過少,無以養其腦髓神經,其腦髓神經亦恆至失其所司。至於腦中之所以貧血,不可專責諸血也,愚嘗讀《內經》而悟其理矣。

《內經》謂:「上氣不足,腦為之不滿,耳為之苦鳴,頭為之傾,目為之眩。」夫腦不滿者,血少也。因腦不滿而貧血,則耳鳴、頭目傾眩即連帶而來,其劇者能使肢體痿廢不言可知。是西人腦貧血可致痿廢之說原與《內經》相符也。然西醫論痿廢之由,知因腦中貧血,而《內經》更推腦中貧血之由,知因上氣不足。夫上氣者何?胸中大氣也(亦名宗氣)。其氣能主宰全身,斡旋腦部,流通血脈。彼腦充血者,因肝胃氣逆,挾血上衝,原於此氣無關,至腦貧血者,實因胸中大氣虛損,不能助血上升也。是以欲治此證者,當以補氣之藥為主,以養血之藥為輔,而以通活經絡之藥為使也。爰本此義擬方於下。

【干頹湯】 治肢體痿廢,或偏枯,脈象極微細無力者。

生箭耆(五兩) 當歸(一兩) 甘枸杞果(一兩) 淨杭萸肉(一兩) 生滴乳香(三錢) 生明沒藥(三錢) 真鹿角膠(六錢搗碎)

先將黃耆煎十餘沸,去渣。再將當歸、枸杞、萸肉、乳香、沒藥入湯同煎十餘沸,去渣。入鹿角膠末融化取湯兩大盅,分兩次溫飲下,

方中之義,重用黃耆以升補胸中大氣,且能助氣上升,上達腦中,而血液亦即可隨氣上注。惟其副作用能外透肌表,具有宣散之性,去渣重煎,則其宣散之性減,專於補氣升氣矣。當歸為生血之主藥,與黃耆並用,古名補血湯,因氣旺血自易生,而黃耆得當歸之濡潤,又不至燥熱也。萸肉性善補肝,枸杞性善補腎,肝腎充足,元氣必然壯旺,元氣者胸中大氣之根也。且肝腎充足則自脊上達之督脈必然流通,督脈者又腦髓神經之根也。且二藥皆汁漿稠潤,又善贊助當歸生血也。用乳香、沒藥者,因二藥善開血痹,血痹開則痿廢者久瘀之經絡自流通矣。甩鹿角膠者,誠以腦既貧血,其腦髓亦必空虛,鹿角其所熬之膠善補腦髓,腦髓足則腦中貧血之病自易愈也。此方服數十劑後身體漸漸強壯,而痿廢仍不愈者,可繼服後方。

【補腦振痿湯】 治肢體痿廢偏枯,脈象極微細無力,服藥久不愈者。

生箭耆(二兩) 當歸(八錢) 龍眼肉(八錢) 杭萸肉(五錢) 胡桃肉(五錢) 䗪蟲(三枚大者) 地龍(三錢去淨土) 生乳香(三錢) 生沒藥(三錢) 鹿角膠(六錢) 制馬錢子末(三分)

共藥十一味,將前九味煎湯兩盅半,去渣,將鹿角膠入湯內融化,分兩次送服制馬錢子末一分五釐。

此方於前方之藥獨少枸杞,因胡桃肉可代枸杞補腎,且有強健筋骨之效也。又嘗閱《滬濱醫報》,謂腦中血管及神經之斷者,地龍能續之。愚則謂必輔以䗪蟲,方有此效。蓋蚯蚓(即地龍)善引,䗪蟲善接(斷之能自接),二藥並用能將血管神經之斷者引而接之,是以方中又加此二味也。加制馬錢子者,以其能瞤動神經使靈活也。此方與前方若服之覺熱者,皆可酌加天花粉、天冬各數錢。

天津於××,年過四旬,自覺呼吸不順,胸中滿悶,言語動作皆漸覺不利,頭目昏沉,時作眩暈。延醫治療,投以開胸理氣之品,則四肢遽然痿廢。再延他醫,改用補劑而仍兼用開氣之品,服後痿廢加劇,言語竟不能發聲。愚診視其脈象沉微,右部尤不任循按,知其胸中大氣及中焦脾胃之氣皆虛陷也。於斯投以拙擬升陷湯加白朮、當歸各三錢。服兩劑,諸病似皆稍愈,而脈象仍如舊。因將耆、朮、當歸、知母各加倍,升麻改用錢半,又加黨參、天冬各六錢,連服三劑,口可出聲而仍不能言,肢體稍能運動而不能步履,脈象較前有起色似堪循按。因但將黃耆加重至四兩,又加天花粉八錢,先用水六大盅將黃耆煎透,去渣,再入他藥,煎取清湯兩大盅,分兩次服下,又連服三劑,勉強可作言語,然恆不成句,人扶之可以移步。遂改用干頹湯,惟黃耆仍用四兩,服過十劑,脈搏又較前有力;步履雖仍需人,而起臥可自如矣;言語亦稍能達意,其說不真之句,間可執筆寫出,從前之頭目昏沉眩暈者,至斯亦見輕。俾繼服補腦振痿湯,囑其若服之順利,可多多服之,當有脫然全愈之一日也。

按 :此證其胸滿悶之時,正因其呼吸不順也。其呼吸之所以不順,因胸中大氣及中焦脾胃之氣皆虛而下陷也。醫者竟投以開破之藥,是以病遽加重。至再延他醫,所用之藥補多開少,而又加重者,因氣分當虛極之時,補氣之藥難為功,破氣之藥易生弊也。愚向治大氣下陷證,病人恆自覺滿悶,其實非滿悶,實短氣也,臨證者細細考究,庶無差誤。

62.論心病治法

心者,血脈循環之樞機也。心房一動則周身之脈一動,是以心機亢進,脈象即大而有力,或脈搏更甚數;心臟麻痹,脈象即細而無力,或脈搏更甚遲。是脈不得其平,大抵由心機亢進與心臟麻痹而來也。於以知心之病雖多端,實可分心機亢進、心臟麻痹為二大綱。

今試先論心機亢進之病:有因外感之熱熾盛於陽明胃府之中,上蒸心臟,致心機亢進者,其脈象洪而有力,或脈搏加數。可用大劑白虎湯以清其胃。或更兼腸有燥糞,大便不通者,酌用大、小承氣湯以滌其腸,則熱由下瀉,心機之亢進者自得其平矣。

有下焦陰分虛損,不能與上焦陽分相維繫,其心中之君火恆至浮越妄動,以致心機亢進者,其人常苦眩暈,或頭疼、目脹、耳鳴,其脈象上盛下虛,或搖搖無根,至數加數。宜治以加味左歸飲。方用大熟地、大生地、生懷山藥各六錢,甘枸杞、懷牛膝、生龍骨、生牡蠣各五錢,淨萸肉三錢,雲苓片一錢。此壯水之源以制浮游之火,心機之亢者自歸於和平矣。

有心體之陽素旺,其胃腑又積有實熱,復上升以助之,以致心機亢進者,其人脈雖有力,而脈搏不數,五心恆作灼熱。宜治以鹹寒之品(《內經》謂熱淫於內治以鹹寒),若朴硝、太陰玄精石及西藥硫苦皆為對證之藥(每服少許日服三次久久自愈)。蓋心體屬火,味之咸者屬水,投以鹹寒之品,是以寒勝熱水勝火也。

人之元神藏於腦,人之識神發於心。識神者思慮之神也。人常思慮,其心必多熱,以人之神明屬陽,思慮多者,其神之陽常常由心發露,遂致心機因熱亢進,其人恆多迷惑。其脈多現滑實之象,因其思慮所生之熱恆與痰涎互相膠漆,是以其脈滑而有力也。可用大承氣湯(厚朴宜少用),以清熱降痰;再加赭石(生赭石兩半軋細同煎)、甘遂(甘遂一錢研細調藥湯中服)以助其清熱降痰之力。藥性雖近猛烈,實能穩建奇功,而屢試屢效也。

有心機亢進之甚者,其鼓血上行之力甚大,能使腦部之血管至於破裂,《內經》所謂血之與氣並走於上之大厥也,亦即西人所謂腦充血之險證也。推此證之原因,實由肝木之氣過升,肺金之氣又失於肅降,則金不制木,肝木之橫姿遂上干心臟,以致心機亢進。若更兼沖氣上衝,其脈象之弦硬有力更迥異乎尋常矣。當此證之初露朕兆時,必先腦中作疼,或間覺眩暈,或微覺半身不利,或肢體有麻木之處。宜思患預防,當治以清肺、鎮肝、斂沖之劑,更重用引血下行之藥輔之,連服十餘劑或數十劑,其脈象漸變柔和,自無意外之患。向因此證方書無相當之治法,曾擬得建瓴湯一方,屢次用之皆效。即不能治之於預,其人忽然昏倒,須臾能自甦醒者,大抵腦中血管未甚破裂,急服此湯,皆可保其性命。連服數劑,其頭之疼者可以全愈,即腦中血管不復充血,其從前少有破裂之處亦可自愈,而其肢體之痿廢者亦可徐徐見效。此方原用鐵鏽水煎藥,若刮取鐵鏽數錢,或多至兩許,與藥同煎服更佳。

有非心機亢進而有若心機亢進者,怔忡之證是也。心之本體,原長髮動以運行血脈,然無病之人初不覺其動也,惟患怔忡者則時覺心中跳動不安。蓋人心中之神明原以心中之氣血為憑依,有時其氣血過於虛損,致神明失其憑依,雖心機之動照常,原分毫未嘗亢進,而神明恆若不任其震撼者。此其脈象多微細,或脈搏兼數。宜用山萸肉、酸棗仁、懷山藥諸藥品以保合其氣;龍眼肉、熟地黃、柏子仁諸藥以滋養其血;更宜用生龍骨,牡蠣、硃砂(研細送服)諸藥以鎮安其神明。氣分虛甚者可加人參,其血分虛而且熱者可加生地黃。有因心體腫脹,或有瘀滯,其心房之門戶變為窄小,血之出入致有激盪之力,而心遂因之覺動者,此似心機亢進而亦非心機亢進也。其脈恆為澀象,或更兼遲。宜治以拙擬活絡效靈丹加生懷山藥、龍眼肉各一兩,共煎湯服。或用節菖蒲三兩,遠志二兩,共為細末,每服二錢,紅糖沖水送下,日服三次,久當自愈。因菖蒲善開心竅,遠志善化瘀滯(因其含有稀鹽酸),且二藥並用實善調補心臟,而送以紅糖水者,亦所以助其血脈流通也。

至心臟麻痹之原因,亦有多端,治法亦因之各異。如傷寒溫病之白虎湯證,其脈皆洪大有力也,若不即時投以白虎湯,脈洪大有力之極,又可漸變為細小無力,此乃由心機亢進而轉為心臟麻痹。病候至此,極為危險,宜急投以大劑白虎加人參湯,將方中人參加倍,煎湯一大碗,分數次溫飲下,使藥力相繼不斷,一日連服二劑,庶可挽回。蓋外感之熱,傳入陽明,其熱實脈虛者,原宜治以白虎加人參湯(是以傷寒汗吐下後用白虎湯時皆加人參)。然其脈非由實轉虛也。至其脈由實轉虛,是其心臟為熱所傷而麻痹,已成壞證,故用白虎加人參湯時宜將人參加倍,助其心脈之跳動,即可愈其心臟之麻痹也。

有心臟本體之陽薄弱,更兼胃中積有寒飲,溢於膈上,凌逼心臟之陽,不能用事,其心臟漸欲麻痹,脈象異常微細,脈搏異常遲緩者,宜治以拙擬理飲湯,連服十餘劑,寒飲消除淨盡,心臟之陽自復其初,脈之微弱遲緩者亦自復其常矣。此證間有心中覺熱、或周身發熱、或耳鳴欲聾之種種反應象,須兼看理飲湯後所載治愈諸案,臨證診斷,自無差誤。

有心臟為傳染之毒菌充塞以至於麻痹者,霍亂證之六脈皆閉者是也。治此證者,宜治其心臟之麻痹,更宜治其心臟之所以麻痹,則興奮心臟之藥,自當與掃除毒菌之藥並用,如拙擬之急救回生丹、衛生防疫寶丹是也。此二方中用樟腦所升之冰片,是興奮心臟以除其麻痹也。二方中皆有硃砂、薄荷冰,是掃除毒菌以治心臟之所以麻痹也。是以無論霍亂之因涼因熱,投之皆可奏效也(急救回生丹藥性微涼,以治因熱之霍亂尤效;衛生防疫寶丹其性溫,無論病因涼熱用之皆有捷效)。

有心中神明不得寧靜,有若失其憑依,而常驚悸者,此其現象若與心臟麻痹相反,若投以西藥麻醉之品,亦可取效於一時。而究其原因,實亦由心體虛弱所致,惟投以強心之劑,乃為根本之治法。當細審其脈,若數而兼滑者,當繫心血虛而兼熱,宜用龍眼肉、熟地黃諸藥補其虛,生地黃、玄參諸藥瀉其熱,再用生龍骨、牡蠣以保合其神明,鎮靖其魂魄,其驚悸自除矣。其脈微弱無力者,當繫心氣虛而莫支,宜用參、朮、耆諸藥以補其氣,兼用生地黃、玄參諸滋陰藥以防其因補生熱,更用酸棗仁、山萸肉以凝固其神明,收斂其氣化,其治法與前條脈弱怔忡者大略相同。特脈弱怔忡者,心機之發動尤能照常,而此則發動力微,而心之本體又不時顫動,猶人之力小任重而身顫也,其心臟弱似較怔忡者尤甚矣。

有其驚悸恆發於夜間,每當交睫甫睡之時,其心中即驚悸而醒,此多因心下停有痰飲,心臟屬火,痰飲屬水,火畏水迫,故作驚悸也。宜清痰之藥與養心之藥並用,方用二陳湯加當歸、菖蒲、遠志,煎湯送服硃砂細末三分。有熱者加玄參數錢,自能安枕穩睡而無驚悸矣。

63.論肺病治法

(附:清金二妙丹、清肺三妙丹、治肺病便方)

肺病之因,有內傷外感之殊。然無論內傷外感,大抵皆有發熱之證,而後釀成肺病。誠以肺為嬌臟,且屬金,最畏火刑故也。有如肺主皮毛,外感風邪,有時自皮毛襲入肺臟,阻塞氣化,即暗生內熱。而皮毛為風邪所束,不能由皮毛排出炭氣,則肺中不但生熱,而且釀毒,肺病即由此起點。其初起之時,或時時咳嗽,吐痰多有水泡,或周身多有疼處,舌有白苔,或時覺心中發熱,其脈象恆浮而有力。可先用西藥阿斯匹林一瓦,白糖沖水送下,俾周身得汗;繼用玄參、天花粉各五錢,金銀花、川貝母各三錢,硼砂八分(研細分兩次送服),粉甘草細末三錢(分兩次送服),煎湯服。再每日用阿斯匹林一瓦,分三次服,白糖水送下,勿令出汗,此三次中或一次微有汗者亦佳。如此服數日,熱不退者,可於湯藥中加生石膏七八錢。若不用石膏,或用湯藥送服西藥安知歇貌林半瓦亦可。

若此時不治,病浸加劇,吐痰色白而黏,或帶腥臭,此時亦可先用阿斯匹林汗之。然恐其身體虛弱,不堪發汗,宜用生懷山藥一兩或七八錢煮作茶湯,送服阿斯匹林半瓦,俾服後微似有汗即可。仍用前湯藥送服粉甘草細末、三七細末各一錢,煎渣時再送服二藥如前。仍兼用阿斯匹林三分之一瓦,白糖沖水送下,或生懷山藥細末四五錢煮茶湯送下,日兩次。其嗽不止者,可用山藥所煮茶湯送服川貝細末三錢。山藥煮作茶湯,其味微酸,欲其適口可少調以白糖或柿霜皆可。若不欲吃茶湯者,可用生山藥片,將其分量加倍,煮取清湯,以代茶湯飲之。

若當此時不治,以後病又加劇,時時咳吐膿血,此肺病已至三期,非尋常藥餌所能療矣。必用中藥極貴重之品,若徐靈胎所謂用清涼之藥以清其火,滋潤之藥以養其血,滑降之藥以祛其痰,芳香之藥以通其氣,更以珠黃之藥解其毒,金石之藥填其空,兼數法而行之,屢試必效。又邑中曾××,精醫術,嘗告愚曰:「治肺癰惟林屋山人《外科證治全生集》中犀黃丸最效,余用之數十年,治愈肺癰甚多。」後愚至奉天,遇肺癰咳吐膿血服他藥不愈者,俾於服湯藥之外兼服犀黃丸,果如曾××所言,效驗異常。清涼華蓋飲後有案,可參觀。至所服湯藥,宜用前方加牛蒡子、栝蔞仁各數錢以瀉其膿,再送服三七細末二錢以止其血。至於犀黃丸配製及服法,皆按原書,茲不贅。

有外感伏邪伏膈膜之下,久而入胃,其熱上熏肺臟,以致成肺病者,其咳嗽吐痰始則稠黏,繼則腥臭,其舌苔或白而微黃,其心中燥熱,頭目昏眩,脈象滑實,多右勝於左。宜用生石膏一兩,玄參、花粉、生懷山藥各六錢,知母、牛蒡子各三錢,煎湯,送服甘草、三七細末如前。再用阿斯匹林三分之一瓦,白糖水送服,日兩次。若其熱不退,其大便不滑瀉者,石膏可以加重。曾治奉天徐姓叟病肺,其脈弦長有力,迥異尋常,每劑藥中用生石膏四兩,連服數劑,脈始柔和。由斯觀之,藥以勝病為準,其分量輕重,不可預為限量也。若其脈雖有力而至數數者,可於前方中石膏改為兩半,知母改為六錢,再加潞黨參四錢。蓋脈數者其陰分必虛,石膏、知母諸藥雖能退熱,而滋陰仍所非長,輔之以參,是仿白虎加人參湯之義,以滋其真陰不足(涼潤之藥得人參則能滋真陰),而脈之數者可變為和緩也。若已咳嗽吐膿血者,亦宜於服湯藥外兼服犀黃丸。

至於肺病由於內傷,亦非一致。有因脾胃傷損,飲食減少,土虛不能生金,致成肺病者。蓋脾胃虛損之人,多因肝木橫恣,侮克脾土,致胃中飲食不化精液,轉多化痰涎,溢於膈上,黏滯肺葉作咳嗽,久則傷肺,此定理也。且飲食少則虛熱易生,肝中所寄之相火,因肝木橫恣,更挾虛熱而刑肺,於斯上焦恆覺煩熱,吐痰始則黏滯,繼則腥臭,脅下時或作疼,其脈弦而有力,或弦而兼數,重按不實。方用生懷山藥一兩,玄參、沙參、生杭芍、柏子仁炒不去油各四錢,金銀花二錢,煎湯,送服三七細末一錢,西藥百布聖二瓦。湯藥煎渣時,亦如此送服。若至咳吐膿血,亦宜服此方,兼服犀黃丸。或因服犀黃丸,減去三七亦可。至百布聖,則不可減去,以其大有助脾胃消化之力也。然亦不必與湯藥同時服,每於飯後遲一句鍾服之更佳。

有因腎陰虧損而致成肺病者。蓋腎與肺為子母之臟,子虛必吸母之氣化以自救,肺之氣化即暗耗。且腎為水臟,水虛不能鎮火,火必妄動而刑金。其人日晚潮熱,咳嗽,懶食,或乾咳無痰,或吐痰腥臭,或兼喘促,其脈細數無力。方用生山藥一兩,大熟地、甘枸杞、柏子仁各五錢,玄參、沙參各四錢,金銀花、川貝各三錢,煎湯送服甘草、三七細末如前。若咳吐膿血者,去熟地,加牛蒡子、蔞仁各三錢,亦宜兼服犀黃丸。若服藥後脈之數者不能漸緩,亦可兼服阿斯匹林,日兩次,每次三分之一瓦。蓋阿斯匹林之性既善治肺結核,尤善退熱,無論虛熱實熱,其脈象數者服之,可使其至數漸緩。然實熱服之,汗出則熱退,故可服至一瓦。若虛熱,不宜出汗,但可解肌,服後或無汗,或微似有汗,方能退熱,故一瓦必須分三次服。若其人多汗者,無論虛熱實熱,皆分毫不宜用。若其人每日出汗者,無論其病因為內傷、外感、虛熱、實熱,皆宜於所服湯藥中加生龍骨、生牡蠣、淨山萸肉各數錢。或研服好硃砂五分,亦可止汗,蓋以汗為心液,硃砂能涼心血,故能止汗也。

有其人素患吐血衄血,陰血傷損,多生內熱;或醫者用藥失宜,強止其血,俾血瘀經絡亦久而生熱,以致成肺病者。其人必心中發悶發熱,或有疼時,廉於飲食,咳嗽短氣,吐痰腥臭,其脈弦硬,或弦而兼數。方用生懷山藥一兩,玄參、天冬各五錢,當歸、生杭芍、乳香、沒藥各三錢,遠志、甘草、生桃仁(桃仁無毒,宜帶皮生用,因其皮紅能活血也,然須明辨其果為桃仁,不可誤用帶皮杏仁)各二錢,煎湯,送服三七細末錢半,煎渣時亦送服錢半。蓋三七之性,不但善止血,且善化瘀血也。若咳吐膿血者,亦宜於服湯藥之外兼服犀黃丸。

或問:桔梗能引諸藥入肺,是以《金匱》治肺癰有桔梗湯。此論肺病諸方何以皆不用桔梗?答曰:桔梗原提氣上行之藥,病肺者多苦咳逆上氣,恆與桔梗不相宜,故未敢加入方中。若其人雖病肺而不咳逆上氣者,亦不妨斟酌用之。

或問:方書治肺癰,恆於其將成未成之際,用皂莢丸或葶藶大棗湯瀉之,將肺中之惡濁瀉去,而後易於調治。二方出自《金匱》,想皆為治肺良方。此論中皆未言及,豈其方不可採用乎?答曰:二方之藥性近猛烈,今之病肺者多虛弱,是以不敢輕用。且二方瀉肺,治肺實作喘原是正治。至瀉去惡濁痰涎,以防肺中腐爛,原是兼治之證。其人果肺實作喘且不虛弱者,葶藶大棗湯愚曾用過數次,均能隨手奏效。皂莢丸實未嘗用,因皂莢性熱,與肺病之熱者不宜也。至欲以瀉濁防腐,似不必用此猛烈之品,若拙擬方中之硼砂、三七及乳香、沒藥,皆化腐生新之妙品也。況硼砂善治痰厥,曾治痰厥半日不醒,用硼砂四錢,水煮化灌下,吐出稠痰而愈。由斯知硼砂開痰瀉肺之力,固不讓皂莢、葶藶也。所可貴者,瀉肺臟之實,即以清肺金之熱,潤肺金之燥,解肺金之毒(清熱潤燥解毒皆硼砂所長)。人但知口中腐爛者漱以硼砂則愈(冰硼散善治口瘡),而不知其治肺中之腐爛亦猶治口中之腐爛也。且拙制有安肺寧嗽丸,治肺郁痰火作嗽,肺結核作嗽,用之數年,屢建奇效,此丸藥中實亦硼砂之功居多也。

或問:古有單用甘草四兩煎湯治肺癰者,今所用治肺病諸方中,其有甘草者皆為末送服,而不以之入煎者何也?答曰:甘草最善解毒瀉熱,然生用勝於熟用。因生用則其性平,且具有開通之力,熟用則其性溫,實多填補之力。故其解毒瀉熱之力,生勝於熟。夫炙之為熟,水煮之亦為熟,若入湯劑是仍煎熟用矣,不若為末服之之為愈也。且即為末服,又須審辨,蓋甘草軋細頗難,若軋之不細,而用火炮焦再軋,則生變為熟矣。是以用甘草末者,又宜自監視軋之。再者,愚在奉時曾制有清金二妙丹,方用粉甘草細末二兩,遠志細末一兩,和勻,每服錢半,治肺病勞嗽甚有效驗。肺有熱者,可於每二妙丹一兩中加好硃砂細末二錢,名為清肺三妙丹。以治病肺結核咳嗽不止,亦極有效。然初服三四次時,宜少加阿斯匹林,每次約加四分之一瓦,或五分之一瓦。若汗多,可無加也。

【治肺病便方】 鮮白茅根去皮銼碎一大碗,用水兩大碗煎兩沸,候半點鐘,視其茅根不沉水底,再煎至微沸。候須臾茅根皆沉水底,去渣,徐徐當茶溫飲之。

鮮小薊根二兩,銼細,煮兩三沸,徐徐當茶溫飲之,能愈肺病吐膿血者。

白蓮藕一斤,切細絲,煮取濃汁一大碗,再用柿霜一兩融化其中,徐徐溫飲之。以上尋常土物,用之皆能清減肺病。恆有單用一方,浹辰之間即能治愈肺病者。醫方中有將鮮茅根、鮮小薊根、鮮藕共切碎煮汁飲之,名為三鮮飲,以治因熱吐血者甚效,而以治肺病亦有效。若再調以柿霜更佳。

拙擬寧嗽定喘飲,亦治肺病之妙品也,而肺病之咳而兼喘者服之尤宜。

北沙參細末,每日用豆腐漿送服二錢,上焦發熱者送服三錢,善治肺病及肺勞喘嗽。

又:西藥有橄欖油,性善清肺,其味香美,病肺者可以之代香油,或滴七八滴於水中服之亦佳。

飲食宜淡泊,不可過食炮炙厚味及過咸之物,宜多食菜蔬若藕、鮮筍、白菜、萊菔、冬瓜,果品若西瓜、梨、桑堪、蘋果、荸薺、甘蔗皆宜。不宜桃、杏。忌菸酒及一切辛辣之物。又忌一切變味,若糟魚、松花蛋、滷蝦油、醬豆腐、臭豆腐之類,亦不宜食。

64.總論喘證治法

俗語云喘無善證,誠以喘證無論內傷外感,皆為緊要之證也。然欲究喘之病因,當先明呼吸之樞機何臟司之。喉為氣管,內通於肺,人之所共知也,而吸氣之入,實不僅入肺,並能入心,入肝,入衝任,以及於腎。何以言之?氣管之正支入肺,其分支實下通於心,更透膈而下通於肝(觀肺心肝一系相連可知),由肝而下更與衝任相連以通於腎。倘曰不然,何以婦人之妊子者,母呼而子亦呼,母吸而子亦吸乎?呼吸之氣若不由氣管分支通於肝,下及於衝任與腎,何以子之臍帶其根蒂結於衝任之間,能以臍承母之呼吸之氣,而隨母呼吸乎?是知肺者發動呼吸之機關也。喘之為病,《神農本草經》名為吐吸,因吸入之氣內不能容,而速吐出也。其不容納之故,有由於肺者,有由於肝腎者。試先以由於肝腎者言之。

腎主閉藏,亦主翕納,原所以統攝下焦之氣化,兼以翕納呼吸之氣,使之息息歸根也。有時腎虛不能統攝其氣化,致其氣化膨脹於衝任之間,轉挾沖氣上衝,而為腎行氣之肝木(方書謂肝行腎之氣),至此不能疏通腎氣下行,亦轉隨之上衝,是以吸入之氣未受下焦之翕納,而轉受下焦之沖激,此乃喘之所由來,方書所謂腎虛不納氣也。當治以滋陰補腎之品,而佐以生肝血、鎮肝氣及鎮沖、降逆之藥。方用大懷熟地、生懷山藥各一兩,生杭芍、柏子仁、甘枸杞、淨萸肉、生赭石細末各五錢,蘇子、甘草各二錢。熱多者可加玄參數錢。汗多者可加生龍骨、生牡蠣各數錢。

有腎虛不納氣,更兼元氣虛甚,不能固攝,而欲上脫者,其喘逆之狀恆較但腎虛者尤甚。宜於前方中去芍藥、甘草,加野臺參五錢,萸肉改用一兩,赭石改用八錢。服一劑喘見輕,心中覺熱者,可酌加天冬數錢。或用拙擬參赭鎮氣湯亦可。有因猝然暴怒,激動肝氣、肝火,更挾沖氣上衝,胃氣上逆,迫擠肺之吸氣不能下行作喘者,方用川楝子、生杭芍、生赭石細末各六錢,厚朴、清夏、乳香、沒藥、龍膽草、桂枝尖、蘇子、甘草各二錢,磨取鐵鏽濃水煎服。以上三項作喘之病因,由於肝腎者也,而其脈象則有區別。陰虛不納氣者,脈多細數;陰虛更兼元氣欲脫者,脈多上盛下虛;肝火肝氣挾沖氣胃氣上衝者,脈多硬弦而長。審脈辨證,自無差誤也。

至喘之由於肺者,因肺病不能容納吸入之氣,其證原有內傷外感之殊。試先論肺不納氣之由於內傷者。一闟一闢,呼吸自然之機關也。至問其所以能呼吸者,固賴胸中大氣為之斡旋,又賴肺葉具有活潑機能,以遂其闟闢之用。乃有時肺臟受病,肺葉之闟闢活潑者變為易闟難闢,而成緊縮之性。暑熱之時其緊數稍緩,猶可不喘,一經寒涼,則喘立作矣。此肺勞之證,多發於寒涼之時也。宜用生懷山藥軋細,每用兩許煮作粥,調以蔗白糖,送服西藥百布聖七八分。蓋肺葉緊縮者,以其中津液減少,血脈凝滯也。有山藥蔗糖以潤之,百布聖以化之(百布聖為小豬小牛之胃液製成故善化),久當自愈。其有頑痰過盛者,可再用蓬砂細末二分,與百布聖同送服。若外治,灸其肺腧穴亦有效,可與內治之方並用。若無西藥百布聖處,可代以生雞內金細末三分,其化痰之力較百布聖尤強。

有痰積胃中,更溢於膈上,浸入肺中,而作喘者。古人恆用葶藶大棗瀉肺湯或十棗湯下之,此乃治標之方,究非探本窮源之治也。拙擬有理痰湯,連服十餘劑,則此證之標本皆清矣。至方中之義,原方下論之甚詳,茲不贅。若其充塞於胸膈胃府之間,不為痰而為飲,且為寒飲者(飲有寒熱,熱飲脈滑,其人多有神經病,寒飲脈弦細,概言飲為寒者非是),其人或有時喘,有時不喘,或感受寒涼病即反復者,此上焦之陽分虛也,宜治以《金匱》苓桂朮甘湯,加乾薑三錢,厚朴、陳皮各錢半,俾其藥之熱力能勝其寒,其飲自化而下行,從水道出矣。又有不但上焦之陽分甚虛,並其氣分亦甚虛,致寒飲充塞於胸中作喘者,其脈不但弦細,且甚微弱,宜於前方中加生箭耆五錢,方中乾薑改用五錢。壬戌秋,嚴××為其友問二十六七年寒飲結胸,時發大喘,極畏寒涼,曾為開去此方(方中生箭耆用一兩乾薑用八錢非極虛寒之證不可用此重劑),連服十餘劑全愈。方中所以重用黃耆者,以其能補益胸中大氣,俾大氣壯旺自能運化寒飲下行也。上所論三則,皆內傷喘證之由於肺者也。

至外感之喘證,大抵皆由於肺。而其治法,實因證而各有所宜。人身之外表,衛氣主之,衛氣本於胸中大氣,又因肺主皮毛,與肺臟亦有密切之關係。有時外表為風寒所束,衛氣不能流通周身,以致胸中大氣無所輸泄,驟生膨脹之力,肺懸胸中,因受其排擠而作喘。又因肺與衛氣關係密切,衛氣鬱而肺氣必郁,亦可作喘。此《傷寒論》麻黃湯所主之證,多有兼喘者也。然用麻黃湯時,宜加知母數錢,汗後方無不解之虞。至溫病亦有初得作喘者,宜治以薄荷葉、牛蒡子各三錢,生石膏細末六錢,甘草二錢,或用麻杏甘石湯方亦可,然石膏萬勿煆用,而其分量又宜數倍於麻黃(石膏可用至一兩麻黃治此證多用不過二錢)。此二證之喘同而用藥迥異者,因傷寒之脈浮緊,溫病之脈洪滑也。

有外感之風寒內侵,與胸間之水氣凝滯,上迫肺氣作喘者,此《傷寒論》小青龍湯證也。當必效《金匱》之小青龍加石膏法,且必加生石膏至兩許,用之方效。又此方加減定例,喘者去麻黃,加杏仁。而愚用此方治喘時,恆加杏仁,而仍用麻黃一錢。其脈甚虛者,又宜加野臺參數錢。更定後世所用小青龍湯分量,可參觀也。又拙擬從龍湯方,治服小青龍湯後喘愈而仍反復者。用之曾屢次奏效。上所論兩則治外感作喘之大略也。

有其人素有勞疾喘嗽,少受外感即發,此乃內傷外感相併作喘之證也,宜治以拙擬加味越婢加半夏湯。因其內傷外感相併作喘,故所用之藥亦內傷外感並用。

特是上所論之喘,其病因雖有內傷、外感、在肝腎、在肺之殊,約皆不能納氣而為吸氣難,即《神農本草經》所謂吐吸也。乃有其喘不覺吸氣難而轉覺呼氣難者,其病因由於胸中大氣虛而下陷,不能鼓動肺臟以行其呼吸,其人不得不努力呼吸以自救,其呼吸迫促之形狀有似乎喘,而實與不納氣之喘有天淵之分。設或辨證不清,見其作喘,復投以降氣納氣之藥,則凶危立見矣。然欲辨此證不難也,蓋不納氣之喘,其劇者必然肩息(肩上聳也);大氣下陷之喘,縱呼吸有聲,必不肩息,而其肩益下垂。即此二證之脈論,亦迥不同,不納氣作喘者,其脈多數,或尺弱寸強;大氣下陷之喘,其脈多遲而無力,尺脈或略勝於寸脈。察其狀而審其脈,辨之固百不失一也。其治法當用拙擬升陷湯,以升補其胸中大氣,其喘自愈。

有大氣下陷作喘,又兼陰虛不納氣作喘者,其呼吸皆覺困難,益自強為呼吸而呈喘狀,其脈象微弱無力,或脈搏略數,或背發緊而身心微有灼熱。宜治以生懷山藥一兩,玄參、甘枸杞各六錢,生箭耆四錢,知母、桂枝尖各二錢,煎湯服。方中不用桔梗、升、柴者,恐與陰虛不納氣有礙也。上二證之喘,同中有異,升陷湯後皆有驗案可參觀也。

有肝氣膽火挾沖胃之氣上衝作喘,其上衝之極至排擠胸中大氣下陷,其喘又頓止,並呼吸全無,須臾忽又作喘,而如斯循環不已者,此乃喘證之至奇者也。曾治一少婦,因夫妻反目得此證,用桂枝尖四錢,恐其性熱,佐以帶心寸冬三錢,煎湯服下,即愈。因讀《神農本草經》桂枝能升大氣兼能降逆氣,用之果效如影響。夫以桂枝一物之微,而升陷降逆兩擅其功,此誠天之生斯使獨也。

65.論胃病噎膈(即胃癌)治法及反胃治法

(附:變質化瘀丸)

噎膈之證,方書有謂賁門枯乾者,有謂沖氣上衝者,有謂痰瘀者,有謂血瘀者。愚向謂此證系中氣衰弱,不能撐懸賁門,以致賁門縮如藕孔(賁門與大小腸一氣貫通,視其大便若羊矢,其賁門大小腸皆縮小可知),痰涎遂易於壅滯,因痰涎壅滯沖氣更易於上衝,所以不能受食。向曾擬參赭培氣湯一方,仿仲景旋覆代赭石湯之義,重用赭石至八錢,以開胃鎮沖,即以下通大便(此證大便多艱),而即用人參以駕馭之,俾氣化旺而流通,自能撐懸賁門使之寬展,又佐以半夏、知母、當歸、天冬諸藥,以降胃、利痰、潤燥、生津,用之屢見效驗。迨用其方既久,效者與不效者參半,又有初用其方治愈,及病又反復再服其方不效者。再三躊躇,不得其解,亦以為千古難治之證,原不能必其全愈也。後治一叟,年近七旬,住院月餘,已能飲食,而終覺不脫然。迨其回家年餘,仍以舊證病故,瀕危時吐出膿血若干,乃恍悟從前之不能脫然者,系賁門有瘀血腫脹也,當時若方中加破血之藥,或能全愈。蓋愚於瘀血致噎之證,素日未有經驗,遂至忽不留心。後讀吳鞠通、楊素園論噎膈,亦皆注重瘀血之說,似可為從前所治之叟亦有瘀血之確徵。而愚於此案,或從前原有瘀血,或以後變為瘀血,心中仍有遊移。何者?以其隔年餘而後反復也。迨辛酉孟夏閱天津《盧氏醫學報》百零六期,謂胃癌由於胃瘀血,治此證者兼用古下瘀血之劑,屢屢治愈,又無再發之阨,覺胸中疑團頓解。蓋此證無論何因,其賁門積有瘀血者十之七八。其瘀之重者,非當時兼用治瘀血之藥不能愈。其瘀之輕者,但用開胃降逆之藥,瘀血亦可些些消散,故病亦可愈,而究之瘀血之根蒂未淨,是以有再發之阨也。

古下瘀血之方,若抵當湯、抵當丸、下瘀血湯、大黃䗪蟲丸諸方,可謂能勝病矣。而愚意以為欲治此證,必中、西之藥並用,始覺有把握。蓋以上諸方治瘀血雖有效,以消瘤贅恐難見效。西醫名此證為胃癌,所謂癌者因其處起凸若山之有岩也。其中果函有瘀血,原可用消瘀血之藥消之。若非函有瘀血,但用消瘀血之藥,即不能消除。夫人之腸中可生腸蕈,腸蕈即瘤贅也。腸中可生瘤贅,即胃中亦可生瘤贅。而消瘤贅之藥,惟西藥沃剝即沃度加謨最效,此其在變質藥中獨佔優勝之品也。今愚閤中、西藥品,擬得一方於下,以備試用。

【變質化瘀丸】

旱三七(一兩細末) 桃仁(一兩炒熟細末) 硼砂(六錢細末) 粉甘草(四錢細末) 西藥沃剝(十瓦) 百布聖(二十瓦)

上藥六味調和,煉蜜為丸,二錢重。服時含化,細細嚥津。

今擬定治噎膈之法:無論其病因何如,先服參赭培氣湯兩三劑,必然能進飲食。若以後愈服愈見效,七八劑後,可於原方中加桃仁、紅花各數錢,以服至全愈為度。若初服見效,繼服則不能遞次見效者,可於原方中加三稜二錢,䗪蟲錢半;再於湯藥之外,每日口含化服變質化瘀丸三丸或四丸,久久當有效驗。若其瘀血已成潰瘍,而膿未盡出者,又宜投以山甲、皂刺、乳香、沒藥、花粉、連翹諸藥,以消散之。

此證之脈若見滑象者,但服參赭培氣湯必愈。而服過五六劑後,可用藥湯送服三七細末一錢,煎渣服時亦如此。迨愈後自無再發之阨矣。

王孟英謂,以新生小鼠新瓦上焙乾,研末,溫酒沖服,治噎膈極有效。蓋鼠之性能消癥瘕,善通經絡,故以治血瘀賁門成噎膈者極效也。

有一人患噎膈,偶思飲酒,飲盡一壺而脫然病愈。驗其壺中,有蜈蚣一條甚巨,因知其病愈非由於飲酒,實由於飲煮蜈蚣之酒也。聞其事者質疑於愚。此蓋因蜈蚣善消腫瘍,患者必因賁門瘀血成瘡致噎,故飲蜈蚣酒而頓愈也。欲用此方者,可用無灰酒數兩(白酒黃酒皆可不宜用燒酒)煮全蜈蚣三條飲之。

總論破瘀血之藥,當以水蛭為最。然此物忌炙,必須生用之方有效。乃醫者畏其猛烈,炙者猶不敢用,則生者無論矣。不知水蛭性原和平,而具有善化瘀血之良能。若服以上諸藥而病不愈者,想系瘀血凝結甚固,當於服湯藥、丸藥之外,每用生水蛭細末五分,水送服,日兩次。若不能服藥末者,可將湯藥中䗪蟲減去,加生水蛭二錢。

【附錄】 唐××登醫志原文:讀雜誌第四期張錫純君論治噎膈,闡發玄微,於此證治法別開徑面,卓

見名言,實深欽佩。及又讀侯××(西醫)反胃論(見第三中學第二期雜誌中),謂病原之最重要者,乃幽門之發生胃癌,妨礙食物入腸之道路。初時胃力尚佳,猶能努力排除障礙,以輸運食物於腸。久而疲勞,機能愈弱,病勢益進,乃成反胃。 按 :其引西醫之論反胃,言其原因同於噎膈,可以治噎膈之法治之,固屬通論。然即愚生平經驗以來,反胃之證原有兩種,有因幽門生癌者;有因胃中虛寒兼胃氣上逆、沖氣上衝者。其幽門生癌者,治法原可通於噎膈。若胃中虛寒兼氣機沖逆者,非投以溫補胃府兼降逆鎮沖之藥不可。且即以胃中生癌論,賁門所生之癌多屬瘀血,幽門所生之癌多屬瘤贅。瘀血由於血管凝滯,瘤贅由於腺管肥大。治法亦宜各有注重,宜於參赭培氣湯中加生雞內金三錢,三稜二錢;於變質化瘀丸中加生水蛭細末八錢,再將西藥沃剝改作十五瓦,蜜為丸,桐子大,每服三錢。日服兩次。而後幽門所生之癌,若為瘤贅,可徐消,即為瘀血亦不難消除。又治噎膈便方,用昆布二兩洗淨鹽,小麥二合,用水三大盞,煎至小麥爛熟,去渣,每服不拘時飲一小盞;仍取昆布不住口含兩三片咽津,極效。按此方即用西藥沃度加謨之義也。蓋西藥之沃度加謨原由海草燒灰製出,若中藥昆布、海藻、海帶皆含有沃度加謨之原質者也。其與小麥同煮服者,因昆布味鹹性涼,久服之恐與脾胃不宜,故加小麥以調補脾胃也。此方果效,則人之幽門因生瘤贅而反胃者,用之亦當有效也。

66.論胃氣不降治法

陽明胃氣以息息下行為順。為其息息下行也,即時時借其下行之力,傳送所化飲食達於小腸,以化乳糜;更傳送所餘渣滓,達於大腸,出為大便。此乃人身氣化之自然,自飛門以至魄門,一氣運行而無所窒礙者也。乃有時胃氣不下行而轉上逆,推其致病之由,或因性急多怒,肝膽氣逆上干;或因腎虛不攝,沖中氣逆上衝,而胃受肝膽沖氣之排擠,其勢不能下行,轉隨其排擠之力而上逆。迨至上逆習為故常,其下行之能力盡失,即無他氣排擠之時,亦恆因蓄極而自上逆。於斯飲食入胃不能傳送下行,上則為脹滿,下則為便結,此必然之勢也。而治之者,不知其病因在胃府之氣上逆不下降,乃投以消脹之藥,藥力歇而脹滿依然。治以通便之劑,今日通而明日如故,久之兼證歧出,或為嘔噦,或為呃、為逆,或為吐衄,或胸膈煩熱,或頭目眩暈,或痰涎壅滯,或喘促咳嗽,或驚悸不寐,種種現證頭緒紛繁,則治之愈難。即間有知其致病之由在胃氣逆而不降者,而所用降胃之藥若半夏、蘇子、蔞仁、竹茹、厚朴、枳實諸品,亦用之等於不用也。而愚數十年經驗以來,治此證者不知凡幾,知欲治此證非重用赭石不能奏效也。蓋赭石對於此證,其特長有六:其重墜之力能引胃氣下行,一也,既能引胃氣下行,更能引胃氣直達腸中以通大便,二也;因其饒有重墜之力,兼能鎮安沖氣使不上衝,三也;其原質系鐵養化合,含有金氣,能制肝木之橫恣,使其氣不上干,四也;為其原質系鐵養化合,更能引浮越之相火下行,而胸膈煩熱、頭目眩暈自除,五也;其力能降胃通便,引火下行,而性非寒涼開破,分毫不傷氣分,因其為鐵養化合轉能有益於血分(鐵養化合同於鐵鏽故能補血中之鐵鏽),六也。是以愚治胃氣逆而不降之證,恆但重用赭石,即能隨手奏效也。

丙寅季春,愚自滄州移居天津。有郭××者,年近三旬,造寓求診。自言心中常常滿悶,飲食停滯胃中不下,間有嘔吐之時,大便非服通利之品不行,如此者年餘,屢次服藥無效,至今病未增劇,因飲食減少則身體較前羸弱矣。診其脈,至數如常,而六部皆有郁象。因曉之曰:「此胃氣不降之證也,易治耳。但重用赭石數劑即可見效也。」為疏方,用生赭石細末一兩,生懷山藥、炒懷山藥各七錢,全當歸三錢,生雞內金二錢,厚朴、柴胡各一錢。囑之曰:「此藥煎湯日服一劑,服至大便日行一次再來換方。」

時有同縣醫友李××在座,亦為診其脈,疑而問曰:「凡胃氣不降之病,其脈之現象恆弦長有力。今此證既系胃氣不降,何其六脈皆有郁象,而重按轉若無力乎?」答曰:「善哉問也,此中頗有可研究之價值。蓋凡胃氣不降之脈,其初得之時,大抵皆弦長有力,以其病因多系沖氣上衝,或更兼肝氣上干。沖氣上衝,脈則長而有力;肝氣上干,脈則弦而有力;肝沖並見,脈則弦長有力也。然其初為肝氣衝氣之所迫,其胃府之氣不得不變其下行之常而上逆,迨其上逆既久,因習慣而成自然,即無他氣衝之干之,亦恆上逆而不能下行。夫胃居中焦,實為後天氣化之中樞。故胃久失其職,則人身之氣化必郁,亦為胃久失其職,則人身之氣化又必虛,是以其脈之現象亦鬱而且虛也。為其鬱也,是以重用赭石以引胃氣下行,而佐以厚朴以通陽(葉天士謂厚朴多用則破氣,少用則通陽),雞內金以化積,則鬱者可開矣。為其虛也,是以重用山藥生、熟各半,取其能健脾兼能滋胃(脾濕勝不能健運,宜用炒山藥以健之,胃液少不能化食,宜用生山藥以滋之),然後能受開鬱之藥,而無所傷損。用當歸者,取其能生血兼能潤便補虛,即以開鬱也。用柴胡者,因人身之氣化左宜升、右宜降,但重用鎮降之藥,恐有妨於氣化之自然,故少加柴胡以宣通之,所以還其氣化之常也。」李××聞之,深韙愚言。後其人連服此藥八劑,大便日行一次,滿悶大減,飲食加多。遂將赭石改用六錢,柴胡改用五分,又加白朮錢半。連服十劑全愈。閱旬日,李××遇有此證,脈亦相同,亦重用赭石治愈。

67.論吐血衄血之原因及治法

《內經》厥論篇謂「陽明厥逆衄嘔血」,此陽明指胃腑而言也。蓋胃腑以熟腐水穀,傳送飲食為職,其中氣化,原以息息下行為順。乃有時不下行而上逆,胃中之血亦恆隨之上逆。其上逆之極,可將胃壁之膜排擠破裂,而成嘔血之證;或循陽明之經絡上行,而成衄血之證。是以《內經》謂陽明厥逆衄嘔血也。由此知:無論其證之或虛或實,或涼或熱,治之者,皆當以降胃之品為主。而降胃之最有力者,莫赭石若也,故愚治吐衄之證,方中皆重用赭石,再細審其胃氣不降之所以然,而各以相當之藥品輔之。茲爰將所用之方,詳列於下。

【平胃寒降湯】 治吐衄證脈象洪滑重按甚實者,此因熱而胃氣不降也。

生赭石(一兩軋細) 栝蔞仁(一兩炒搗) 生杭芍(八錢) 嫩竹茹(三錢細末) 牛蒡子(三錢搗碎) 甘草(錢半)

此拙擬寒降湯,而略有加減也。服後血仍不止者,可加生地黃一兩,三七細末三錢(分兩次用頭煎二煎之湯送服)。

吐衄之證,忌重用涼藥及藥炭強止其血。因吐衄之時,血不歸經,遽止以涼藥及藥炭,則經絡瘀塞,血止之後,轉成血痹虛勞之證。是以方中加生地黃一兩,即加三七之善止血兼善化瘀血者以輔之也。

【健胃溫降湯】 治吐衄證脈象虛濡遲弱,飲食停滯胃口,不能下行,此因涼而胃氣不降也。

生赭石(八錢軋細) 生懷山藥(六錢) 白朮(四錢炒) 乾薑(三錢) 清半夏(三錢溫水淘淨礬味) 生杭芍(二錢) 厚朴(錢半)

此方原名溫降湯,茲則於其分量略有加減也。方中猶用芍藥者,防肝中所寄之相火不受乾薑之溫熱也。

吐衄之證因涼者極少,愚臨證四十餘年,僅遇兩童子,一因涼致胃氣不降吐血,一因涼致胃氣不降衄血,皆用溫降湯治愈,其詳案皆載原方之後,可參觀。

【瀉肝降胃湯】 治吐衄證左脈弦長有力,或肋下脹滿作疼,或頻作呃逆,此肝膽之氣火上衝胃腑,致胃氣不降而吐衄也。

生赭石(八錢搗細) 生杭芍(一兩) 生石決明(六錢搗細) 栝蔞仁(四錢炒搗) 甘草(四錢) 龍膽草(二錢) 淨青黛(二錢)

此方因病之原因在膽火肝氣上衝,故重用芍藥、石決明及龍膽、青黛諸藥,以涼之、鎮之。至甘草多用至四錢者,取其能緩肝之急,兼以防諸寒涼之藥傷脾胃也。

【鎮沖降胃湯】 治吐衄證右脈弦長有力,時覺有氣起在下焦,上衝胃腑,飲食停滯不下,或頻作呃逆,此沖氣上衝,以致胃不降而吐衄也。

生赭石(一兩軋細) 生懷山藥(一兩) 生龍骨(八錢搗細) 生牡蠣(八錢搗細) 生杭芍(三錢) 甘草(二錢) 廣三七(細末二錢分兩次用頭煎二煎之湯送服)

方中龍骨、牡蠣,不但取其能斂沖,且又能鎮肝,因沖氣上衝之由,恆與肝氣有關係也。

【滋陰清降湯】 治吐衄證失血過多,陰分虧損,不能潛陽而作熱,不能納氣而作喘,甚或沖氣因虛上干,為呃逆、眩暈、咳嗽,心血因不能內榮,為怔忡、驚悸、不寐,脈象浮數重按無力者。

生赭石(八錢軋細) 生懷山藥(一兩) 生地黃(八錢) 生龍骨(六錢搗細) 生牡蠣(六錢搗細) 生杭芍(四錢) 甘草(二錢) 廣三七(細末二錢分兩次用頭煎二煎之湯送服)

此方即清降湯,加龍骨、牡蠣、地黃、三七也。原方所主之病,原與此方無異,而加此數味治此病尤有把握。此因臨證既多,屢次用之皆驗,故於原方有所增加也。

【保元清降湯】 治吐衄證血脫氣亦隨脫,言語若不接續,動則作喘,脈象浮弦,重按無力者。

生赭石(一兩軋細) 野臺參(五錢) 生地黃(一兩) 生懷山藥(八錢) 淨萸肉(八錢) 生龍骨(六錢搗細) 生杭芍(四錢) 廣三七(細末三錢分兩次用頭煎二煎之湯送服)

此方曾載吐衄門,而茲則略有加減也。

【保元寒降湯】 治吐衄證血脫氣亦隨脫,喘促咳逆,心中煩熱,其脈上盛下虛者。

生赭石(一兩軋細) 野臺參(五錢) 生地黃(一兩) 知母(八錢) 淨萸肉(八錢) 生龍骨(六錢搗細) 生牡蠣(六錢搗細) 生杭芍(四錢) 廣三七(細末三錢搗分兩次用頭煎二煎藥湯送服)

此方亦載於吐衄門中,而茲則略有變更也。至於醫方所載此二方之原方,非不可用,宜彼宜此之間,細為斟酌可也。

上所列諸方,用之與病因相當,大抵皆能奏效。然病機之呈露多端,病因即隨之各異,臨證既久,所治愈吐衄之驗案,間有不用上列諸方者,如拙擬秘紅丹及補絡補管湯等方後各案,可互相參觀。

吐衄證最忌黃耆、升、柴、桔梗諸藥,恐其能助氣上升血亦隨之上升也。若確知病系宗氣下陷,可以放膽用之,然必佐以龍骨、牡蠣,以固血之本源,始無血隨氣升之虞也。

然吐衄證之因宗氣下陷者極少,愚臨證四十餘年,僅遇趙姓一人,再四斟酌,投以升陷湯加龍骨、牡蠣治愈,然此方實不可輕試也。近津沽有張姓,年過三旬,患吐血證,醫者方中有柴胡二錢,服後遂大吐不止。倉猝迎愚診視,其脈弦長有力,心中發熱,知系胃氣因熱不降也。所攜藥囊中,有生赭石細末約兩餘,俾急用水送服強半。候約十二分鐘,覺心中和平,又送服其餘,其吐頓止。繼用平胃寒降湯調之,全愈。是知同一吐血證也,有時用柴胡而愈,有時用柴胡幾至誤人性命,審證時豈可不細心哉。

至於婦女倒經之證,每至行經之期,其血不下行而上逆作吐衄者,宜治以四物湯去川芎,加懷牛膝、生赭石細末,先期連服數劑可愈。然其證亦間有因氣陷者,臨證時又宜細察。曾治一室女吐血,及一少婦衄血,皆系倒行經證,其脈皆微弱無力,氣短不足以息,少腹時有氣下墜,皆治以他止血之藥不效,後再三斟酌,皆投以升陷湯,先期連服,數日全愈。總之,吐衄之證,大抵皆因熱而氣逆,其因涼氣逆者極少,即兼沖氣肝氣衝逆,亦皆挾熱,若至因氣下陷致吐衄者,不過千中之一二耳。

天津趙××,年近三旬,病吐血,經醫治愈,而飲食之間若稍食硬物,或所食過飽,病即反復。診其六脈和平,重按似有不足,知其脾胃消化弱,其胃中出血之處,所生肌肉猶未復原,是以被食物撐擠,因傷其處而復出血也。斯當健其脾胃,補其傷處,吐血之病庶可除根。為疏方用生山藥、赤石脂各八錢,煆龍骨、煆牡蠣、淨萸肉各五錢,白朮、生明沒藥各三錢,天花粉、甘草各二錢。按此方加減,服之旬余,病遂除根。此方中重用石脂者,因治吐衄病凡其大便不實者,可用之以代赭石降胃。蓋赭石能降胃而兼能通大便,赤石脂亦能降胃而轉能固大便,且其性善保護腸胃之膜,而有生肌之效,使胃膜因出血而傷者可速愈也。

或問:方書治吐衄之方甚多,今詳論吐衄治法,皆系自擬,豈治吐衄成方皆無可取乎?答曰:非也。《金匱》治吐衄有瀉心湯,其方以大黃為主,直入陽明,以降胃氣,佐以黃芩,以清肺金之熱,俾其清肅之氣下行,以助陽明之降力,黃連以清心火之熱,俾其亢陽默化潛伏,以保少陰之真液,是瀉之適所以補之也。凡因熱氣逆吐衄者,至極危險之時用之,皆可立止。血止以後,然後細審其病因,徐為調補未晚也。然因方中重用大黃,吐衄者皆不敢輕服,則良方竟見埋沒矣。不知大黃與黃連並用,但能降胃,不能通腸,雖吐衄至身形極虛,服後斷無泄瀉下脫之弊。乃素遇吐衄證,曾開此方兩次,病家皆不敢服,遂不得已另擬平胃寒降湯代之,此所以委曲以行其救人之術也。

《金匱》有柏葉湯方,為治因寒氣逆以致吐血者之良方也。故其方中用乾薑、艾葉以暖胃,用馬通汁以降胃,然又慮薑、艾之辛熱,宜於脾胃,不宜於肝膽,恐服藥之後,肝膽所寄之相火妄動,故又用柏葉之善於鎮肝且善於涼肝者以輔之。此所謂有節制之師,先自立於不敗之地,而後能克敵致勝也。至後世薛立齋謂,因寒吐血者,宜治以理中湯加當歸,但知暖胃,不知降胃,並不知鎮肝涼肝,其方遠遜於柏葉湯矣。然此時有喜服西藥,恆譏中藥為不潔,若雜以馬通汁,將益嫌其不潔矣,是以愚另擬健胃溫降湯以代之也。

近時醫者治吐衄,喜用濟生犀角地黃湯。然其方原治傷寒胃火熱盛以致吐血、衄血之方,無外感而吐衄者用之,未免失於寒涼,其血若因寒涼而驟止,轉成血痹虛勞之病。至愚治寒溫吐衄者,亦偶用其方,然必以其方煎湯送服三七細末二錢,始不至血瘀為恙。若其脈左右皆洪實者,又宜加羚羊角二錢,以瀉肝膽之熱,則血始能止。

至葛可久之十灰散,經陳修園為之疏解,治吐衄者亦多用之。夫以藥炭止血,原為吐衄者所甚忌,猶幸其雜有大黃炭(方下注灰存性即是炭),其降胃開瘀之力猶存,為差強人意耳。其方遇吐衄之輕者,或亦能奏效,而愚於其方,實未嘗一用也。至於治吐衄便方,有用其吐衄之血煆作炭服者,有用發髲(即剃下之短髮)煅作炭服者,此二種炭皆有化瘀生新之力,而善止血,勝於諸藥之炭但能止血而不能化瘀血以生新血者遠矣。

方書有謂血脫者,當先益其氣,宜治以獨參湯。然血脫須有分別,若其血自二便下脫,其脈且微弱無力者,獨參湯原可用。若血因吐衄而脫者,縱脈象微弱,亦不宜用。夫人身之陰陽原相維繫,即人身之氣血相維繫也。吐衄血者因陰血虧損,維繫無力,原有孤陽浮越之虞,而復用獨參湯以助其浮越,不但其氣易上奔(喻嘉言謂氣虛欲脫者但服人參轉令氣高不返),血亦將隨之上奔而復吐衄矣。是拙擬治吐衄方中,凡用參者,必重用赭石輔之,使其力下達也。

尋常服食之物,亦有善止血者,鮮藕汁、鮮萊菔汁是也。曾見有吐衄不止者,用鮮藕自然汁一大盅溫飲之(勿令熟),或鮮萊菔自然汁一大盅溫飲之,或二汁並飲之,皆可奏效。

有堂兄××,年五旬,得吐血證,延醫治不效,脈象滑動,按之不實。時愚年少,不敢輕於疏方,遂用鮮藕、鮮白茅根各四兩,切碎,煎湯兩大碗,徐徐當茶飲之,數日全愈。自言未飲此湯時,心若虛懸無著,既飲之後,若以手按心還其本位,何其神妙如是哉!隔數日,又有鄰村劉姓少年患吐血證,其脈象有力,心中發熱,遂用前方,又加鮮小薊根四兩,如前煮湯飲之,亦愈。因名前方為二鮮飲,後方為三鮮飲。

至於咳血之證,上所錄醫案中間或連帶論及,實非專為咳血發也。因咳血原出於肺,其詳細治法皆載於治肺病方中,茲不贅。

68.論痢證治法

(附:開胃資生丹)

唐容川曰:「《內經》云:『諸嘔吐酸,暴注下迫,皆屬於熱。』下迫與吐酸同言,則知其屬於肝熱也。仲景於下利後重便膿血者,亦詳於厥陰篇中,皆以痢屬肝經也。蓋痢多發於秋,乃肺金不清,肝木遏郁。肝主疏泄,其疏泄之力太過,則暴注裡急,有不能待之勢。然或大腸開通,則直瀉下矣。乃大腸為肺金之腑,金性收澀,秋日當令,而不使瀉出,則滯塞不得快利,遂為後重。是以治痢者,開其肺氣,清其肝火,則下痢自愈。」,此論甚超妙,其推詳痢之原因及治痢之法,皆確當。愚今特引伸其說,復為詳悉言之。蓋木雖旺於春,而其發榮滋長實在於夏。故季夏六月為未月,未者,木重葉也,言木至此旺之極也。而肝臟屬木,故於六月亦極旺。肝木過旺而侮克脾土,是以季夏多暴注下瀉之證,而痢證甚少,因肺金猶未當令,其收澀之力甚微也。即其時偶有患痢者,亦多系濕熱釀成,但利濕清熱,病即可愈。是以六一散為治暑痢之定方,而非所論於秋日之痢也。迨至已交秋令,金氣漸伸,木氣漸斂,人之臟腑原可安於時序之常,不必發生痢證也。惟其人先有蘊熱,則肝木乘熱恣肆,當斂而不斂,又於飲食起居之間感受寒涼,肺金乘寒涼之氣,愈施其肅降收澀之權,則金木相犯,交迫於腸中,而痢作矣。是知痢之成也,固由於金木相犯,而金木之相犯,實又因寒火交爭之力以激動之也。若唐氏所謂開肺清肝,原為正治之法。然止可施於病之初起,非所論於痢病之已深也。且統觀古今治痢之方,大抵皆用之於初期則效,用之於末期則不效。今特將痢證分為數期,詳陳其病之情狀及治法於下。

痢之初得也,時時下利膿血,後重,腸疼,而所下膿則甚稠,血則甚鮮,腹疼亦不甚劇,脈之滑實者,可用小承氣湯加生杭芍四錢,甘草二錢下之。蓋方中樸、實原可開肺;大黃、芍藥又善清肝;且厚朴溫而黃、芍涼,更可交平其寒熱,以成滌腸蕩滯之功;加甘草者,取其能調胃兼能緩肝,即以緩承氣下降之力也。

其脈按之不實者,可治以拙擬化滯湯。若當此期不治,或治以前方而仍不愈,或遷延數旬或至累月,其腹疼浸劇,所下者雖未甚改色,而間雜以脂膜,其脈或略數或微虛,宜治以拙擬燮理湯。愚生平用此方治愈之人甚多,無論新痢、久痢皆可用。

用上方雖新痢、久痢皆可奏效,而其腸中大抵未至腐爛也。乃有腹中時時切疼後重,所下者多如爛炙,雜以脂膜,是其腸中已腐爛矣,當治以拙擬通變白頭翁湯。方中之意:用白頭翁、秦皮、芍藥、生地榆以清熱;三七、鴉膽子以化瘀生新,治腸中腐爛,而又重用生山藥以滋其久耗之津液,固其已虛之氣化,所以奏效甚捷也。愚在奉時,有王××下痢甚劇,曾以此方治愈,其詳案載此方之後可考也。至素有鴉片嗜好者,無論其痢之初得及日久,皆宜治以此方,用之屢建奇功。至地榆方書多炒炭用之,而此方生用者,因生用性涼,善保人之肌膚,使不因熱潰爛。是以被湯火傷肌膚者,用生地榆為末,香油調敷立愈。痢之熱毒侵入腸中肌膚,久至腐爛,亦猶湯火傷人肌膚至潰爛也,此地榆之所以生用也。至白頭翁湯原方,原白頭翁、秦皮與黃連、黃柏並用,方中藥品若此純用苦寒者,誠以其方本治厥陰熱痢,原挾有傷寒實熱。今用以治痢久腸中腐爛,故不得不為變通也。

上之痢證,又可治以拙擬生化丹。為其虛甚,加生懷山藥一兩。先用白糖水送服三七、鴉膽子各一半,再將餘四味煎湯服。至煎渣服時,仍先用白糖水送服所餘之三七、鴉膽子,再煎服湯藥。蓋痢證至此,西人謂之腸潰瘍,不可但以痢治,宜半從瘡治,是以用金銀花、粉甘草以解瘡家之熱毒;三七、鴉膽子以化瘀生新;而鴉膽子味至苦,且有消除之力(搗膏能點疣),又可除痢證傳染之毒菌;用芍藥泄肝火,以治痢之本病;又恐其痢久傷陰,及下焦氣化不固,是以又重用生山藥以滋陰液固氣化,此所以投之必效也(醫方篇本方後載有醫案可參觀)。當愚初擬此方時,猶未見西人腸潰瘍之說。及後見西書,其所載治法,但注重腸潰瘍,而不知兼用藥清痢之本源,是以不如此方之效也。

有下痢日久,虛熱上蒸,飲食減少,所下者形如爛炙,雜以脂膜,又兼腐敗之色,腥臭異常,腹中時時切疼益甚者,此腹中生機將斷,其為病尤重矣。宜治以前方,再加潞黨參、天門冬各三錢。此用參以助其生機,即用天冬以調劑參之熱也。

有因素傷煙色,腎經虛憊,復下痢日久,腸中欲腐爛,其下焦之氣化愈虛脫而不能固攝者,宜治以拙擬三寶粥。方中之意:用三七、鴉膽子以治腸中之腐爛,用山藥粥以補下焦之虛脫也。

有下痢或赤、或白、或赤白參半,後重腹疼,表裡俱覺發熱,服涼藥而熱不退,痢亦不愈,其脈確有實熱者。此等痢證原兼有外感之熱,其熱又實在陽明之腑,非少陰篇之桃花湯所能愈,亦非厥陰篇之白頭翁湯所能愈也。惟治以拙擬通變白虎加人參湯則隨手奏效。痢證身熱不休,服清火藥而熱亦不休者,方書多諉為不治。然治果對證,其熱焉有不休之理?此誠因外感之熱邪隨痢深陷,永無出路,以致痢為熱邪所助,日甚一日,而永無愈期。治以此湯,以人參助石膏,能使深陷之熱邪徐徐上升外散,消解無餘,加以芍藥、甘草以理後重腹疼,生山藥以滋陰固下,連服數劑,熱退而痢亦遂愈。方中之藥原以芍藥代知母,生山藥代粳米,與白虎加人參湯之原方猶相彷彿,故曰通變白虎加人參湯也。愚生平用此方治愈此等痢證甚多(醫方篇本方後載有數案可參觀也)。

此外感之熱與痢相併,最為險證。嘗見東人×××著有《赤痢新論》,大為丁仲祜所推許。然其中載有未治愈之案二則:一體溫至38.7℃,脈搏至百一十至,神識蒙昏,言語不清,舌腫大幹燥,舌苔剝離,顯然夾雜外感之實熱可知,乃東人不知以清其外感實熱為要務,而惟日注射以治痢之血清,竟至不救;其二發劇熱,夜發躁狂之舉動,後則時發譫語,體溫達40.2℃,此又顯然有外感之大熱也。案中未載治法,想其治法,亦與前同,是以亦至不救。設此二證若治以拙擬之通變白虎加人參湯,若慮病重藥輕,可將兩劑並作一劑,煎湯四五茶杯,分多次徐徐溫飲下,病愈不必盡劑,其熱焉有不退之理?大熱既退,痢自隨愈。而東人見不及此者,因東人盡棄舊日之中學,而專尚西學也。蓋中、西醫學原可相助為理,而不宜偏廢,吾國果欲醫學之振興,固非溝通中、西不可也。

上所論之痢證乃外感之熱已入陽明之腑者也。然痢證初得,恆有因外感束縛而激動其內傷者,臨證者宜細心體察。果其有外感束縛也,宜先用藥解其外感,而後治痢;或加解表之藥於治痢藥中;或用治痢藥煎湯送服西藥阿斯匹林瓦許亦可解表。設若忽不加察,則外感之邪隨痢內陷,即成通變白虎加人參湯所主之險證,何如早治為愈也。

痢證雖為寒熱凝滯而成,而論者多謂白痢偏寒,赤痢偏熱。然此為痢證之常,而又不可概論也。今試舉治愈之案以明之。同莊張××妻,年近六旬,素多疾病。於季夏晨起,偶下白痢,至暮十餘次。秉燭後,忽周身大熱,昏不知人,循衣摸床,呼之不應,其脈洪而無力,肌膚之熱烙手。知其痢因傷暑而成,且多病之身不禁暑熱之熏蒸,所以若是昏沉也。急用生石膏三兩,野臺參四錢,煎湯一大碗,俾徐徐溫飲下,至夜半盡劑而醒。詰朝煎渣再服,熱退痢亦遂愈。此純系白痢而竟若是之熱也。

有前後連兩次病痢,其前後寒熱不同者,為細診其脈,前後迥異,始能用藥各得其宜,無所差誤。曾治劉××,於初秋得痢證甚劇。其痢膿血稠黏,脈象弦細,重診仍然有力。治以通變白頭翁湯,兩劑全愈。隔旬余,痢又反復,自用原方治之,病轉增劇,復來院求診。其脈弦細兼遲,不任循按,知其已成寒痢,所以不受原方也。俾用生懷山藥細末煮粥,送服小茴香細末一錢、生硫黃細末四分,數次全愈。又如三寶粥方後治愈盧氏婦一案亦然。二案皆隨病機之轉移,而互治以涼熱之藥,自能隨手奏效。故治之者宜於臨證時細心研究,息息與病機相符也。

有痢證,上熱下涼,所用之藥宜上下分途,以涼治上,以熱治下者。曾治天津張姓媼,年近五旬,於孟秋患痢,兩旬不愈。所下者赤痢雜以血水,後重腹疼,繼則痢少瀉多,亦兼瀉血水,上焦煩熱,噤口不食,聞食味即噁心欲嘔,頭目眩暈,不能起床,其脈關前浮弦,重診不實,兩尺則微弱無根,一息五至,病人自覺心中怔忡,精神恍惚,似難支持,此乃虛極將脫之兆也。遂急用淨萸肉、生懷山藥各一兩,大熟地、龍眼肉、白龍骨各五錢,生杭芍、雲苓片、炙甘草各二錢,俾煎湯兩盅,分兩次溫服下。初服一次,心神即覺安穩。盡劑後,少進飲食,瀉痢亦少止。又即原方加生地黃四錢,炙甘草改用三錢,煎湯兩盅,分兩次溫服下,每服一次送服生硫黃細末二分半,日服一劑,數日全愈。

至於暑天熱痢,宜治以六一散,前已言之。然南方之暑熱兼濕,用六一散誠為至當;北方之暑熱恆不兼濕,且有兼燥之時,若用六一散時,原當有所變通。愚嘗擬得一方,用之甚效。方用滑石、生石膏各五錢,硃砂、粉甘草細末各二錢,薄荷冰一分,共和勻,每服二錢,開水送下。熱甚痢劇者,一日可服五六次。名之曰加味益元散,蓋以六一散加硃砂為益元散,茲則又加石膏、薄荷冰也。

按 :暑熱之痢恆有噤口不食者,而治以加味益元散,即可振興其食欲。若非暑熱之痢而亦不思飲食者,宜用硃砂、粉甘草細末等分,少加薄荷冰,每服一錢,竹茹煎湯送下,即可思食。蓋此等證多因肝膽之火挾胃氣上逆,其人聞食味即噁心欲嘔,所以不能進食,用硃砂以降胃鎮肝,甘草以和胃緩肝,竹茹以平其逆氣,薄荷冰以散其鬱熱,所以服之即效也。因此方屢次奏功,遂名之曰開胃資生丹。

有當暑熱之時,其肝膽腸胃先有蘊熱,又更奔走作勞於烈日之中,陡然下痢,多帶鮮血,其脈洪大者。宜治以大劑白虎湯,煎數盅,分數次溫飲下,每次送服鴉膽子仁三十粒。若其脈雖洪大而按之虛者,宜治以大劑白虎加人參湯,送服鴉膽子仁。

有痢久清陽下陷者,即胸中大氣因痢下陷也。其病情常覺下墜腹疼(此氣分下陷迫其下焦腹疼),或痢或瀉,多帶虛氣,呼吸短氣,或兼有寒熱往來,其脈象遲弱者,宜治以拙擬升陷湯,去知母,加生懷山藥六錢,白頭翁三錢。蓋原方之意:原用生箭耆以升補胸中大氣,而以柴胡、桔梗、升麻之善升清陽者以輔之,更加知母以調劑黃耆之熱也。茲因下焦瀉痢頻頻,氣化不固,故以白頭翁易知母,而更以山藥輔之。因知母之性寒而滑,白頭翁之性涼而澀,其涼也能解黃耆之熱,其澀也能固氣化之脫,且為治痢要藥,伍以山藥,又為止瀉之要藥也。

諸痢之外又有所謂休息痢者,其痢大抵皆不甚重而不易除根,治愈恆屢次反復,雖遷延日久而猶可支持,有若阿米巴痢之輕者,至累年累月不愈而猶可支持也。或此等痢即阿米巴痢歟?須待後實驗。然其所以屢次反復者,實因有原蟲伏於大小腸曲折之處,是以愈而復發,惟用藥除淨其原蟲則不反復矣。至除之之法,證之近於熱者,可用鴉膽子仁,以治痢之藥佐之;近於涼者,可用硫黃末,而以治痢之藥佐之。再者,無論或熱或涼,所用藥中皆宜加木賊一錢,為其性善平肝,又善去腸風止血,故後世本草謂其善治休息痢也。其脾胃不健壯者,又宜兼用健補脾胃之藥以清痢之上源,自能祓除病根也。

痢證又有日下痢頻頻,其腸中仍有燥結,必去其燥結而痢始愈者,此固屬罕見之證,而治痢者實不可不知也。表弟劉××,年二十四歲,於中秋下痢,膿血稠黏,一日十五六次,腹疼後重甚劇。治以化滯湯,連服兩劑,下痢次數似少減,而後重腹疼如舊。細診其脈,尺部重按甚實,疑其腸有結糞,投以小承氣湯加生杭芍數錢,下燥糞長約四寸,後重腹疼頓愈十之八九。再與以化滯湯一劑,病若失。

治痢最要藥品,其痢之偏熱者,當以鴉膽子為最要之藥,其痢之偏寒者,當以硫黃為最要之藥,以此二藥皆有消除痢中原蟲之力也。此二種藥,上所錄方案中已屢言之。今再論之。

鴉膽子,一名鴨蛋子,其性善涼血,止血,兼能化瘀生新。凡痢之偏於熱者,用之皆有捷效,而以治下鮮血之痢,瀉血水之痢,則尤效。鴉膽子又善清胃腑之熱,凡胃脘有實熱充塞、噤口不食者,服之即可進食。服時須去其硬皮,若去皮時其中仁破者,即不宜服,因破者服後易消,其苦味遽出,恆令人嘔吐,是以治痢成方,有用龍眼肉包鴉膽子仁囫圇吞服者。藥房中秘方,有將鴉膽子仁用益元散為衣,名之為菩提丹者,是皆防其入胃即化出其苦味也,若以西藥房中膠囊盛之吞服,雖破者亦可用。

硫黃原稟火之精氣,其挾有雜質者有時有毒,若其色純黃,即純系硫質,分毫無毒,為補相火暖下焦之主藥。痢證下焦涼者,其上焦恆有虛熱,硫黃質重,其熱力直達下焦而不至助上焦之虛熱。且痢之寒者雖宜治以熱藥,而仍忌溫補收澀之品。至硫黃,諸家本草謂其能使大便潤、小便長,西人謂系輕瀉之品,是其性熱而能通,故以治寒痢最宜也。愚屢次品驗此藥,人之因寒作瀉者,服之大抵止瀉之時多。更有五更瀉證,服他藥不效,而放膽服硫黃即愈者。又間有本系因寒作瀉,服硫黃而瀉轉劇者,惟與乾薑、白朮、五味等藥同用,則確能治因寒作瀉而無更瀉之弊。古方書用硫黃皆系制用,然制之則熱力減,必須多服,有時轉因多服而生燥,實不如少服生者之為愈也。且擇其純系硫質者用之,原分毫無毒,亦無須多方制之也。至其用量,若以治寒痢,一次可服二三分,極量至五六分,而以治他證,則不在此例。曾治鄰村張氏婦,年二十餘,胃寒作吐,所吐之食分毫不能消化(凡食後半日吐出不消化者皆系胃寒),醫治半年無效,雖投以極熱之藥亦分毫不覺熱,脈甚細弱,且又沉遲。知其胃寒過甚,但用草木之品恐難療治。俾用生硫黃細末一兩,分作十二包,先服一包,過兩句鐘不覺熱,再服一包。又為開湯劑乾薑、炙甘草各一兩,烏附子、廣油桂、補骨脂、於朮各五錢,厚朴二錢,日煎服一劑。其硫黃當日服至八包,猶不覺熱,然自此即不吐食矣。後數日,似又反復,遂於湯劑中加代赭石細末五錢,硫黃仍每日服八包,其吐又止。連服數日,覺微熱,俾將硫黃減半,湯劑亦減半,惟赭石改用三錢。又服二十餘日,其吐永不反復。愚生平用硫黃治病,以此證所用之量為最大。至於西藥中硫黃三種,其初次制者名昇華硫黃,只外用於瘡瘍,不可內服。用昇華硫黃再製之,為精製硫黃,用精製硫黃再製之為沉降硫黃,此二種硫黃可以內服。然欲其熱力充足,服之可以補助元陽、溫暖下焦,究不若擇純質生硫黃服之之為愈也。

69.論腸結治法

腸結最為緊要之證,恆於人性命有關。或因常常嘔吐,或因多食生冷及硬物,或因怒後飽食,皆可致腸結,其結多在十二指腸及小腸間,有結於幽門者。其證有腹疼者,有嘔吐者,尤為難治。因投以開結之藥,不待藥力施展而即吐出也。亦有病本不吐,因所服之藥行至結處不能通過,轉而上逆吐出者。是以治此證者,當使服藥不使吐出為第一要著。愚於此證吐之劇者,八九日間杓飲不存,曾用赭石細末五兩,從中又羅出極細者一兩,將所餘四兩煎湯,送服極細者,其吐止而結亦遂開。若結證在極危急之時,此方宜放膽用之。雖在孕婦惡阻嘔吐者,亦可用之(赭石解參赭鎮氣湯後載有數案可參觀),有謂孕婦惡阻,無論如何嘔吐,與性命無關者,乃閱歷未到之言也。

有患此證急欲通下者,愚曾用赭石細末三兩、芒硝五錢,煎湯送服甘遂細末錢半,服後兩點半鐘其結即通下矣。後有醫者得此方以治月餘之腸結證,亦一劑而愈。後聞此醫自患腸結,亦用此方煎湯先服一半,甘遂亦送下一半,藥力下行,結不能開,仍復吐出;繼服其餘一半,須臾仍然吐出,竟至不起。由此知用藥一道,過於放膽固多失事,若過於小心亦多誤事也。況甘遂之性,無論服多服少,初次服之尚可不吐;若連次服之,雖佐以赭石,亦必作吐。是以拙擬蕩胸加甘遂湯,原用大劑大承氣湯加赭石二兩煎湯,送服甘遂細末二錢。方下注云:若服一劑不愈者,須隔三日方可再服。此固欲緩服以休養其正氣,實亦防其連服致吐也。至於赭石可如此多用者,以其原質為鐵養化合,性甚和平,且善補血,不傷氣分,雖多用於人無損也。特是藥房中赭石,必火煆醋激然後軋細,如此製法,則養氣不全,不如徑用生者之為愈也。況其雖為石類,與鐵鏽相近(鐵鏽亦鐵養化合),即服生赭石細末,亦於人腸胃毫無傷損。若嫌上方中甘遂之性過猛烈者,本書載有硝菔通結湯方,藥性甚穩善,惟制此藥時,略費手續。方後載有治驗兩則,後又遇此證多次,皆以此方治愈。

70.論結胸治法

結胸之證,有內傷外感之殊。內傷結胸,大抵系寒飲凝於賁門之間,遏抑胃氣不能上達,阻隔飲食不能下降。當用乾薑八錢,赭石兩半,川樸、甘草各三錢開之。其在幼童,脾胃陽虛,寒飲填胸,嘔吐飲食成慢驚,此亦皆寒飲結胸證。可治以莊在田《福幼編》逐寒蕩驚湯。若用其方寒痰仍不開,嘔吐仍不能止者,可將方中胡椒倍用二錢。若非寒飲結胸,或為頑痰結胸,或為熱痰結胸者,阻塞胸中之氣化不能升降,甚或有礙呼吸,危在目前,欲救其急,可用硼砂四錢開水融化服之,將其痰吐出。其為頑痰者,可再用栝蔞仁二兩,苦葶藶三錢(袋裝)煎湯飲之,以滌盪其痰。其為熱痰者,可於方中加芒硝四錢。有胸中大氣下陷,兼寒飲結胸者,其證尤為難治。(曾治一趙姓媼,案詳回陽升陷湯後,可參閱)。

至於外感結胸,傷寒與溫病皆有。傷寒降早可成結胸,溫病即非降早亦可成結胸,皆外感之邪內陷與胸中痰飲互相膠漆也。無論傷寒、溫病,其治法皆可從同。若《傷寒論》大陷胸湯及大陷胸丸,俱為治外感結胸良方,宜斟酌病之輕重淺深,分別用之。至拙擬之蕩胸湯,亦可斟酌加減,以代諸陷胸湯、丸。

有內傷結胸與外感結胸相併而成一至險之結胸證者。在奉天時曾治郝××,年四十餘,心下痞悶杜塞,飲食不能下行,延醫治不效。繼入東人醫院,治一星期,仍然無效。浸至不能起床,吐痰腥臭,精神昏憒。再延醫診視,以為肺病已成,又兼胃病,不能治療。其家人惶恐無措,迎愚診治。其脈左右皆弦,右部則弦而有力,其舌苔白厚微黃,撫其肌膚髮熱,問其心中亦覺熱,思食涼物,大便不行者已四五日,自言心中滿悶異常,食物已數日不進,吐痰不惟腥臭,且又覺涼。愚籌思再四,知系溫病結胸。然其脈不為洪而有力,而為弦而有力,且所吐之痰臭而且涼者何也?蓋因其人素有寒飲,其平素之脈必弦,其平素吐痰亦必涼(平素忽不自覺,今因病溫咽喉發熱覺痰涼耳),因有溫病之熱與之混合,所以脈雖弦而仍然有力,其痰雖涼,而為溫病之熱熏蒸,遂至腥臭也。為疏方用蔞仁、生赭石細末各一兩,玄參、知母各八錢,蘇子、半夏、黨參、生薑各四錢,煎湯沖服西藥留苦四錢。一劑胸次豁然,可進飲食,右脈較前柔和,舌苔變白,心中猶覺發熱,吐痰不臭,仍然覺涼。遂將原方前四味皆減半,加當歸三錢,服後大便通下,心中益覺通豁。惟有時覺有涼痰自下發動,逆行上衝,周身即出汗。遂改用赭石、黨參、乾薑各四錢,半夏、白芍各三錢。川樸、五味、甘草各二錢,細辛一錢,連服數劑,寒痰亦消矣。此證原寒飲結胸與溫病結胸相併而成,而初次方中但注重溫病結胸,惟生薑一味為治寒飲結胸之藥。因此二病之因,一涼一熱,原難並治。若將方中之生薑改為乾薑,則溫病之熱必不退。至若生薑之性雖熱,而與涼藥並用實又能散熱。迨至溫病熱退,然後重用乾薑以開其寒飲。此權其病勢之緩急先後分治,而仍用意周匝,不至顧此失彼,是以能循序奏效也。

71.論霍亂治法

霍亂為最險要緊急之證,且其證分陰陽,陰證宜治以溫藥,陽證宜治以涼藥,設或辨證不清,而涼熱誤投,必凶危立見。即辨證清矣,而用藥涼熱不爽,亦未必能救其強半也。己未孟秋,奉天霍亂盛行,吐瀉轉筋,甚者脈閉,身冷如冰,而心中發熱,嗜飲涼水。愚斷為陽證,而擬得急救回生丹一方,藥性雖涼,然善發汗,且善解毒,能使內伏之毒熱透表外出,而身之涼者可溫,脈之閉者可現,服此方者,大抵皆愈。繼又擬得衛生防疫寶丹方,於前方之中加辛香溫通之藥兩味,俾其藥性涼熱適均,日服數十粒可暗消病根於無形。若含數粒,可省視病人不受傳染。時有劉××見病者臥街頭,吐瀉轉筋,病勢垂危,而劉××適帶有衛生防疫寶丹,與以數十粒,復至茶館尋開水半盞,俾送下,須臾吐瀉轉筋皆愈,而可起坐矣。繼有尚××,來院購防疫之藥,即將衛生防疫寶丹二百包與之。其煤礦工人患霍亂者,或服八十粒,或服一百二十粒,皆完全救愈,由斯知衛生防疫寶丹之於霍亂,既可防之於未然,又可制之於既發,其功效亦不減急救回生丹也。

【《時行伏陰芻言》李××評語原文】辛酉六月三十日,余方就診戚家,不意長兒××(現年十二)大瀉不止,及余回家,而吐亦作矣。其脈尤緊而遲,四末微麻,頭疼,身熱,無汗,口渴,此伏陰而兼外感也,遂投以先生所創之急救回生丹。小兒此證雖屬伏陰,因有兼證,須兼解表,且先生謂此丹服之可溫復得汗,故與之。從此可知無論伏陰霍亂,其病初起時,可先與此丹,令其得汗以減其勢,而後再分途治之可也(若但系伏陰證先與以先生所制衛生防疫寶丹更妙)。乃服藥後,須臾汗出,吐瀉之勢亦稍緩。繼與以漂蒼朮三錢,枳殼二錢,厚朴錢半,西砂仁、廣陳皮、炙甘草、蘇葉各一錢,薄荷八分,加生薑、大棗,煎湯服之,未盡劑而愈。

按 :其子兼外感,所以身熱口渴。若但為伏陰,初則吐瀉,繼則身冷、轉筋、目眶塌陷,無一不與霍亂相同,惟心中不覺發熱,且四肢有拘急之象耳。斯實彷彿陰證霍亂,與《傷寒論》所載之霍亂相似,故其書所載復陽消陰法即系附子理中湯。今李××於其初得,謂可治以急救回生丹,且謂若治以衛生防疫寶丹更妙。蓋衛生防疫寶丹,初服下覺涼,繼則終歸於熱,因冰片、薄荷冰皆性熱用涼也,況細辛、白芷原屬溫熱之品,是以此丹之妙用,在上能清,在下能溫耳。至急救回生丹,無辛、芷之熱,硃砂又加重,藥性似偏於涼矣,然硃砂原汞硫化合,涼中含有熱性,況冰片、薄荷冰亦加多,發汗甚捷,服後無論新受之外感,久伏之邪氣,皆可由汗透出。由斯觀之,若果系陽證霍亂,即放膽投以急救回生丹,必能回生。若不能斷其為陰為陽,即投以衛生防疫寶丹,亦無不效也。

衛生防疫寶丹多服亦可發汗,無論霍亂因涼因熱,用之皆效,並治一切暴病痧證,頭疼,心煩,四肢作疼,泄瀉,痢疾,呃逆(治此證尤效)。若無病者,每飯後服二十粒,能使飲食速消,飯量驟加,實為健胃良藥。且每日服之,尤能預防一切雜證,不受傳染。

霍亂之證,有但用上二方不效者,其吐瀉已極,奄奄一息將脫者是也。方書有謂霍亂為脫疫者,實指此候。此時無論病因為涼為熱,皆當急用人參八錢以復其陽,生山藥一兩、生杭芍六錢以滋其陰,山萸肉八錢以斂肝氣之脫(此證吐瀉之始,肝木助邪侮土,吐瀉之極而肝氣轉先脫將肝氣斂住而元氣可固),炙甘草三錢以和中氣之漓,赭石細末四錢引人參之力下行即以防其嘔吐,硃砂、童便(先用溫熱童便送服硃砂細末五分再煎服前藥)以交其心腎。此方名急救回陽湯,實陰陽俱補也。心中覺熱者,加天冬六七錢。身涼、脈不見、心中分毫不覺熱者,去芍藥,加烏附子一錢。若心中猶覺熱,雖身涼脈閉,不可投以熱藥。汗多者,萸肉可用至兩餘。方中人參,若用野臺參,即按方中分量,若用野山參,分量宜減半,另燉兌服。 按 :此方當用於吐瀉既止之後,若其勢雖垂危,而吐瀉猶未止,仍當審其涼熱,用前二方,以清內毒,然後以此方繼之。其服藥距離時間,約在多半點鐘。曾治奉天寇姓媼,霍亂吐瀉一日夜,及愚診視時,吐瀉已止,周身皆涼,六脈閉塞,精神昏憒,閉目無聲,而呼之仍有知覺,且恆蹙其額,知霍亂之毒猶擾亂於其心中也。問其吐瀉時情狀,常覺心中發熱,頻頻嗜飲涼水,知其確係陽證。先與以急救回生丹三分之一,和溫開水灌下。遲半點鐘,視其形狀較安,仍身涼無脈,俾煎急救回陽湯一劑,徐徐灌下,且囑其服藥以後,且不時少與以溫開水。至翌晨,復為診視,身熱脈出,已能言語,仍自言心中熱甚。遂用玄參二兩,潞參一兩,煎湯一大碗,俾徐徐溫飲下,盡劑而愈。詳觀此案,當知用急救回陽湯之方針矣。

上所擬治霍亂三方,急救回生丹宜於霍亂之偏熱者;衛生防疫寶丹,宜於霍亂之偏涼者;急救回陽湯以救霍亂之將脫者。治霍亂之方,似已略備。然霍亂中間有大涼、大熱之證,似宜另商治法,今更進而申論之。《傷寒論》之論霍亂也,主於寒,且主於大寒,若理中加附子、通脈四逆加人參諸方,皆治大寒之藥也。然其各節中多言惡寒,四肢拘急,厥冷,或吐利汗出,或寒多不用水,必其病象中現如此形狀,且脈象沉細欲無者,方可酌用《傷寒論》中諸方以急回其陽。陽回之後,間有覺煩熱者,又宜急服涼潤滋陰之藥,以善其後。蓋陽回其心臟跳動有力,則脈可復,身可熱,吐瀉亦可止。因其從前吐瀉過劇,傷其陰分,是以陽回之後恆有覺煩熱者,故又宜服涼潤滋陰之藥以善其後也。然此等證極少,愚經歷霍亂多次,所治若此等證者不過四五焉。

至霍亂之大熱者,則恆有之。憶昔壬寅孟秋,邑中霍亂盛行,按涼治者多僨事,按熱治者亦愈否參半,惟放膽恣飲新汲井泉水者皆愈,愚則重用羚羊角治愈此證若干。後愚問恣飲井泉水愈者數人,皆言彼時雖吐瀉交作,脈微身涼,而心中則熱而且渴,須臾難忍,惟恣飲涼水可稍解,飲後須臾復吐出,又須再飲,過半日涼水飲近一大水桶,熱渴漸愈而吐瀉亦止矣。 按 :此原當飲以冰水,或食冰塊,而鄉村無冰,故以井泉水代之。

丁卯季夏,天氣炎熱非常,愚臨睡時偶食西瓜數塊,睡至黎明,覺心中擾亂噁心,連吐三次,繼又作瀉。急服急救回生丹錢許,心中稍安。須臾病又如舊,且覺心中發熱,火氣上騰,右腿轉筋,而身不涼,脈不閉。自知純系熱證。《千金方》治霍亂用治中湯(即理中湯),轉筋者加石膏,是霍亂之兼熱者原可重用石膏也。遂煎白虎加人參湯一大劑,服後病又稍愈。須臾仍然反復,心中熱渴,思食冰。遂買冰若干,分作小塊吞之,閱點半鐘,約食冰二斤,熱渴、吐瀉俱止,而病若失矣。此雖因食涼物激動伏暑之熱,然吐瀉轉筋非霍亂而何也?上二案皆證之大熱者也,若無井泉水與無冰之處,可用鮮梨片或西瓜蘸生石膏細末食之,此愚治寒溫之病陽明大熱且嘔不受藥者之方也。究之其病發動之時,其大涼者仍宜先服衛生防疫寶丹,其大熱者仍宜先服急救回生丹,因此二藥皆能除毒菌、助心臟,使心臟不至受毒麻痹,病自無危險也。

申濟人(順義縣人)曰,「霍亂有陰陽之辨。若於六、七月間,或棲當樓窗,或夜臥露地,忽患上吐下瀉、兩腿筋抽、眼窩青、唇黑、身涼、有汗、脈沉伏者,此陰證也,急以針刺尺澤、少澤、委中(此穴宜深寸許)、十宣,若吐瀉不止,刺中脘、水分,其病立愈。若身熱、無汗、脈沉緊、腹疼甚、嘔而不得上出、脹而不得下瀉,此陽證也,急用針刺少商、委中、尺澤,腹疼不止,刺氣海、章門、足三里,依法灸刺,無不愈者。

按 :此論辨陰陽之證頗精確。其謂陰證腿筋抽者,非轉筋也,即《傷寒論》所謂四肢拘急也。若轉筋,則陰陽之證皆有矣。其謂眼窩青、唇黑者,斯實陰證之明徵。其謂身涼、脈沉伏者,陽證亦間有之,然陰證至此時恆惡寒,身欲厚復;陽證則始終不惡寒,即復以單被亦不欲。至其謂陰證有汗,陽證無汗,此論最確。又其論陰證,未言腹疼,論陽證則言腹疼甚,蓋陽證邪正相爭,仍有抗拒之力,其吐不得吐、瀉不得瀉者必然腹疼,即吐瀉頻頻者亦恆腹疼,至陰證則邪太盛,正太衰,毫無抗拒之力,初得或猶有腹疼者,至吐瀉數次後即不腹疼矣。至其以腹疼、吐不能吐、瀉不能瀉,名為乾霍亂者,專屬於陽證,尤具有特識。所論針刺十餘穴皆為治此證要著,即不諳針灸者亦宜單習此十餘穴,以備不時之需,且臨時果能針藥並用,證愈必速。總之證無論涼熱,凡驗其病原蟲若蝌蚪形而曲其尾者,皆霍亂也。又天津鮑××曰:「余遇純陰霍亂,分毫不覺熱者,恆用大塊生薑切成方片,密排臍上兩層,摶艾絨如棗大灸之,其吐瀉轉筋可立止。」

72.論肝病治法

(附:新擬和肝丸)

肝為厥陰,中見少陽,且有相火寄其中,故《內經》名為將軍之官,其性至剛也。為其性剛,當有病時恆侮其所勝,以致脾胃受病,至有脹滿、疼痛、泄瀉種種諸證。因此方書有平肝之說,謂平肝即所以扶脾。若遇肝氣橫恣者,或可暫用而不可長用。因肝應春令,為氣化發生之始,過平則人身之氣化必有所傷損也。有謂肝於五行屬木,木性原善條達,所以治肝之法當以散為補(方書謂肝以斂為瀉以散為補)。散者即升發條達之也,然升散常用,實能傷氣耗血,且又暗傷腎水以損肝木之根也。

有謂:肝惡燥喜潤。燥則肝體板硬,而肝火肝氣即妄動;潤則肝體柔和,而肝火肝氣長寧靜。是以方書有以潤藥柔肝之法。然潤藥屢用,實與脾胃有礙,其法亦可暫用而不可長用。然則治肝之法將惡乎宜哉?

《內經》謂:「厥陰不治,求之陽明」。《金匱》謂:「知肝之病,當先實脾。」先聖後聖,其揆如一,此誠為治肝者之不二法門也。惜自漢、唐以還,未有發明其理者。獨至黃坤載,深明其理謂:「肝氣宜升,膽火宜降。然非脾氣之上行,則肝氣不升,非胃氣之下行,則膽火不降。」旨哉此言,誠窺《內經》、《金匱》之精奧矣。由斯觀之,欲治肝者,原當升脾降胃,培養中宮,俾中宮氣化敦厚,以聽肝木之自理。即有時少用理肝之藥,亦不過為調理脾胃劑中輔佐之品。所以然者,五行之土原能包括金木水火四行,人之脾胃屬土,其氣化之敷布,亦能包括金木水火諸臟腑。所以脾氣上行則肝氣自隨之上升,胃氣下行則膽火自隨之下降也。又《內經》論厥陰治法,有「調其中氣,使之和平」之語。所謂調其中氣者,即升脾降胃之謂也。所謂使之和平者,即升脾降胃而肝氣自和平也。至仲景著《傷寒論》,深悟《內經》之旨,其厥陰治法有吳茱萸湯;厥陰與少陽臟腑相依,乃由厥陰而推之少陽治法,有小柴胡湯。二方中之人參、半夏、大棗、生薑、甘草,皆調和脾胃之要藥也。且小柴胡湯以柴胡為主藥,而《神農本草經》謂其主腸胃中結氣,飲食積聚,寒熱邪氣,推陳致新。三複《神農本草經》之文,則柴胡實亦為陽明胃府之藥,而兼治少陽耳。欲治肝膽之病者,易弗祖《內經》而師仲景哉!

獨是,肝之為病不但不利於脾,舉凡驚癇、癲狂、眩暈、腦充血諸證西人所謂腦氣筋病者,皆與肝經有涉。蓋人之腦氣筋發源於腎,而分派於督脈,系淡灰色之細筋。肝原主筋,肝又為腎行氣,故腦氣筋之病實與肝臟有密切之關係也。治此等證者,當取五行金能制木之理,而多用五金之品以鎮之,如鐵鏽、鉛灰、金銀箔、赭石(赭石鐵養化合亦含有金屬)之類,而佐以清肝潤肝之品,若羚羊角、青黛、芍藥、龍膽草、牛膝(牛膝味酸入肝,善引血火下行,為治腦充血之要藥,然須重用方見奇效)諸藥,俾肝經風定火熄,而腦氣筋亦自循其常度,不至有種種諸病也。若目前不能速愈者,亦宜調補脾胃之藥佐之,而後金屬及寒涼之品可久服無弊。且諸證多系挾有痰涎,脾胃之升降自若而痰涎自消也。

有至要之證,其病因不盡在肝,而急則治標,宜先注意於肝者,元氣之虛而欲上脫者是也。其病狀多大汗不止,或少止復汗,而有寒熱往來之象。或危極至於戴眼,不露黑睛;或無汗而心中搖搖,需人按住;或兼喘促。此時宜重用斂肝之品,使肝不疏泄,即能杜塞元氣將脫之路。至汗止、怔忡、喘促諸疾暫愈,而後徐圖他治法。宜重用山茱萸淨肉至二兩(《神農本草經》山萸肉主治寒熱即指此證),斂肝即以補肝,而以人參、赭石、龍骨、牡蠣諸藥輔之。拙著來復湯後載有本此法挽回垂絕之證數則,可參閱也。

究之肝膽之為用,實能與脾胃相助為理。因五行之理,木能侮土,木亦能疏土也。曾治有飲食不能消化,服健脾暖胃之藥百劑不效。診其左關太弱,知系肝陽不振,投以黃耆(其性溫升肝木之性亦溫升有同氣相求之義,故為補肝之主藥)一兩,桂枝尖三錢,數劑而愈。又治黃疸,診其左關特弱,重用黃耆煎湯,送服《金匱》黃疸門硝石礬石散而愈。若是皆其明徵也。且膽汁入於小腸,能助小腸消化食物,此亦木能疏土之理。蓋小腸雖屬火,而實與胃腑一體相連,故亦可作土論。膽汁者,原由肝中回血管之血化出,而注之於膽,實得甲乙木氣之全,是以在小腸中能化胃中不能化之食,其疏土之效愈捷也。又西人謂肝中為回血管會合之處,或肝體發大,或肝內有熱,各管即多凝滯壅脹。由斯知疏達肝鬱之藥,若柴胡、川芎、香附、生麥芽、乳香、沒藥皆可選用;而又宜佐以活血之品,若桃仁、紅花、樗雞、䗪蟲之類,且又宜佐以瀉熱之品,然不可驟用大涼之藥,恐其所瘀之血得涼而凝,轉不易消散,宜選用連翹、茵陳、川楝子、梔子(梔子為末,燒酒調敷,善治跌打處青紅腫疼,能消瘀血可知)諸藥,涼而能散,方為對證。

肝體木硬,宜用柔肝之法。至柔肝之藥,若當歸、芍藥、柏子仁、玄參、枸杞、阿膠、鱉甲皆可選用,而亦宜用活血之品佐之。而活血藥中尤以三七之化瘀生新者為最緊要之品,宜煎服湯藥之外,另服此藥細末日三次,每次錢半或至二錢。則肝體之木硬者,指日可柔也。

《內經》謂:「肝苦急,急食甘以緩之。」所謂苦急者,乃氣血忽然相併於肝中,致肝臟有急迫難緩之勢,因之失其常司。當其急迫之時,肝體亦或木硬,而過其時又能復常。故其治法,宜重用甘緩之藥以緩其急,其病自愈,與治肝體長此木硬者有異。曾閱《山西醫志》二十四期,有人過服燥熱峻烈之藥,驟發痙厥,角弓反張,口吐血沫。喬××遵《內經》之旨,但重用甘草一味,連煎服,數日全愈,可謂善讀《內經》者矣。然此證若如此治法仍不愈者,或加以涼潤之品,若羚羊角、白芍,或再加鎮重之品,若硃砂(研細送服)、鐵鏽,皆可也。

【新擬和肝丸】 治肝體木硬,肝氣鬱結,肝中血管閉塞,及肝木橫恣侮克脾土。其現病或脅下脹疼,或肢體串疼,或飲食減少,嘔噦,吞酸,或噫氣不除,或呃逆連連,或頭疼目脹、眩暈、痙癇,種種諸證。

粉甘草(五兩細末) 生杭芍(三兩細末) 青連翹(三兩細末) 廣肉桂(兩半去粗皮細末) 冰片(三錢細末) 薄荷冰(四錢細末) 片硃砂(三兩細末)

上藥七味,將前六味和勻,水泛為丸,梧桐子大,晾乾(不宜曬),用硃砂為衣,勿餘剩。務令堅實光滑始不走味。每於飯後一點鐘服二十粒至三十粒,日再服。病急劇者,宜空心服;或於服兩次之後,臨睡時又服一次更佳。若無病者,但以為健胃消食藥,則每飯後一點鐘服十粒即可。

數年來肝之為病頗多,而在女子為尤甚。醫者習用香附、青皮、枳殼、延胡開氣之品,及柴胡、川芎升氣之品。連連服之,恆有肝病未除,元氣已弱,不能支持,後遇良醫,亦殊難為之挽救,若斯者良可慨也。此方用甘草之甘以緩肝;芍藥之潤以柔肝;連翹以散其氣分之結(嘗單用以治肝氣鬱結有殊效);冰片、薄荷冰以通其血管之閉;肉桂以抑肝木之橫恣;硃砂以制肝中之相火妄行。且合之為丸,其味辛香甘美,能醒脾健胃,使飲食加增。又其藥性平和,在上能清,在下能溫(此藥初服下覺涼及行至下焦則又變為溫性)。故凡一切肝之為病,服他藥不愈者,徐服此藥,自能奏效。

73.論黃疸有內傷外感及內傷外感之兼證並詳治法

黃疸之證,中說謂脾受濕熱,西說謂膽汁濫行,究之二說原可溝通也。黃疸之載於方書者,原有內傷、外感兩種,試先以內傷者言之。內傷黃疸,身無熱而發黃,其來以漸,先小便黃,繼則眼黃,繼則周身皆黃,飲食減少,大便色白,恆多閉塞,乃脾土傷濕(不必有熱)而累及膽與小腸也。蓋人身之氣化由中焦而升降,脾土受濕,升降不能自如以敷布其氣化,而肝膽之氣化遂因之湮瘀(黃坤載謂肝膽之升降由於脾胃確有至理),膽囊所藏之汁亦因之湮瘀而蓄極妄行,不注於小腸以化食,轉溢於血中而周身發黃。是以仲景治內傷黃疸之方,均是膽脾兼顧。試觀《金匱》黃疸門,其小柴胡湯顯為治少陽膽經之方無論矣。他如治谷疸之茵陳蒿湯,治酒疸之梔子黃柏湯,一主以茵陳,一主以梔子,非注重清肝膽之熱,俾肝膽消其炎腫而膽汁得由正路以入於小腸乎?至於硝石礬石方,為治女勞疸之的方,實可為治內傷黃疸之總方。其方硝石(俗名火硝亦名焰硝)礬石等分為散,大麥粥汁和服方寸匕(約重一錢),日三服,病隨大小便去。小便正黃色,大便正黑色是也。特是方中礬石,釋者皆以白礬當之,不無遺議。考《神農本草經》礬石一名羽涅,《爾雅》又名涅石。徐氏說文釋涅字,謂黑土在水中,當系染黑之色。礬石既名為涅石,亦當為染黑色所需之物,豈非今之皂礬乎?是知皂礬、白礬,古人皆名為礬石。而愚臨症體驗以來,知以治黃疸,白礬之功效,誠不如皂礬。蓋黃疸之證,中法謂由脾中蘊蓄濕熱,西法謂由膽汁溢於血中。皂礬退熱燥濕之力,不讓白礬,故能去脾中濕熱。而其色綠且青(亦名綠礬又名青礬),能兼入膽經,借其酸收之味,以斂膽汁之妄行。且此物化學家原可用硫酸水化鐵而成。是知礦中所產之皂礬,亦必多含鐵質。尤可借金鐵之餘氣,以鎮肝膽之本也。硝石性寒,能解臟腑之實熱,味鹹入血分,又善解血分之熱。且其性善消,遇火即燃,又多含養氣。人身之血,得養氣則赤。又借硝石之消力,以消融血中之渣滓,則血之因膽汁而色變者,不難復於正矣。矧此證大便難者甚多,得硝石以軟堅開結,濕熱可從大便而解。而其鹹寒之性,善清水腑之熱,即兼能使濕熱自小便解也。至用大麥粥送服者,取其補助脾胃之土以勝濕,而其甘平之性,兼能緩硝礬之猛峻,猶白虎湯中之用粳米也。

按 :原方礬石下注有燒字,蓋以礬石酸味太烈,製為枯礬則稍和緩。而愚實驗以來,知徑用生者,其效更速。臨證者,相其身體強弱,斟酌適宜可也。

或曰:硝石、朴硝性原相近,仲景他方皆用朴硝,何此方獨用硝石?答曰:朴硝味鹹,硝石則咸而兼辛,辛者金之味也。就此一方觀之,礬石既含有鐵質,硝石又具有金味,既善理脾中之濕熱,又善制膽汁之妄行,中、西醫學之理,皆包括於一方之中,所以為醫中之聖也。且朴硝降下之力多,硝石消融之力多(理詳砂淋丸下)。膽汁之溢於血中者,布滿周身難盡降下,實深賴硝石之善消融也。又朴硝為水之精華結聚,其鹹寒之性,似與脾濕者不宜。硝石遇火則燃,兼得水中真陽之氣。其味之咸不若朴硝,且兼有辛味。似能散濕氣之鬱結,而不致助脾濕也。

特是《金匱》治內傷黃疸,雖各有主方,而愚臨證經驗以來,知治女勞疸之硝石礬石散不但治女勞疸甚效,即用以治各種內傷黃疸,亦皆可隨手奏效。惟用其方時,宜隨證制宜而善為變通耳。

按 :硝石礬石散原方,用硝石、礬石等分為散,每服方寸匕(約重一錢),大麥粥送下。其用大麥粥者,所以調和二石之性,使之與胃相宜也。至愚用此方時,為散藥難服,恆用炒熟大麥面,或小麥面亦可,與二石之末等分,和水為丸,如五味子大,每服二錢,隨證擇藥之相宜者,數味煎湯送下(因藥中已有麥面為丸,不必再送以大麥粥)。其有實熱者,可用茵陳、梔子煎湯送服。有食積者,可用生雞內金、山楂煎湯送服。大便結者,可用大黃、麻仁煎湯送服。小便閉者,可用滑石、生杭芍煎湯送服。噁心嘔吐者,可用赭石、青黛煎湯送服。左脈沉而無力者,可用生黃耆、生薑煎湯送服。右脈沉而無力者,可用白朮、陳皮煎湯送服。其左右之脈沉遲而弦,且心中覺涼,色黃黯者,附子、乾薑皆可加入湯藥之中。脈浮有外感者,可先用甘草煎湯送服西藥阿斯匹林一瓦,出汗後再用甘草湯送服丸藥。又凡服此丸藥而嫌其味劣者,皆可於所服湯藥中加甘草數錢以調之。

又黃疸之證,西人謂恆有膽石阻塞膽囊之口,若尿道之有淋石也。硝石、礬石並用,則膽石可消。又西人謂小腸中有鉤蟲亦可令人成黃疸。硝石、礬石並用,則鉤蟲可除。此所以用此統治內傷黃疸,但變通其送服之湯藥,皆可隨手奏效也。

至外感黃疸,約皆身有大熱。乃寒溫之熱,傳入陽明之府,其熱旁鑠,累及膽脾,或脾中素有積濕,熱入於脾與濕合,其濕熱蘊而生黃,外透肌膚而成疸;或膽中所寄之相火素熾,熱入於膽與火併,其膽管因熱腫閉,膽汁旁溢混於血中,亦外現成疸。是以仲景治外感黃疸有三方,皆載於《傷寒論》陽明篇,一為茵陳蒿湯,二為梔子柏皮湯,三為麻黃連翹赤小豆湯,皆膽脾並治也。且統觀仲景治內傷、外感黃疸之方,皆以茵陳蒿為首方。誠以茵陳蒿性涼色青,能入肝膽,既善瀉肝膽之熱,又善達肝膽之郁,為理肝膽最要之品,即為治黃疸最要之品。

至愚生平治外感黃疸,亦即遵用《傷寒論》三方。而於其熱甚者,恆於方中加龍膽草數錢。又用麻黃連翹赤小豆湯時,恆加滑石數錢。恐連翹利水之力不足,故加滑石以助之。若其證為白虎湯或白虎加人參湯證及三承氣湯證,而身黃者,又恆於白虎承氣中,加茵陳蒿數錢。其間有但用外感諸方不效者,亦可用外感諸方煎湯,送服硝石礬石散。

黃疸之證又有先受外感未即病,迨釀成內傷而後發現者。歲在乙丑,客居滄州,自仲秋至孟冬一方多有黃疸證。其人身無大熱,心中滿悶,時或覺熱,見飲食則噁心,強食之恆作嘔吐,或食後不能下行,劇者至成結證,又間有腹中覺涼,食後飲食不能消化者。愚共治六十餘人,皆隨手奏效。其脈左似有熱,右多郁象,蓋其肝膽熱而脾胃涼也。原因為本年季夏陰雨連旬,空氣之中所含水分過度,人處其中,臟腑為濕所傷。肝膽屬木,稟少陽之性,濕鬱久則生熱,脾胃屬土,稟太陰之性,濕鬱久則生寒,此自然之理也。為木因濕鬱而生熱,則膽囊之口腫脹,不能輸其汁於小腸以化食,轉溢於血分,色透肌表而發黃。為土因濕鬱而生寒,故脾胃火衰,不能熟腐水穀,運轉下行,是以恆作脹滿,或成結證。為疏方用茵陳、梔子、連翹各三錢,瀉肝膽之熱,即以消膽囊之腫脹;厚朴、陳皮、生麥芽各二錢,生薑五錢開脾胃之郁,即以祛脾胃之寒;茯苓片、生薏米、赤小豆、甘草各三錢,瀉臟腑之濕,更能培土以勝濕,且重用甘草即以矯茵陳蒿之劣味也(此證聞茵陳之味多噁心嘔吐故用甘草調之)。服一劑後,心中不覺熱者,去梔子,加生杭芍三錢,再服一劑。若仍不能食者,用乾薑二錢以代生薑。若心中不覺熱轉覺涼者,初服即不用梔子,以乾薑代生薑。涼甚者,乾薑可用至五六錢。嘔吐者,加赭石六錢或至一兩。服後吐仍不止者,可先用開水送服赭石細末四五錢,再服湯藥。胃脘腸中結而不通者,用湯藥送服牽牛(炒熟)為末三錢,通利後即減去。如此服至能進飲食,即可停藥。黃色未退,自能徐消。此等黃疸,乃先有外感內伏,釀成內傷,當於《傷寒論》、《金匱》所載之黃疸以外另為一種矣。

或問:醫學具有科學性質,原貴證實,即議論之間,亦貴確有實據。仲景治黃疸雖云膽脾並治,不過即其所用之藥揣摩而得。然嘗考之《傷寒論》,謂「傷寒脈浮而緩,手足自溫,是為系在太陰,太陰者,身當發黃。」是但言發黃證由於脾也。又嘗考之《金匱》,謂「寸口脈浮而緩,浮則為風,緩則為痹,痹非中風,四肢苦煩,脾色必黃,瘀熱以行」,是《金匱》論黃疸亦責重脾也。夫古人立言原多渾括,後世註疏宜為詳解。當西醫未來之先,吾中華方書之祖述仲景者,亦有顯然謂黃疸病由於膽汁溢於血中者乎?答曰:有之。明季喻嘉言著《寓意草》,其論錢小魯嗜酒成病,謂膽之熱汁滿而溢於外,以漸滲於經絡,則身目俱黃,為酒疸之病云云。豈非顯然與西說相同乎?夫西人對於此證必剖驗而後知,喻氏則未經剖驗而已知。非喻氏之智遠出西人之上,誠以喻氏最深於《金匱》、《傷寒論》,因熟讀仲景之書,觀其方中所用之藥而有所會心也。由斯觀之,愚謂仲景治黃疸原膽脾並治者,固非無稽之談也。

附錄:

徐××云:《金匱》硝石礬石散方,原治內傷黃疸,張錫純氏之發明功效卓然大著。至礬石即皂礬,張石頑亦曾於《本經達源》論及,而先生則引《神農本草經》兼名涅石、《爾雅》又名羽涅,即一涅字,知其當為皂礬,又即其服藥後大便正黑色,愈知其當為皂礬,可謂具有特識。又於臨證之時,見其左脈細弱者,知系肝陽不能條暢,則用黃耆、當歸、桂枝尖諸藥煎湯送服;若見其右脈濡弱者,知系脾胃不能健運,則用白朮、陳皮、薏米諸藥煎湯送服,不拘拘送以大麥粥,此誠善用古方,更能通變化裁者也。友人史××,治一婦人病黃病五六年,肌膚面目俱黃,癸亥秋感受客邪,寒熱往來,周身浮腫。史××與柴胡桂枝湯和解之,二劑腫消,寒熱不作。遂配硝石礬石散一劑,俾用大麥粥和服。數日後復來云:此藥入腹似難容受,得無有他慮否?史××令放膽服之:「倘有差錯,吾願領咎。」又服兩劑其黃盡失。史××欣然述之於予。予曰:「仲聖之方固屬神矣,苟非張先生之審定而闡發之,則亦沉潛汨沒,黯淡無光耳。」噫!古人創方固難,而今人用方亦豈易易哉!

74.論水臌氣臌治法

(附:表裡分消湯)

水臌、氣臌形原相近。《內經》謂「按之窅而不起者,風水也。」愚臨證品驗以來,知凡水證,以手按其腫處成凹,皆不能隨手而起。至氣臌,以手重按成凹,則必隨手而起。惟單腹脹病,其中水臌、氣臌皆有,因其所鬱氣與水皆積腹中,不能外透肌肉,按之亦不成凹,似難辨其為水、為氣。然水臌必然小便短少,氣臌必覺肝胃氣滯,是明徵也。今試進論其治法。

《金匱》論水病,分風水、皮水、正水、石水。謂風水、皮水脈浮,正水、石水脈沉。然水病之劇者,脈之部位皆腫,必重按之成凹其脈方見,原難辨其浮沉。及觀其治法,脈浮者宜發汗,恆佐以涼潤之藥;脈沉者宜利小便,恆佐以溫通之藥。是知水腫原分涼熱,其涼熱之脈,可於有力、無力辨之。愚治此證,對於脈之有力者,亦恆先發其汗,曾擬有表裡分消湯,爰錄其方於下。

【表裡分消湯】 麻黃三錢,生石膏、滑石各六錢,西藥阿斯匹林一瓦。將前三味煎湯,送服阿斯匹林。若服藥一點鐘後不出汗者,再服阿斯匹林一瓦。若服後仍不出汗,還可再服,當以汗出為目的。

麻黃之性,不但善於發汗,徐靈胎謂能深入積痰凝血之中,凡藥力所不到之處,此能無微不至,是以服之外透肌表,內利小便,水病可由汗、便而解矣。惟其性偏於熱,似與水病之有熱者不宜,故用生石膏以解其熱。又其力雖云無微不至,究偏於上升,故又用滑石引之以下達膀胱,即其利水之效愈捷也。至用西藥阿斯匹林者,因患此證者,其肌膚為水錮閉,汗原不易發透,多用麻黃又恐其性熱耗陰,阿斯匹林善發汗,又善清熱,故可用為麻黃之佐使,且其原質存於楊柳皮液中,原與中藥並用無礙也。

若汗已透,腫雖見消,未能全愈者,宜專利其小便。而利小便之藥,以鮮白茅根湯為最效,或與車前並用,則尤效。憶辛酉臘底,有鄰村學生毛××,年二十,得水腫證,醫治月餘,病益劇,頭面周身皆腫,腹如抱甕,夜不能臥,依壁喘息,蓋其腹之腫脹異常,無容息之地,其氣幾不能吸入故作喘也。其脈六部細數,心中發熱,小便不利,知其病久陰虛,不能化陽,致有此證。俾命人力剖凍地,取鮮茅根,每日用鮮茅根六兩,銼碎,和水三大碗,以小鍋煎一沸,即移置爐旁,仍近爐眼徐徐溫之,待半點鐘,再煎一沸,猶如前置爐旁,須臾茅根皆沉水底,可得清湯兩大碗,為一日之量,徐徐當茶溫飲之。再用生車前子數兩,自炒至微熟,三指取一撮,細細嚼咽之,夜間睡醒時亦如此,嚼服一晝夜,約盡七八錢。如此二日,小便已利,其腹仍膨脹板硬。俾用大蔥白三斤,切作絲,和醋炒至將熟,乘熱裹以布,置臍上熨之。若涼,則仍置鍋中,加醋少許炒熱再熨。自晚間熨至臨睡時止,一夜小便十餘次,翌晨按其腹如常人矣。蓋茅根如此煎法,取其新鮮涼潤之性大能滋陰清熱(久煎則無此效)。陰滋熱清,小便自利。若遇證之輕者,但用徐服車前子法亦可消腫,曾用之屢次奏功矣。

此證雖因病久陰虛,究非原來陰虛。若其人平素陰虛,以致小便不利,積成水腫者,宜每用熟地黃兩半,與茅根同煎服。若恐兩沸不能將地黃煎透,可先將地黃煮十餘沸,再加茅根同煮。至車前子,仍宜少少嚼服,一日可服四五錢。

至於因涼成水臌者,其脈必細微遲弱,或心中覺涼,或大便泄瀉。宜用花椒目六錢,炒熟搗爛,煎湯送服生硫黃細末五分。若服後不覺溫暖,可品驗加多,以服後移時微覺溫暖為度。蓋利小便之藥多涼,二藥乃性溫能利小便者也。若脾胃虛損,不能運化水飲者,宜治以健脾降胃之品,而以利小便之藥佐之。

總之,水臌之證,未有小便通利而成者。是以治此證者,當以利小便為要務。治小便不利,可參閱拙擬治癃閉諸方各案。

有因胞系了戾,致小便不通者。其證偶因嘔吐咳逆,或側臥欠伸,仍可通少許,俗名為轉胞病。孕婦與產後及自高墜下者,間有此病。拙擬有升麻黃耆湯,曾用之治愈數人,此升提胞系而使之轉正也。

華元化有通小便秘方,愚知之而未嘗試用。後閱杭報,見蕭××言用其方加升麻一錢,曾治愈其令妹二日一夜小便不通及陶姓男子一日夜小便不通,皆投之即效,方系人參、蓮子心、車前子、王不留行各三錢,甘草一錢,肉桂三分,白果十二枚。 按 :方中白果,若以治咳嗽,可連皮搗爛用之,取其皮能斂肺也;若以利小便,宜去皮搗爛用之,取其滑而能降也。

至於氣臌,多系脾有瘀滯所致。蓋脾為後天之主,居中央以運四旁,其中原多回血管,以流通氣化。若有瘀滯以阻其氣化,腹中即生脹滿,久則積為氣臌,《內經》所謂諸濕腫滿皆屬脾也。拙擬有雞胵湯,曾用之屢次奏效。方中之意:用雞內金以開脾之瘀;白朮以助脾之運;柴胡、陳皮以升降脾氣;白芍以利小便,防有蓄水,生薑以通竅絡兼和營衛也。統論藥性,原在不涼不熱之間。然此證有偏涼者,則桂、附、乾薑可以酌加;有偏熱者,則芩、連、梔子可以酌加。若其脈證皆實,服藥數劑不見愈者,可用所煎藥湯送服黑醜頭次所軋細末錢半,服後大便通行,病即稍愈。然須服原方數日,日用一次,連用恐傷氣分。此水臌氣臌治法之大略也(醫方篇中載有治水臌氣臌諸方案宜參觀)。

75.論血臌治法

水臌、氣臌之外,又有所謂血臌者,其證較水臌、氣臌尤為難治。然其證甚稀少,醫者或臨證數十年不一遇,即或遇之,亦止認為水臌、氣臌,而不知為血臌。是以方書鮮有論此證者,誠以此證之腫脹形狀,與水臌、氣臌幾無以辨,所可辨者,其周身之回血管紫紋外現耳。

血臌之由,多因努力過甚,激動氣血,或因暴怒動氣,血隨氣升,以致血不歸經,而又未即吐出瀉出,遂留於臟腑,阻塞經絡,周身之氣化因之不通,三焦之水飲因之不行,所以血臌之證初起,多兼水與氣也。迨至瘀血漸積漸滿,周身之血管皆為瘀血充塞,其回血管膚淺易見,遂呈紫色,且由呈紫色之處,而細紋旁達,初則兩三處,浸至遍身皆是紫紋。若於回血管紫色初見時,其身體猶可支持者,宜先用《金匱》下瘀血湯加野臺參數錢下之。其腹中之瘀血下後,可再用藥消其血管中之瘀血,而輔以利水理氣之品。程功一月,庶可奏效。若至遍身回血管多現紫色,病候至此,其身體必羸弱已甚,即投以下瘀血湯,恐瘀血下後轉不能支持,可用拙擬化瘀通經散,再酌加三七末服之,或用利水理氣之藥煎湯送服,久之亦可奏效。若腹中瘀血已下,而周身之紫紋未消者,可用丹參、三七末各一錢,再用山楂四錢煎湯,沖紅糖水送服,日兩次,久自能消。

《金匱》下瘀血湯:大黃三兩(當為今之九錢),桃仁三十個,䗪蟲二十枚去足熬(炒也)。上三味末之,煉蜜和為四丸,以酒一升(約四兩強)煮一丸,取八合頓服之,瘀血下如豚肝。 按 :此方必先為丸而後作湯服者,是不但服藥汁,實兼服藥渣也。蓋如此服法,能使藥之力緩而且大,其腹中瘀久之血,可一服盡下。有用此方者,必按此服法方效。又杏仁之皮有毒,桃仁之皮無毒,其皮色紅,活血之力尤大,此方桃仁,似宜帶皮生用。然果用帶皮生桃仁時,須審辨其確為桃仁,勿令其以帶皮之杏仁誤充。

究之,病血臌者,其身體猶稍壯實,如法服藥,原可治愈。若至身體羸弱者,即能將其瘀治淨,而轉有危險,此又不可不知。臨證時務將此事言明,若病家懇求,再為治之未晚也。

76.論腎弱不能作強治法

《內經》謂:「腎者作強之官,伎巧出焉。」蓋腎之為用,在男子為作強,在女子為伎巧。然必男子有作強之能,而後女子有伎巧之用也。是以欲求嗣續者,固當調養女子之經血,尤宜補益男子之精髓,以為作強之根基。彼方書所載助腎之藥,若海馬、獺腎、蛤蚧之類,雖能助男子一時之作強,實皆為傷腎之品,原不可以輕試也。惟鹿茸方書皆以為補腎之要品,然止能補腎中之陽,久服之亦能生弊。惟用鹿角所熬之膠,《神農本草經》謂之白膠,其性陰陽俱補,大有益於腎臟。是以白膠在《神農本草經》列為上品,而鹿茸止列於中品也。曾治一人,年近五旬,左腿因受寒作疼,教以日用鹿角膠三錢含化服之。閱兩月復覿面,其人言服鹿角膠半月,腿已不疼。然自服此藥後,添有興陽之病,因此輟服。愚曰:「此非病也,乃腎臟因服此而壯實也。」觀此,則鹿角膠之為用可知矣。若其人相火衰甚,下焦常覺涼者,可與生硫黃並服。鹿角膠仍含化服之。又每將飯之先,服生硫黃末三分,品驗漸漸加多,以服後移時微覺溫暖為度。

《難經》謂命門之處,男以藏精,女以系胞。胞即胞室,與腎系同連於命門。西人之生理新發明家謂其處為副腎髓質,又謂其處為射精之機關,是中、西之說同也。又謂副腎髓質之分泌素名副腎鹼,而雞子黃中實含有此物,可用以補副腎鹼之缺乏。此說愚曾實驗之,確乎可信。方用生雞子黃兩、三枚,調開水服之,勿令熟,熟則無效。

愚曾擬一強腎之方,用建蓮子去心為末,焙熟。再用豬、羊脊髓和為丸桐子大。每服二錢,日兩次。常服大有強腎之效,因名其方為強腎瑞蓮丸。蓋凡物之有脊者,其脊中必有一袋,即督脈也。其中所藏之液,即脊髓,亦即西人所謂副腎鹼,所以能助腎臟作強。且督脈之袋上通於腦,凡物之角與腦相連,鹿角最大,其督脈之強可知。是用鹿角膠以補腎,與用豬、羊脊髓以補腎其理同也。

腎主骨。胡桃仁最能補腎。人之食酸齼齒者,食胡桃仁即愈,因齒牙為骨之餘,原腎主之,故有斯效,此其能補腎之明徵也。古方以治腎經虛寒,與補骨脂並用,謂有木火相生之妙(胡桃屬木補骨脂屬火),若腎經虛寒,泄瀉、骨痿、腿疼用之皆效,真佳方也。

枸杞亦為強腎之要藥,故俗諺有「隔家千里,勿食枸杞」之語。然素有夢遺之病者不宜單服、久服,以其善興陽也,惟與山萸肉同服,則無斯弊。

紫稍花之性,人皆以為房術之藥,而不知其大有溫補下焦之功。凡下焦虛寒泄瀉,服他藥不愈者,恆服紫稍花即能愈,其能大補腎中元氣可知。久久服之,可使全體強壯。至服之上焦覺熱者,宜少佐以生地黃。然宜作丸散,不宜入湯劑煎服。曾治一人,年過四旬,身形羸弱,脈象細微,時患泄瀉,房事不能作強。俾用紫稍花為末,每服二錢半,日兩次;再隨便嚼服枸杞子五六錢。兩月之後,其身形遽然強壯,泄瀉痿廢皆愈。再診其脈,亦大有起色。且從前覺精神腦力日浸衰減,自服此藥後則又覺日浸增加矣。

77.論沖氣上衝之病因病狀病脈及治法

沖氣上衝之病甚多,而醫者識其病者甚少。即或能識此病,亦多不能洞悉其病因,而施以相當之治法。沖者,奇經八脈之一,其脈在胞室之兩旁,與任脈相連,為腎臟之輔弼,氣化相通。是以腎虛之人,沖氣多不能收斂,而有上衝之弊。況衝脈之上系原隸陽明胃府,因沖氣上衝,胃府之氣亦失其息息下行之常(胃氣以息息下行為常),或亦轉而上逆,阻塞飲食,不能下行,多化痰涎,因腹中膨悶、噦氣、呃逆連連不止,甚則兩肋疼脹、頭目眩暈。其脈則弦硬而長,乃肝脈之現象也。蓋沖氣上衝之證,固由於腎臟之虛,亦多由肝氣恣橫,素性多怒之人,其肝氣之暴發,更助沖胃之氣上逆,故脈之現象如此。治此證者,宜以斂沖、鎮沖為主,而以降胃、平肝之藥佐之。其脈象數而覺熱者,宜再輔以滋陰退熱之品。愚生平治愈此證已不勝紀,近在滄州連治愈數人,爰將治愈之案詳列於下,以備參觀。

滄州安××,年十八九,胸脅滿悶,飲食減少,時作噦逆,腹中漉漉有聲,蓋氣衝痰涎作響也,大便乾燥,脈象弦長有力。為疏方,用生龍骨、牡蠣、代赭石各八錢,生山藥、生芡實各六錢,半夏、生杭芍各四錢,芒硝、蘇子各二錢,厚朴、甘草各錢半。一劑後,脈即柔和。按方略有加減,數劑全愈。

陳修園謂龍骨、牡蠣為治痰之神品,然泛用之多不見效,惟以治此證之痰,則效驗非常。因此等痰涎,原因沖氣上衝而生,龍骨、牡蠣能鎮斂沖氣,自能引導痰涎下行也。蓋修園原謂其能導引逆上之火、氾濫之水,下歸其宅,故能治痰。夫火逆上,水氾濫,其中原有沖氣上衝也。

趙××,因有沖氣上衝病,自言患此病已三年,百方調治,毫無效驗。其病,脈情狀大略與前案同,惟無痰聲漉漉,而尺脈稍弱。遂於前方去芒硝,加柏子仁、枸杞子各五錢。連服數劑全愈。

滄州一叟,年七十四歲,性浮躁,因常常忿怒,致沖氣上衝,劇時覺有氣自下上衝,杜塞咽喉,有危在頃刻之勢,其脈左右皆弦硬異常。為其年高,遂於前第二方中加野臺參三錢,一劑見輕。又服一劑,沖氣遂不上衝。又服數劑以善其後。為治此證多用第二方加減,因名為降胃鎮沖湯。

78.論火不歸原治法

方書謂下焦之火生於命門,名為陰分之火,又謂之龍雷之火,實膚淺之論也。下焦之火為先天之元陽,生於氣海之元氣。蓋就其能撐持全身論,則為元氣;就其能溫暖全身論,則為元陽。此氣海之元陽,為人生命之本源,無論陰分、陽分之火,皆於此肇基。氣海,純系脂膜護繞摶結而成。其脂膜旁出一條,與脊骨自下數第七節相連。夾其七節兩旁,各有一穴,《內經》謂七節之旁中有小心也。而氣海之元陽由此透入脊中,因元陽為生命之本,故於元陽透脊之處謂之命門。由斯觀之,命門之實用,不過為氣海司管鑰之職,下焦之火,仍當屬於氣海之元陽。論下焦之火上竄不歸原,亦氣海元陽之浮越也。然其病渾名火不歸原,其病因原有數端,治法各有所宜,爰詳細臚列於下。

有氣海元氣虛損,不能固攝下焦氣化,致元陽因之浮越者。其脈尺弱寸強,浮大無根。其為病,或頭目眩暈,或面紅耳熱,或心熱怔忡,或氣粗息賁。宜治以淨萸肉、生山藥各一兩,人參、玄參、代赭石、生龍骨、生牡蠣各五錢。心中發熱者,酌加生地黃、天冬各數錢,補而斂之,鎮而安之,元陽自歸其宅也。方中用赭石者,因人參雖饒有溫補之性,而力多上行,與赭石並用,則力專下注,且赭石重墜之性,又善佐龍骨、牡蠣以潛陽也。有下焦真陰虛損,元陽無所繫戀而浮越者。其脈象多弦數,或重按無力。其證時作灼熱,或口苦舌乾,或喘嗽連連。宜用生山藥、熟地黃各一兩,玄參、生龍骨、生牡蠣、生龜板、甘枸杞各五錢,生杭芍三錢,生雞內金、甘草各錢半。此所謂壯水之主,以制陽光也。

若其下焦陰分既虛,而陽分亦微有不足者,其人上焦常熱,下焦間有覺涼之時,宜治以《金匱》崔氏八味丸,以生地易熟地(原方乾地黃即是藥房中生地),更宜將茯苓、澤瀉分量減三分之二,將丸劑一料,分作湯藥八劑服之。

有氣海元陽大虛,其下焦又積有沉寒錮冷,逼迫元陽如火之將滅,而其焰轉上竄者。其脈弦遲細弱,或兩寸浮分似有力。其為證:心中煩躁不安,上焦時作灼熱,而其下焦轉覺涼甚,或常作泄瀉。宜用烏附子、人參、生山藥各五錢,淨萸肉、胡桃肉各四錢,赭石、生杭芍、懷牛膝各三錢,雲苓片、甘草各錢半。泄瀉者宜去赭石。此方書所謂引火歸原之法也。方中用芍藥者,非以解上焦之熱,以其與參、附並用,大能收斂元陽,下歸其宅。然引火歸原之法,非可概用於火不歸原之證,必遇此等證與脈,然後可用引火歸原之法,又必須將藥晾至微溫,然後服之,方與上焦之燥熱無礙。

有因沖氣上衝兼胃氣上逆,致氣海元陽隨之浮越者。其脈多弦長有力,右部尤甚,李士材脈訣歌括所謂直上直下也。其證覺胸中滿悶煩熱,時作呃逆,多吐痰涎,劇者覺痰火與上衝之氣杜塞咽喉,幾不能息。宜治以拙擬降胃鎮沖湯(方見「論沖氣上衝之病因病狀病脈及治法」一節),俾沖、胃之氣下降,而諸病自愈矣。

有因用心過度,心中生熱,牽動少陽相火(即膽肝中所寄之相火),上越且外越者。其脈寸關皆有力,多兼滑象,或脈搏略數。其為病:心中煩躁不安,多生疑惑,或多忿怒,或覺熱起脅下,散於周身。治用生懷山藥細末六七錢,煮作粥,晨間送服芒硝三錢,晚送服西藥臭剝兩瓦。蓋芒硝鹹寒,善解心經之熱,以開心下熱痰(此證心下多有熱痰);臭剝性亦鹹寒,能解心經之熱,又善制相火妄動。至送以山藥粥者,因鹹寒之藥與脾胃不宜,且能耗人津液,而山藥則善於養脾胃、滋津液,用之送服硝、剝,取其相濟以成功,猶《金匱》之硝石礬石散送以大麥粥也。

有因心肺脾胃之陽甚虛,致寒飲停於中焦,且溢於膈上,逼迫心肺脾胃之陽上越兼外越者。其脈多弦遲細弱,六部皆然,又間有浮大而軟,按之豁然者。其現證:或目眩耳聾,或周身發熱,或覺短氣,或咳喘,或心中發熱,思食鮮果,而食後轉覺心中脹滿病加劇者。宜用拙擬理飲湯。服數劑後,心中不覺熱、轉覺涼者,去芍藥。或覺氣不足者,加生箭耆三錢。此證如此治法,即方書所謂用溫燥健補脾胃之藥可以制伏相火。不知其所伏者非相火,實系溫燥之藥能掃除寒飲,而心肺脾胃之陽自安其宅也。

上所列火不歸原之證,其病因雖不同,而皆系內傷。至外感之證,亦有火不歸原者,傷寒、溫病中之戴陽證是也。其證之現狀:面赤、氣粗、煩躁不安,脈象雖大,按之無力,又多寸盛尺虛。此乃下焦虛寒孤陽上越之危候,頗類寒溫中陰極似陽證。然陰極似陽,乃內外異致,戴陽證乃上下異致也。宜用《傷寒論》通脈四逆湯,加蔥、加人參治之(原方原謂面赤者加蔥,面赤即戴陽證)。

特是戴陽之證不一。使果若少陰脈之沉細,或其脈非沉細而按之指下豁然毫無根柢,且至數不數者,方可用通脈四逆湯方。若脈沉細而數或浮大而數者,其方即斷不可用。曾治王××,年四十餘,身形素虛,傷寒四五日間,延為診視。其脈關前洪滑,兩尺無力。為開拙擬仙露湯,因其尺弱囑其將藥徐徐飲下,一次只溫飲一大口,防其寒涼侵下焦也。病家忽愚所囑,竟頓飲之,遂致滑瀉數次,多帶冷沫,上焦益覺煩躁,鼻如煙燻,面如火炙,其關前脈大於從前一倍,數至七至。知其已成戴陽之證,急用野臺參一兩,煎湯八分茶盅,兌童便半盅(須用五歲以下童子便),將藥碗置涼水盆中,候冷頓飲之。又急用知母、玄參、生地各一兩,煎湯一大碗候用。自服參後,屢診其脈。過半點鐘,脈象漸漸收斂,脈搏似又加數,遂急用候服之藥燉極熱,徐徐飲下,一次只飲藥一口,閱兩點鐘盡劑,周身微汗而愈。

按 :此證上焦原有燥熱,因初次涼藥頓服,透過病所,直達下焦,上焦燥熱仍留。迨下焦滑瀉,元陽上浮,益助上焦之熱,現種種熱象,脈數七至。此時不但薑、附分毫不敢用,即單用人參,上焦之燥熱亦必格拒不受。故以童便之性下趨者佐之,又復將藥候至極涼頓服下。迨遲之有傾,脈象收斂,至數加數,是下焦得參溫補之力而元陽收回,其上焦因參反激之力而燥熱益增也。故又急用大涼大潤之藥,乘熱徐徐飲之,以清上焦之燥熱,而不使其寒涼之性復侵下焦。此於萬難用藥之際,仍欲用藥息息吻合,實亦費盡躊躇矣。

79.論腰疼治法

方書謂:「腰者腎之府,腰疼則腎將憊矣。」夫謂腰疼則腎將憊,誠為確論。至謂腰為腎之府,則尚欠研究。何者?凡人之腰疼,皆脊梁處作疼,此實督脈主之。督脈者,即脊梁中之脊髓袋,下連命門穴處,為人之副腎臟(是以不可名為腎之府)。腎虛者,其督脈必虛,是以腰疼。治斯證者,當用補腎之劑,而引以入督之品。曾擬益督丸一方,徐徐服之,果系腎虛腰疼,服至月餘自愈。

【益督丸】 杜仲四兩酒浸炮黃,菟絲子三兩酒浸蒸熟,續斷二兩酒浸蒸熟,鹿角膠二兩,將前三味為細末,水化鹿角膠為丸,黃豆粒大。每服三錢,日兩次。服藥後,嚼服熟胡桃肉一枚。

諸家本草皆謂,杜仲宜炒斷絲用,究之將杜仲炒成炭而絲仍不斷,如此製法殊非所宜。是以此方中惟用生杜仲炮黃為度。胡桃仁原補腎良藥,因其含油質過多,不宜為丸,故於服藥之後單服之。

若證兼氣虛者,可用黃耆、人參煎湯送服此丸。若證兼血虛者,可用熟地、當歸煎湯送服此丸。

有因瘀血腰疼者,其人或過於任重,或自高墜下,或失足閃跌,其脊梁之中存有瘀血作疼。宜治以活絡效靈丹,加䗪蟲三錢,煎湯服,或用蔥白作引更佳。

李××,腰疼數年不愈,為之診治。其疼劇時心中恆覺滿悶,輕時則似疼非疼,綿綿不已;亦恆數日不疼。其脈左部沉弦,右部沉牢。自言得此病已三年,服藥數百劑,其疼卒未輕減。觀從前所服諸方,雖不一致,大抵不外補肝腎強筋骨諸藥,間有雜以祛風藥者。因思《內經》謂通則不痛,而此則痛則不通也。且即其脈象之沉弦、沉牢,心中恆覺滿悶,其關節經絡必有瘀而不通之處可知也。爰為擬利關節通絡之劑,而兼用補正之品以輔助之。

生懷山藥(一兩) 大甘枸杞(八錢) 當歸(四錢) 丹參(四錢) 生明沒藥(四錢) 生五靈脂(四錢) 穿山甲(二錢炒搗) 桃仁(二錢) 紅花(錢半) 䗪蟲(五枚) 廣三七(二錢搗細)

藥共十一味。先將前十味煎湯一大盅,送服三七細末一半。至煎渣再服時,仍送服其餘一半。

此藥服至三劑,腰已不疼,心中亦不發悶,脈較前緩和,不專在沉分。遂即原方去山甲,加胡桃肉四錢。連服十劑,自覺身體輕爽。再診其脈,六部調勻,腰疼遂從此除根矣。就此證觀之,凡其人身形不羸弱而腰疼者,大抵系關節經絡不通;其人顯然羸弱而腰疼者,或肝腎有所虧損而然也。

在婦女又恆有行經時腰疼者,曾治一人,年過三旬,居恆呼吸覺短氣,飲食似畏寒涼。當行經時覺腰際下墜作疼。其脈象無力,至數稍遲。知其胸中大氣虛而欲陷,是以呼吸氣短,至行經時因氣血下注大氣亦隨之下陷,是以腰際覺下墜作疼也。為疏方用生箭耆一兩,桂枝尖、當歸、生明沒藥各三錢。連服七八劑,其病遂愈。

又治一婦人行經腰疼且兼腹疼,其脈有澀象,知其血分瘀也。治以當歸、生雞內金各三錢,生明沒藥、生五靈脂、生箭耆、天花粉各四錢,連服數劑全愈。

80.論肢體痿廢之原因及治法

(附:起痿湯、養腦利肢湯)

《內經》謂:「五臟有病,皆能使人痿。」至後世方書,有謂系中風者,言風中於左,則左偏枯而痿廢,風中於右則右偏枯而痿廢。有謂系氣虛者,左手足偏枯痿廢,其左邊之氣必虛,右手足偏枯痿廢,其右邊之氣必虛。有謂系痰瘀者。有謂系血瘀者。有謂系風寒濕相併而為痹,痹之甚者即令人全體痿廢。因痰瘀血瘀及風寒濕痹皆能阻塞經絡也。乃自腦髓神經司知覺運動之說倡自西人,遂謂人之肢體痿廢皆系腦髓神經有所傷損。而以愚生平所經驗者言之,則中西之說皆不可廢。今試列舉素所經驗者於下,以徵明之。

憶在籍時,曾見一豬,其兩前腿忽不能動,須就其臥處飼之,半月後始漸愈。又旬余解此豬,見其肺上新愈之瘡痕宛然可辨,且有將愈未盡愈者。即物測人,原可比例,此即《內經》所謂因肺熱葉焦發為痿躄者也。由斯知五臟有病皆使人痿者,誠不誤也。

在奉天曾治一婦人,年近三旬,因夏令夜寢當窗,為風所襲,遂覺半身麻木,其麻木之邊,肌膚消瘦,浸至其一邊手足不遂,將成偏枯。其脈左部如常,右部則微弱無力,而麻木之邊適在右。此因風襲經絡,致其經絡閉塞不相貫通也。不早祛其風,久將至於痿廢。為疏方用生箭耆二兩,當歸八錢(用當歸者取其血活風自去也),羌活、知母、乳香、沒藥各四錢,全蠍二錢,全蜈蚣三條。煎服一劑即見輕,又服數劑全愈。此中風能成痿廢之明徵也。

在本邑治一媼,年過六旬,其素日氣虛,呼吸常覺短氣。偶因勞力過度,忽然四肢痿廢,臥不能起,呼吸益形短氣,其脈兩寸甚微弱,兩尺重按仍有根柢,知其胸中大氣下陷,不能斡旋全身也,為疏方用生箭耆一兩,當歸、知母各六錢,升麻、柴胡、桔梗各錢半,乳香、沒藥各三錢,煎服一劑,呼吸即不短氣,手足略能屈伸。又即原方略為加減,連服數劑全愈,此氣虛成痿廢之明徵也。

在本邑治一媼,年五旬,於仲冬之時忽然昏倒不知人,其胸中似有痰涎,大礙呼吸。診其脈,微細欲無,且甚遲緩。其家人謂其平素常覺心中發涼,咳吐黏涎。知其胸中素有寒飲,又感冬日嚴寒之氣,其寒飲愈凝結杜塞也。急用胡椒三錢搗碎,煎兩三沸,取濃汁多半杯灌下,呼吸頓形順利。繼用乾薑六錢,桂枝尖、當歸各三錢,連服三劑,可作呻吟,肢體漸能運動,而左手足仍不能動。繼治以助氣消痰活絡之劑,左手足亦漸復舊。此痰瘀能成痿廢之明徵也。

在本邑治一室女,素本虛弱,醫者用補斂之藥太過,月事閉塞,兩腿痿廢,浸至抑搔不知疼癢,其六脈皆有澀象,知其經絡皆為瘀血閉塞也。為疏方用拙擬活絡效靈丹,加懷牛膝五錢,紅花錢半,䗪蟲五個。煎服數劑,月事通下,兩腿已漸能屈伸,有知覺。又為加生黃耆、知母各三錢,服數劑後,腿能任地。然此等證非倉猝所能全愈,俾將湯劑作為丸劑,久久服之,自能脫然。此血瘀能成痿廢之明徵也。

族兄××,冬令兩腿作疼,其腿上若胡桃大疙瘩若干。自言其少時恃身體強壯,恆於冬令半冰半水之中捕魚。一日正在捕魚之際,朔風驟至,其寒徹骨,遂急還家歇息,片時兩腿疼痛不能任地,因臥熱炕上,復以厚被。數日後,覺其疼在骨,皮膚轉麻木不仁,浸至兩腿不能屈伸。後經醫調治,兼外用熱燒酒糠熨之,其疼與木漸愈,亦能屈伸,惟兩腿皆不能伸直。有人教坐椅上,腳踏圓木棍來往,令木棍旋轉,久之腿可伸直。如法試演,迨至春氣融和,兩腿始恢復原狀。然至今已三十年,每屆嚴寒之時,腿仍覺疼,必服熱藥數劑始愈。至腿上之疙瘩,乃當時因凍凝結,至今未消者也。愚曰:「此病猶可除根。然其寒在骨,非草木之品所能奏效,必須服礦質之藥,因人之骨中多函礦質也。」俾先用生硫黃細末五分,於食前服之,日兩次,品驗漸漸加多,以服後覺心中微溫為度。果用此方將腿疼之病除根。此風寒濕痹能成痿廢之明徵也。

至西人謂此證關乎腦髓神經者,愚亦確有經驗。原其神經之所以受傷,大抵因腦部充血所致。蓋腦部充血之極,可至腦中血管破裂。至破裂之甚者,管中之血溢出不止,其人即昏厥不復甦醒。若其血管不至破裂,因被充血排擠隔管壁將血滲出,或其血管破裂少許,出血不多而自止,其所出之血若黏滯於左邊司運動之神經,其右邊手足即痿廢;若黏滯其右邊司運動之神經,其左邊之手足即痿廢。因人之神經原左右互相管攝也。此證皆臟腑氣血挾熱上衝,即《內經》所謂血之與氣並走於上之大厥也。其人必有劇烈之頭疼,其心中必覺發熱,其脈象必然洪大或弦長有力。《內經》又謂此證「氣反則生,不反則死」,蓋氣反則氣下行,血亦下行,血管之未破裂者,不再虞其破裂,其偶些些破裂者,亦可因氣血之下行而自愈;若其氣不反,血必隨之上升不已,將血管之未破裂者可至破裂,其已破裂者更血流如注矣。愚因細參《內經》之旨,而悟得醫治此證之方,當重用懷牛膝兩許,以引腦中之血下行,而佐以清火降胃鎮肝之品,俾氣與火不復相併上衝。數劑之後,其劇烈之頭疼必愈,脈象亦必和平。再治以化瘀之品以化其腦中瘀血,而以宣通氣血、暢達經絡之藥佐之,肢體之痿廢者自能徐徐愈也。特是因腦充血而痿廢者,本屬危險之證,所慮者辨證不清,當其初得之時若誤認為氣虛而重用補氣之品,若王勳臣之補陽還五湯,或誤認為中風而重用發表之品,若《千金》之續命湯,皆益助其氣血上行,而危不旋踵矣。至用藥將其腦充血治愈,而其肢體之痿廢或仍不愈,亦可少用參耆以助其氣分,然必須用鎮肝、降胃、清熱、通絡之藥輔之,方能有效。因擬兩方於下,以備採用。

【起痿湯】 治因腦部充血以致肢體痿廢,迨腦充血治愈,脈象和平,而肢體仍痿廢者。徐服此藥,久自能愈。

生箭耆(四錢) 生赭石(六錢軋細) 懷牛膝(六錢) 天花粉(六錢) 玄參(五錢) 柏子仁(四錢) 生杭芍(四錢) 生明沒藥(三錢) 生明乳香(三錢) 䗪蟲(四枚大的) 制馬錢子末(二分)

共藥十一味。將前十味煎湯,送服馬錢子末。至煎渣再服時,亦送服馬錢子末二分。

【養腦利肢湯】 治同前證,或服前方若干劑後肢體已能運動而仍覺無力者。

野臺參(四錢) 生赭石(六錢軋細) 懷牛膝(六錢) 天花粉(六錢) 玄參(五錢) 生杭芍(四錢) 生明乳香(三錢) 生明沒藥(三錢) 威靈仙(一錢) 䗪蟲(四枚大的) 制馬錢子末(二分)

共藥十一味。將前十味煎湯,送服馬錢子末。至煎渣再服時,亦送服馬錢子末二分。上所錄二方,為愚新擬之方,而用之頗有效驗,恆能隨手建功,試舉一案以明之。

天津賀某,得腦充血證,左手足驟然痿廢,其脈左右皆弦硬而長,其腦中疼而且熱,心中異常煩躁。投以建瓴湯,為其腦中疼而且熱,更兼煩躁異常,加天花粉八錢。連服三劑後,覺左半身筋骨作疼,蓋其左半身從前麻木無知覺,至此時始有知覺也。其脈之弦硬亦稍愈。遂即原方略為加減,又服數劑,脈象已近和平,手足稍能運動,從前起臥轉身皆需人,此時則無需人矣。於斯改用起痿湯,服數劑,手足之運動漸有力,而脈象之弦硬又似稍增,且腦中之疼與熱從前服藥已愈,至此似又微覺疼熱,是不受黃耆之升補也。因即原方將黃耆減去,又服數劑,其左手能持物,左足能任地矣,頭中亦分毫不覺疼熱。再診其脈已和平如常,遂又加黃耆,將方中花粉改用八錢,又加天冬八錢,連服六劑可扶杖徐步,仍覺乏力。繼又為擬養腦利肢湯,服數劑後,心中又似微熱,因將花粉改用八錢,又加帶心寸麥冬七錢,連服十劑全愈。

按 :此證之原因不但腦部充血,實又因腦部充血之極而至於溢血。迨至充血溢血治愈,而痿廢仍不愈者,因從前溢出之血留滯腦中未化,而周身經絡兼有閉塞處也。是以方中多用通氣化血之品。又恐久服此等藥或至氣血有損,故又少加參耆助之,且更用玄參、花粉諸藥以解參耆之熱,赭石、牛膝諸藥以防參耆之升,可謂熟籌完全矣。然服後猶有覺熱之時,其脈象仍有稍變弦硬之時,於斯或減參耆,或多加涼藥,精心酌斟,息息與病機相赴,是以終能治愈也。至於二方中藥品平均之實偏於涼,而服之猶覺熱者,誠以參耆之性可因補而生熱,兼以此證之由來,又原因臟腑之熱挾氣血上衝也。

81.論四肢疼痛其病因涼熱各異之治法

從來人之腿疼者未必臂疼,臂疼者未必腿疼,至於腿臂一時並疼,其致疼之因,腿與臂大抵相同矣。而愚臨證四十餘年,治愈腿臂一時並疼者不勝記。獨在奉曾治一媼,其腿臂一時並疼,而致腿疼臂疼之病因則各異,今詳錄其病案於下。

奉天佟姓媼,年五十七歲,於仲冬漸覺四肢作疼,延醫服藥三十餘劑,浸至臥床不能轉側,晝夜疼痛不休。至正月初旬,求為診視,其脈左右皆浮而有力,舌上微有白苔,知其兼有外感之熱也。西藥阿斯匹林善發外感之汗,又善治肢體疼痛,俾用一瓦半,白糖水送下,以發其汗。翌日視之,自言汗後疼稍愈,能自轉側。而其脈仍然有力,遂投以連翹、花粉、當歸、丹參、白芍、乳香、沒藥諸藥,兩臂疼愈強半,而腿疼則加劇。自言兩腿得熱則疼減,若服熱藥其疼當愈。於斯又改用當歸、牛膝、續斷、狗脊、骨碎補、沒藥、五加皮諸藥,服兩劑後腿疼見愈,而臂疼又加劇。是一人之身,腿畏涼、臂畏熱也。夫腿既畏涼,其疼也必因有凝結之涼;臂既畏熱,其疼也必因有凝結之熱。籌思再三,實難疏方。細診其脈,從前之熱象已無,其左關不任重按。恍悟其上熱下涼者,因肝木稍虛,或肝氣兼有鬱滯,其肝中所寄之相火不能下達,所以兩腿畏涼;其火鬱於上焦,因肝虛不能敷布,所以兩臂畏熱。向曾治友人劉××左臂常常發熱,其肝脈虛而且郁,投以補肝兼舒肝之劑而愈,以彼例此,知旋轉上熱下涼之機關,在調補其肝木而已。遂又為疏方用淨萸肉一兩,當歸、白芍各五錢,乳香、沒藥、續斷各四錢,連翹、甘草各三錢,每日煎服一劑。又俾於每日用阿斯匹林一瓦分三次服下。數日全愈。方中重用萸肉者,因萸肉得木氣最全,酸斂之中大具條暢之性,是以善補肝又善舒肝。《神農本草經》謂其逐寒濕痹,四肢之作疼,亦必有痹而不通之處也。況又有當歸、白芍、乳香、沒藥以為之佐使,故能奏效甚捷也。

82.論治偏枯者不可輕用補陽還五湯

今之治偏枯者多主氣虛之說,而習用《醫林改錯》補陽還五湯。然此方用之有效有不效,更間有服之即僨事者,其故何也?蓋人之肢體運動原腦髓神經為之中樞,而腦髓神經所以能司運動者,實賴腦中血管為之濡潤,胸中大氣為之斡旋。乃有時腦中血管充血過度,甚或至於破裂,即可累及腦髓神經,而腦髓神經遂失其司運動之常職;又或有胸中大氣虛損過甚,更或至於下陷,不能斡旋腦髓神經,而腦髓神經亦恆失其司運動之常職。此二者,一虛一實,同為偏枯之證,而其病因實判若天淵。設或藥有誤投,必至凶危立見。是以臨此證者,原當細審其脈,且細詢其未病之先狀況何如。若其脈細弱無力,或時覺呼吸短氣,病發之後並無心熱頭疼諸證,投以補陽還五湯,恆見效。即不效,亦必不至有何弊病。若其脈洪大有力,或弦硬有力,更預有頭疼眩暈之病,至病發之時,更覺頭疼眩暈益甚,或兼覺心中發熱者,此必上升之血過多,致腦中血管充血過甚,隔管壁泌出血液,或管壁少有罅漏流出若干血液,若其所出之血液,黏滯左邊司運動之神經,其右半身即偏枯,若黏滯右邊司運動之神經,其左半身即偏枯。此時若投以拙擬建瓴湯,一二劑後頭疼眩暈即愈。繼續服之,更加以化瘀活絡之品,肢體亦可漸愈。若不知如此治法,惟確信王勳臣補陽還五之說,於方中重用黃耆,其上升之血益多,腦中血管必將至破裂不止也,可不慎哉!如以愚言為不然,而前車之鑑固有醫案可徵也。

邑某君,年過六旬,患偏枯原不甚劇。欲延城中某醫治之,不遇。適有在津之老醫初歸,造門自薦。服其藥後,即昏不知人,遲延半日而卒。後其家人持方質愚,系仿補陽還五湯,重用黃耆八錢。知其必系腦部充血過度以致偏枯也,不然服此等藥何以僨事哉?

又嘗治直隸王××,其口眼略有歪斜,左半身微有不利,時作頭疼,間或眩暈,其脈象洪實,右部尤甚,知其系腦部充血。問其心中,時覺發熱。治以建瓴湯,連服二十餘劑全愈。王××愈後甚喜,而轉念忽有所悲,因告愚曰:「五舍弟從前亦患此證,醫者投以參耆之劑,竟至不起。向以為病本不治,非用藥有所錯誤,今觀先生所用之方,乃知前方固大謬也。」統觀兩案及王××之言,則治偏枯者不可輕用補陽還五湯,不愈昭然哉!而當時之遇此證者,又或以為中風而以羌活、防風諸藥發之,亦能助其血益上行,其弊與誤用參耆者同也。蓋此證雖有因兼受外感而得者,然必其外感之熱傳入陽明,而後激動病根而猝發,是以雖挾有外感,亦不可投以發表之藥也。

83.論鼻淵治法

《內經》謂「膽移熱於腦則辛頞鼻淵。」頞者,鼻通腦之徑路也。辛頞,則頞中覺刺戟也。鼻淵者,鼻流濁涕如淵之不竭也。蓋病名鼻淵,而其病灶實在於頞,因頞中黏膜生炎,有似腐爛,而病及於腦也。其病標在上,其病本則在於下,故《內經》謂系膽之移熱。而愚臨證品驗以來,知其熱不但來自膽經,恆有來自他經者。而其熱之甚者,又恆來自陽明胃腑。膽經之熱,大抵由內傷積熱而成。胃腑之熱,大抵由伏氣化熱而成。臨證者若見其脈象弦而有力,宜用藥清其肝膽之熱,若膽草、白芍諸藥,而少加連翹、薄荷、菊花諸藥輔之,以宣散其熱,且以防其有外感拘束也。若見其脈象洪而有力,宜用藥清其胃腑之熱,若生石膏、知母諸藥,亦宜少加連翹、薄荷、菊花諸藥輔之。且濁涕常流,則含有毒性,若金銀花、甘草、花粉諸藥皆可酌加也。若病久陰虛,脈有數象者,一切滋陰退熱之藥皆可酌用也。後世方書治此證者,恆用蒼耳、辛夷辛溫之品,此顯與經旨相背也。夫經既明言為膽之移熱,則不宜治以溫藥可知。且明言頞辛鼻淵,不宜更用辛溫之藥助其頞益辛,更可知矣。即使證之初得者,或因外感拘束,宜先投以表散之藥,然止宜辛涼而不可用辛溫也。是以愚遇此證之脈象稍浮者,恆先用西藥阿斯匹林瓦許汗之,取其既能解表又能退熱也。拙著石膏解中,載有重用生石膏治愈此證之案數則,可以參觀。又此證便方,用絲瓜蔓煎湯飲之,亦有小效。若用其湯當水煎治鼻淵諸藥,其奏效當尤捷也。

84.詳論咽喉證治法

咽喉之證,有內傷外感,或涼或熱,或虛或實,或有傳染或無傳染之殊。今試逐條詳論之於下。

傷寒病恆兼有咽喉之證。《傷寒論》陽明篇第二十節云:「陽明病但頭眩,不惡寒,故能食而咳,其人必咽痛。若不咳者,咽亦不痛。」按此節但言咽痛,未言治法。乃細審其文義,是由太陽初傳陽明,胃腑之熱猶未實(是以能食),其熱兼瀰漫於胸中(胸中屬太陽當為陽明病連太陽),上熏肺臟,所以作咳,更因咳而其熱上竄,所以咽痛。擬治以白虎湯去甘草加連翹、川貝母。

少陰篇第三節,「病人脈陰陽俱緊,反汗出者,亡陽也,此屬少陰,法當咽痛。」此節亦未列治法。按少陰脈微細,此則陰陽俱緊,原為少陰之變脈。緊脈原不能出汗,因其不當出汗者而反自汗,所以知其亡陽。其咽痛者,無根之陽上竄也。擬用大劑八味地黃湯,以芍藥易丹皮,再加蘇子、牛膝,收斂元陽歸根以止汗,而咽痛自愈也。

【加減八味地黃湯】

大懷熟地(一兩) 淨萸肉(一兩) 生懷山藥(八錢) 生杭芍(三錢) 大雲苓片(二錢) 澤瀉(錢半) 烏附子(二錢) 肉桂(二錢去粗皮後入) 懷牛膝(三錢) 蘇子(二錢研炒)

煎湯盅半,分兩次溫服。

少陰篇第三十節云:「少陰病,下利、咽痛、胸滿、心煩者,豬膚湯主之。」按此證乃少陰之熱瀰漫於三焦也。是以在上與中,則為咽痛煩滿,因腎中真陰不能上升與陽分相濟,所以多生燥熱也;在下,則為下利,因臟病移熱於腑,其膀胱瘀滯,致水歸大腸而下利也。至治以豬膚湯者,以豬為水蓄,其膚可熬膠,汁液尤勝,原能助腎陰上升與心陽調劑以化燥熱。而又伍以白蜜之涼潤,小粉之沖和,熬之如粥,服後能留戀於腸胃,不致隨下利瀉出,自能徐徐敷布其氣化,以清三焦瀰漫之熱也。

少陰篇第三十一節云:「少陰病二、三日,咽痛者,可與甘草湯。不瘥者與桔梗湯。」此亦少陰病之熱者也。用甘草湯取其能潤肺利咽,而其甘緩之性又能緩心火之上炎,則下焦之燥熱可消也。用桔梗湯者,取其能升提腎中之真陰,俾陰陽之氣互相接續,則上焦之陽自不浮越以鑠肺熏咽,且其上達之力又善散咽喉之鬱熱也。按後世治咽喉證者皆忌用桔梗,然果審其脈為少陰病之微細脈,用之固不妨也。況古所用之桔梗皆是苦桔梗,其性能升而兼能降,實具有開通之力也。

少陰篇第三十二節云:「少陰病,咽中傷生瘡,不能言語,聲不出者,苦酒湯主之。」按少陰之脈原絡肺上循喉嚨,是以少陰篇多兼有咽喉之病。至治以苦酒湯,唐氏為苦酒與半夏同用可使咽中之瘡速破。苦酒即今之醋,醋調生半夏末外敷原可消瘡,不必皆攻之使破之。

厥陰篇第九節云:「傷寒先厥後發熱,下利必自止,而反汗出,咽中痛,其喉為痹。」按此節之咽痛,以多亡陰也,與少陰篇之汗出亡陽者原互相對照。蓋其人之肝臟蘊有實熱,因汗出過多耗其陰液,其熱遂上竄鬱於咽中而作痛,故曰其咽為痹。痹者熱與氣血凝滯不散也。仲師當日未言治法,而愚思此證當用酸斂之藥以止其汗,涼潤之藥以復其液,宣通之藥以利其咽,彙集為方,庶可奏功。爰將所擬之方詳錄於下。

【斂陰瀉肝湯】

生杭芍(兩半) 天花粉(一兩) 射干(四錢) 浙貝母(四錢搗碎) 酸石榴(一個連皮搗爛)

同煎湯一盅半,分兩次溫服下。

上所錄傷寒兼咽喉病者六節,傷寒中之咽喉證大略已備。而愚臨證多年,知傷寒兼病咽喉又有出於六節之外者,試舉治驗之案一則明之。

愚在奉時治一朱姓學生,患傷寒三四日,蜷臥昏昏似睡,間作譫語,呼之眼微開,舌上似無苔,而舌皮甚干,且有黑斑,咽喉疼痛,小便赤而熱,大便數日未行,脈微細兼沉,心中時覺發熱,而肌膚之熱度如常。此乃少陰傷寒之熱證,因先有伏氣化熱,乘腎臟虛損而竄入少陰,遏抑腎氣不能上達,是以上焦燥熱而舌斑咽痛也,其舌上有黑斑者,亦為腎虛之現象。至其病既屬熱而脈微細者,誠以脈發於心,腎氣因病不能上達與心相濟,其心之跳動即無力,此所以少陰傷寒無論或涼或熱其脈皆微細也。遂為疏方:生石膏細末二兩,生懷山藥一兩,大潞參六錢,知母六錢,甘草二錢,先用鮮茅根二兩煮水,以之煎藥,取清湯三盅,每溫服一盅調入生雞子黃一枚。服藥一次後,六脈即起。服至二次,脈轉洪大。服至三次,脈象又漸和平,精神亦復,舌乾咽痛亦見愈。翌日即原方略為加減,再服一劑,諸病全愈。按上所用之方,即坎離互根湯。方之細解詳於本方後,茲不贅。

至於溫病,或溫而兼疹,其兼咽喉證者尤多。方書名其證為爛喉痧,其證多繫有傳染之毒菌。治之者,宜注意清其溫熱,解其疹毒,其咽喉之證亦易愈。試舉治驗之案以明之。

戌辰在津,有宋××長子××患溫疹兼喉證。醫者皆忌重用涼藥,服其藥數劑,病轉增劇。繼延愚為診視,其脈洪長有力,純乎陽明胃腑蘊有實熱;其疹似靨未靨;視其咽喉兩旁紅,微有爛處;心中自覺熱甚;小便短赤;大便三日未行。為開大劑白虎湯,加連翹四錢,薄荷葉錢半以托疹外出。方中石膏重用生者四兩,將藥煎湯三盅,分三次溫飲下,病大見愈,而脈仍有力,咽喉食物猶疼。繼又用原方,先取鮮白茅根二兩煮水以煎藥,仍分三次服下,盡劑而愈,大便亦通下。後其次子亦患溫疹喉證,較其兄尤劇。仍治以前方,初次即用茅根湯煎藥,藥方中生石膏初用三兩,漸加至五兩始愈。繼其幼女年七歲亦患溫疹喉證,較其兩兄尤重,其疹周身成一個,肉皮皆紅(俗謂此等疹皆不能治愈)。亦治以前方,為其年幼方中生石膏初用二兩,後加至六兩,其熱稍退而喉痛不減,其大便六日未行,遂單用淨芒硝俾淬水服下,大便即通,其熱大減,喉痛亦愈強半。再診其脈雖仍有力,實有浮而還表之象,遂用西藥阿斯匹林一瓦,因病機之外越而助其出汗。果服後周身得汗,霍然全愈。

溫疹之證。西人名為猩紅熱,有毒菌傳染,原不易治,而兼咽喉證者治之尤難。仲景所謂「陽毒為病,面赤斑斑如錦紋,咽喉痛,唾膿血」者,當即此證。近世方書中又名為爛喉痧,謂可治以《傷寒論》麻杏甘石湯。然麻杏甘石湯中石膏之分量原為麻黃之二倍。若借用其方則石膏之分量當十倍於麻黃(石膏一兩麻黃一錢);其熱甚者,石膏之分量又當二十倍於麻黃(石膏二兩麻黃一錢),然後用之無弊。

滄州友人董××,年過三旬,初則感冒發頤,繼則漸腫而下延至胸膺,服藥無效。時當中秋節後,淋雨不止,因病勢危急,冒雨驅車迎愚。既至,見其頷下連頸,壅腫異常,撫之硬而且熱,色甚紅,純是一團火毒之氣,下腫已至心口;其牙關不開,咽喉腫疼,自牙縫進水半口,必以手掩口,十分用力始能下咽;且痰涎填滿胸中,上至咽喉,並無容水之處,進水少許,必換出痰涎一口;且覺有氣自下上衝,常作呃逆;其脈洪滑而長,重按有力,一分鐘約近九十至;大便數日未行。愚曰:「此俗所稱蝦蟆瘟也。其毒熱熾盛,盤踞陽明之府,若火之燎原,必重用生石膏清之,乃可緩其毒熱之勢。」從前醫者在座,謂曾用生石膏一兩,毫無功效。愚曰:「石膏乃微寒之藥,《神農本草經》原有明文,僅用兩許何能清此熾盛之熱毒。」遂為疏方,用生石膏四兩,清半夏四錢,金線重樓三錢,連翹二錢,射干二錢。煎服後,覺藥停胸間不下,其熱與腫似有益增之勢。知其證兼結胸,火熱無下行之路,故益上衝也。復急取生石膏四兩,赭石三兩,又煎湯服下,仍覺停於胸間。又急取赭石三兩,蔞仁二兩,芒硝八錢,又煎湯飲下,胸中仍不開通。此時咽喉益腫,再飲水亦不能下咽,病家惶恐無措。愚曉之曰:「余所以連次亟亟用藥者,正為此病腫勢浸長,恐稍緩則藥不能進。今其胸中既貯如許多藥,斷無不下行之理。藥下行則結開便通,毒火隨之下降,而上焦之腫熱必消矣。」時當晚十點鐘,至夜半覺藥力下行,黎明下燥糞若干,上焦腫熱覺輕,水漿可進,晨飯時牙關亦微開,服茶湯一碗。午後腫熱又漸增,撫其胸,熱又烙手,脈仍洪實。意其燥糞必未盡下,遂投以大黃四錢,芒硝五錢,又下燥糞,兼有溏糞,病遂大愈。而腫處之硬者仍不甚消,胸間撫之猶熱,脈象亦仍有餘熱。又用生石膏四兩,金銀花、連翹各五錢,煎湯一大碗,分數次溫飲下,日服一劑,三日全愈。按此病實溫疫(疫有寒溫兩種而寒者甚少),確有傳染至猛至烈之毒菌,是以難治。又按此證當二次用藥時,若加硝、黃於藥中,早通其大便,或不至以後如此危險,而當時閱歷未深,猶不能息息與病機相赴也。

有白喉證,其發白或至腐爛,實為傳染病之一端。其證大抵先有蘊熱,則易受傳染。為其證內傷為重,宜用涼潤滋陰清火之品,而忌用表散之劑。然用辛涼之藥以散其火鬱,若薄荷、連翹諸藥固所不忌也。《白喉忌表抉微》中之養陰清肺湯、神仙活命湯二方,原為治白喉良方。而神仙活命湯中宜加連翹三錢;熱甚者可將方中生石膏加倍,或加兩倍;若大便不通者,大黃、芒硝皆可酌加。白喉之病,又恆有與爛喉痧相併者(參觀醫案中溫疹兼喉痧治沈姓學生病案)。

又《靈樞》癰疽篇謂:「癰發於嗌中,名曰猛疽,猛疽不治,化為膿,膿不瀉,塞咽,半日死。」按此證即後世所謂截喉癰。初起時,咽喉之間紅腫甚劇,宜用消瘡之藥散之,兼用扁針刺之使多出血。若待其膿成而後瀉之,恐不容待其成膿即有危險也。

【消腫利咽湯】

天花粉(一兩) 連翹(四錢) 金銀花(四錢) 丹參(三錢) 射干(三錢) 玄參(三錢) 乳香(二錢) 沒藥(二錢) 炙山甲(錢半) 薄荷葉(錢半)

脈象洪實者加生石膏一兩,小便不利者加滑石六錢,大便不通者加大黃三錢。

咽喉之證熱者居多,然亦間有寒者(參觀「論喉證治法」內治劉姓童子一案)。又咽喉兩旁微高處,西人謂之扁桃腺,若紅腫西人謂之扁桃腺炎。若其處屢次紅腫,漸起疙瘩,服清火藥則微消,或略有感冒,或稍有內熱復起者,此是扁桃腺炎已有根蒂,非但服藥所能愈,必用手術割去之,再投以清火消腫之藥,始能除根。若不割去,在幼童可累其身體之發達。

《金匱》謂婦人咽中如有炙臠(吐之不出吞之不下俗謂之梅核氣病),此亦咽喉證之一也。按:此證註疏家謂系痰氣阻塞咽喉之中,然此證實兼有沖氣之沖也。原方半夏厚朴湯主之,是以半夏降沖,厚朴開氣,茯苓利痰,生薑、蘇葉以宣通其氣化。愚用此方時,恆加赭石數錢,兼針其合谷,奏效更速(此證不但婦人男子亦間有之)。

85.論喉證治法

愚弱冠時已為人疏方治病,然因年少,人多不相信。值里中有病喉者,延醫治療,煩愚作陪,病者喉腫甚,呼吸頗難,醫者猶重用發表之劑,而所用發表之藥又非辛涼解肌,愚甚不以為然,出言駁之。醫者謂系纏喉風證,非發透其汗不能消腫。病家信其說,誤服其藥,竟至不救。後至津門應試,值《白喉忌表抉微》書新出,閱之。見其立論以潤燥滋陰清熱為主,惟少加薄荷、連翹以散鬱熱,正與從前醫者所用之藥相反。因喜而試用其方,屢奏功效。後值邑中患喉證者頗多,用《白喉忌表抉微》治法,有效有不效。觀喉中,不必發白,恆紅腫異常。有言此係爛喉痧者,又或言系截喉癰者,大抵系一時之癘氣流行而互相傳染也。其病初得脈多浮而微數,或浮而有力,久則兼有洪象,此喉證兼瘟病也。此時愚年近三旬,臨證恆自有見解,遇脈之初得浮數有力者,重用玄參、花粉以清其熱,牛蒡、連翹以利其喉,再加薄荷葉二錢以透其表,類能奏效。其為日既深,脈象洪而有力者,又恆用白虎湯加銀花、連翹、乳香、沒藥治愈。為其有截喉癰之名,間有加炙山甲,以消其癰腫者。其腫處甚劇,呼吸有窒礙者,恆先用鈹針刺出惡血,俾腫消然後服藥,針藥並施,其奏功亦愈速。然彼時雖治愈多人,而爛喉痧、截喉癰之名究未見諸書也。後讀《靈樞》癰疽篇謂「癰發於嗌中,名曰猛疽,猛疽不治,化為膿,膿不瀉,塞咽,半日死。」經既明言癰發嗌中,此後世截喉癰之名所由來也。至謂不瀉其膿則危在目前,是針刺瀉膿原為正治之法,即不待其化膿,針刺以出其惡血亦可為正治之法矣。又閱《傷寒論》,「陽毒之為病面赤斑斑如錦紋,咽喉痛,唾膿血,五日可治,七日不可治。」王孟英解曰:「陽毒即後世之爛喉痧耳。」是爛喉痧衍之傷寒,而相傳已久,截喉癰即爛喉痧之重者也。蓋白喉與爛喉痧證均有外感,特白喉證內傷重而外感甚輕,其外來之邪惟襲入三焦,三焦色白,是以喉現白色,故方中宣散之品但少用薄荷、連翹已能逐邪外出。至爛喉痧原即《傷寒論》之陽毒,其中挾有瘟毒之氣,初得之時,原宜重用宣散之品,然宜散以辛涼,而斷不可散以溫熱,且又宜重用涼藥以佐之。此為喉證之大略也。而愚臨證數十年,知喉證中原有諸多變證,今詳錄二則以備參觀。

愚在籍時,有劉姓童子,年逾十齡,咽喉腫疼,心中滿悶杜塞,劇時呼吸頓停,兩目上翻,身軀後挺。然其所以呼吸頓停者,非咽喉杜塞,實覺胸膈杜塞也。診其脈微細而遲,其胸膈常覺發涼,有時其涼上衝,即不能息而現目翻身挺之象。即脈審證,知系寒痰結胸無疑。其咽喉腫疼者,寒痰充溢於上焦,迫其心肺之陽上浮也。為擬方:生赭石細末一兩,乾薑、烏附子各三錢,厚朴、陳皮各錢半。煎服一劑,胸次頓覺開通,咽喉腫疼亦愈強半。又服兩劑全愈。

奉天孫××,年二十,得喉證。屢經醫治,不外《白喉忌表抉微》諸方加減,病日增重,醫者諉謂不治。後愚為診視,其脈細弱而數,黏涎甚多,須臾滿口,即得吐出。知系脾腎兩虛,腎虛則氣化不攝,陰火上逆,痰水上泛,而脾土虛損又不能制之(若脾土不虛不但能制痰水上泛並能制陰火上逆),故其咽喉腫疼,黏涎若斯之多也。投以六味地黃湯加於術,又少加蘇子。連服十劑全愈。

86.詳論猩紅熱治法

自入夏以來,各處發生猩紅熱,互相傳染。天氣炎熱而病益加多加劇,治不如法,恆至不救。夫猩紅熱非他,即痧疹而兼溫病也。嘗實驗痧疹之證,如不兼溫病,其將出未出之先,不過微有寒熱,或頭微疼,或眼胞微腫,或肢體微痠懶,或食慾不振。其疹既出之後,其表裡雖俱覺發熱,而實無熾盛之劇熱。治之者始終投以清表(痧疹始終宜用表藥然宜表以辛涼不宜表以溫熱)解毒之劑,無不愈者。即或始終不服藥,聽其自出自靨,在一星期間亦可自愈。此以其但有疹毒之熱,而無溫病之熱相助為虐,故其病易愈耳。

至於疹而兼溫者,則與斯迥異。其初病之時疹猶未出,即表裡壯熱,因疹毒之熱尚未萌芽,而溫病之熱已熾盛也。治之者宜將薄荷、連翹、蟬蛻諸托表之藥,與玄參、沙參、天花粉諸清裡之藥並用。其連翹可用三錢,薄荷葉、蟬蛻可各用錢半,玄參、沙參、花粉可各用五錢,再少加金銀花、甘草解毒。若慮其痧疹不能透達,可用鮮茅根二兩(如無可代以鮮蘆根)水煮數沸,取清湯數盅,以之代水煎藥,煎湯一大盅,溫服,其疹必完全透出矣。或以外更用鮮茅根數兩煎四五沸以其湯代茶,更佳。

若其痧疹雖皆透發於外,而火猶熾盛,且深入陽明之府,其舌從前白者至此則漸黃,心中煩熱異常,或氣粗微喘,鼻翅搧動,或神昏譫語,腦膜生炎,其大便乾燥,小便赤澀,此乃陽明胃腑大實之候。而欲治陽明胃腑之實熱,《傷寒論》白虎湯原為千古不祧之良方。為其兼有疹毒,可於方中加連翹二錢,羚羊角一錢(另煎兌服或銼細末送服或以金銀花二錢代之),再用鮮茅根或鮮蘆根煮湯,以之代水煎藥。方中若用生石膏二兩,可煎湯兩盅,分兩次溫服。若用生石膏三兩,可煎湯三盅,分三次溫服。一劑熱未清者,可服至數劑,以服後熱退,大便仍不滑瀉為度。

若其胃腑雖有大熱,因小便不利而大便滑瀉者,白虎湯又不可驟服。宜先用滑石、生懷山藥各一兩,生杭芍八錢,連翹、蟬蛻各錢半,甘草三錢(此方即拙擬滋陰宣解湯),煎湯一大盅服之,其滑瀉當即止。瀉止之後,熱猶不退者,宜於初次方中加滑石六錢,服之以退其熱,仍宜煎湯數盅,徐徐溫服。至於大熱已退,疹已見靨,而其餘熱猶盛者,宜再治以滋陰清熱解毒之劑,而仍少加托表之藥佐之。方用玄參八錢,沙參、花粉各五錢,連翹、金銀花、鮮蘆根各三錢,甘草二錢,可連服數劑。其熱遞減,藥劑亦宜隨之遞減,迨服至其熱全消停服。以上諸方,若遇證兼喉痧者,宜於方中加射干、生蒲黃各三錢。惟治大便滑瀉方中不宜加。可外用硼砂、生寒水石各二錢,梅片、薄荷冰各一分,共研細吹喉中。

猩紅熱本非危險之證,而所以多危險者,以其證現白虎湯證時,醫者不敢放膽用白虎湯治之也。至愚治此證時,不但胃腑大實之候可放膽投以大劑白虎湯;即當其疹初見點,其人表裡壯熱,脈象浮洪,但問其大便實者,恆用生石膏一兩或兩半煎湯,送服西藥阿斯匹林二分,周身得微汗,其疹全發出而熱亦退矣。

曾治一六七歲幼女,病溫半月不愈。其脈象數而有力,肌膚熱而乾澀,其心甚煩躁,輾轉床上不能安臥。疑其病久陰虧,不堪外感之灼熱,或其痧疹之毒伏藏未能透出,是以其病之現狀若斯。問其大便,三日未行。投以大劑白虎加人參湯,以生山藥代粳米,又為加連翹二錢,蟬蛻一錢,煎湯兩盅,分數次溫飲下。連服二劑,大便通下,大熱已退,心中仍騷擾不安。再診其脈,已還浮分,疑其餘熱可作汗解,遂用阿斯匹林一瓦和白糖沖水服之,周身得微汗,透出白痧若干,病遂愈。由斯知阿斯匹林原可為透發痧疹之無上妙藥。而石膏質重氣輕原亦具透表之性,又伍以最善發表之阿斯匹林,其涼散之力盡透於外,化作汗液而不復留中(石膏煮水毫無汁漿是以不復留中),是以胃腑之熱未實而亦可用也。愚臨證五十年,治此證者不知凡幾,其始終皆經愚一人治者,約皆能為之治愈也。

天津許姓學生,年八歲,於庚申仲春出疹,初見點兩日即靨。家人初未介意。遲數日,忽又發熱,其父原知醫,意其疹毒未透,自用藥表之,不效。延他醫治療,亦無效,延愚診視,其脈象細數有力,肌膚甚熱,問其心中,亦甚熱,氣息微喘,乾咳無痰,其咽喉覺疼,其外咽喉兩旁各起疙瘩大如桃核之巨者,撫之則疼,此亦疹毒未透之所致也。且視其舌苔,已黃,大便數日未行,知其陽明府熱已實,必須清熱與表散之藥並用,方能有效。遂為疏方:鮮茅根半斤(切碎),生石膏二兩(搗細),西藥阿斯匹林一瓦半。先將茅根、石膏水煮四五沸,視茅根皆沉水底,其湯即成。取清湯一大碗,分三次溫飲下,每飲一次,送服阿斯匹林半瓦。初次飲後,遲兩點鐘再飲第二次。若初服後即出汗,後二次阿斯匹林宜少用。如法將藥服完,翌日視之,上半身微見紅點,熱退強半,脈亦較前平和,喉疼亦稍輕,其大便仍未通下。遂將原方茅根改用五兩,石膏改用兩半,阿斯匹林改用一瓦,仍將前二味煎湯分三次送服阿斯匹林。服後疹出見多,大便通下,表裡之熱已退十之八九,咽喉之疼又輕,惟外邊疙瘩則仍舊。愚恐其所出之疹仍如從前之靨急,俾每日用鮮茅根四兩以之煮湯當茶外,又用金銀花六錢,甘草三錢,煎湯一大杯,分三次溫服,每次送梅花點舌丹一丸(若在大人可作兩次服每次送服二丸)。如此四日,疙瘩亦消無芥蒂矣。

按:此證脈僅細數有力,原非洪大有力,似石膏可以少用,而方中猶用生石膏二兩及兩半者,因與若干之茅根同煮,而茅根之渣可以減去石膏之力也。再此證若於方中多用羚羊角數錢,另煎湯兌藥中服之,亦可再將疹表出。而其價此時太昂,無力之家實辦不到,是以愚擬得茅根、石膏、阿斯匹林並用以代之。凡證之宜用羚羊角者,可將此三味為方治之也。且此三味並用,又有勝於但用羚羊角之時也(羚羊角解下有治愈之案可參觀)。

87.論鼠疫之原因及治法

(附:坎離互根湯)

自鼠疫之證流毒甚烈,醫者對於此證未之前聞,即治療此證未有專方,致患此證者百中難愈二三,良可慨也。不知此證發生之初,原是少陰傷寒中之熱證類,至極點始醞釀成毒,互相傳染。今欲知此證之原因及治法,須先明少陰傷寒之熱證。

嘗讀《傷寒論》少陰篇,所載之證有寒有熱,論者多謂寒水之氣直中於少陰,則為寒證;自三陽傳來,則為熱證。執斯說也,何以陰病兩三日即有用黃連阿膠湯及大承氣湯者?蓋寒氣侵人之重者,若當時竄入陰為少陰傷寒之寒證。其寒氣侵人之輕者,伏於三焦脂膜之中,不能使人即病,而阻塞氣化之流通,暗生內熱,後因腎臟虛損,則伏氣所化之熱即可乘虛而入腎。或腎中因虛生熱,與伏氣所化之熱相招引,伏氣為同氣之求,亦易入腎,於斯虛熱實熱,相助為虐,互傷腎陰,致腎氣不能上潮於心,多生煩躁(此少陰病有心中煩躁之理)。再者,心主脈,而屬火,必得腎水之上濟,然後陰陽互根,跳動常旺;今既腎水不上潮,則陰陽之氣不相接續,失其互根之妙用,其脈之跳動多無力(此少陰病無論寒熱其脈皆微細之理)。人身之精神與人身之氣化原相憑依,今因陰陽之氣不相接續,則精神失其憑依,遂不能振作而昏昏欲睡(此少陰病但欲寐之理)。且腎陰之氣既不能上潮以濡潤上焦,則上焦必干而發熱,口舌無津,肺臟因乾熱而咳嗽,咽喉因乾熱而作痛,此皆少陰之兼證,均見於少陰篇者也。《內經》謂:「冬傷於寒,春必病溫」,此言伏氣化熱為病也。然其病未必入少陰也。《內經》又謂:「冬不藏精,春必病溫」,此則多系伏氣化熱乘虛入少陰之病,因此病較伏氣入他臟而為病者難於辨認,且不易治療,故於冬傷於寒春必溫病之外,特為明辨而重申之也。蓋同是伏氣發動,竄入少陰為病,而有未屆春令先發於冬令者,則為少陰傷寒,即系少陰傷寒之熱證,初得之即宜用涼藥者也;其感春陽之萌動而後發,及發於夏,發於秋者,皆可為少陰溫病,即溫病之中有鬱熱,其脈象轉微細無力者也。其病雖異而治法則同也。既明乎此,試再進而論鼠疫。

鼠疫之證初起,其心莫不煩躁也;其脈不但微細,恆至數兼遲(間有初得脈洪數者乃鼠疫之最輕者);其精神頹敗異常,閉目昏昏,不但欲睡,且甚厭人呼喚;其口舌不但發乾,視其舌上,毫無舌苔,而舌皮乾亮如鏡;其人不但咳嗽咽痛,其肺燥之極,可至腐爛,嘔吐血水(奉天人言辛亥年此證垂危時多嘔吐血水)。由斯而論,鼠疫固少陰熱證之至重者也。雖其成鼠疫之後,釀為毒菌,互相傳染,變證歧出,有為結核性者,有為敗血性者。而當其起點之初,大抵不外上之所述也,然此非愚之憑空擬議也,試舉一案以徵之:

一九二一年,黑龍江哈爾濱一帶鼠疫盛行,奉天防範甚嚴,未能傳染入境。惟銀行之間互相交通,鼠疫之毒菌因之有所傳染。有銀行施××,年三十餘,發生肺炎性鼠疫,神識時明時憒,恆作譫語,四肢逆冷,心中發熱,思食涼物,小便短赤,大便數日未行。其脈沉細而遲,心雖發熱,而周身肌膚之熱度無異常人,且閉目昏昏似睡,呼之眼微開,此誠《傷寒論》少陰篇所謂但欲寐之景象也。其舌上無苔,干亮如鏡,喉中亦幹甚,且微覺疼,時作乾咳,此乃因燥生熱,腎氣不能上達,陰陽不相接續,故證象、脈象如此,其為鼠疫無疑也。此證若燥熱至於極點,肺葉腐爛,咳吐血水,則不能治矣。猶幸未至其候,急用藥調治,尚可挽回。其治之之法,當以潤燥清熱為主,又必須助其腎氣,使之上達,與上焦之陽分相接續而成坎離相濟之實用,則脈變洪大,始為吉兆。爰為疏方於下:

生石膏(三兩搗細) 知母(八錢) 玄參(八錢) 生懷山藥(六錢) 野臺參(五錢) 甘草(三錢)

共煎湯三茶盅,分三次溫飲下。

按 :此方即白虎加人參湯以山藥代粳米,而又加玄參也。方中之意:用石膏以清外感之實熱;用山藥、知母、玄參以下滋腎陰、上潤肺燥;用人參者,誠以熱邪下陷於少陰,遏抑腎氣不能上達,而人參補而兼升之力既能助腎氣上達,更能助石膏以逐除下陷之熱邪,使之上升外散也;且凡陰虛兼有實熱者,恆但用白虎湯不能退熱,而治以白虎加人參湯始能退熱,是人參與石膏並用,原能立復真陰於邪熱熾盛之時也。

將藥三次服完,身熱,脈起,舌上微潤,精神亦明瞭,惟大便猶未通下,內蘊之熱猶未盡清。俾即原方再服一劑,其大便遂通下,餘熱亦遂盡消矣。為此證無結核敗血之現象,而有肺燥、舌乾、喉疼之徵,故可名之為肺炎性鼠疫也。

後又治一人,其病之狀況大致皆與前證同,惟其脈之沉細及咽喉之干疼則較前尤甚,仍投以前方,俾用鮮白茅根煎湯,以之代水煎藥,及將藥煎成,又調入生雞子黃同服。服後效驗異常,因名其方為坎離互根湯。爰將其方詳細錄出,以備醫界之採用。

【坎離互根湯】

生石膏(三兩搗細) 知母(八錢) 玄參(八錢) 野臺參(五錢) 生懷山藥(五錢) 甘草(二錢) 雞子黃(三枚) 鮮茅根(四兩切碎)

先將茅根煎數沸,視茅根皆沉水底,取其湯以之代水,煎方中前六味,取湯三盅,分三次溫服下。每服一次,調入生雞子黃一枚。此方比前方多雞子黃,而又以茅根湯煎藥者,因雞子黃生用善滋腎潤肺,而茅根稟少陽最初之氣,其性涼而上升,能發起脈象之沉細也。上方,乃取《傷寒論》少陰篇黃連阿膠湯與太陽篇白虎加人參湯之義,而合為一方也。黃連阿膠湯原黃連、黃芩、芍藥、阿膠、雞子黃並用。為此時無真阿膠,故以玄參代之;為方中有石膏、知母,可以省去黃連、黃芩諸藥。西人謂雞子黃中含有副腎髓質之分泌素,故能大滋腎中真陰,實為黃連阿膠湯中之主藥,而不以名湯者,以其宜生調入而不可煎湯也。是以單用此一味,而黃連阿膠湯之功用仍在。至於白虎加人參湯中去粳米,而以生山藥代之,以山藥之性既能和胃(原方用粳米亦取其和胃),又能助玄參、雞子黃滋腎也。用白虎湯以解伏氣之熱,而更加人參者,取人參與石膏並用,最善生津止渴,以解寒溫之燥熱,而其補益之力,又能入於下焦,以助腎氣之上達,俾其陰陽之氣相接續,其脈之微細者可變為洪大,而邪可外透矣。繼又服之,脈之洪大者漸臻於和平,而病即全愈矣。

咳嗽者,加川貝母三錢。咽喉疼者,加射干三錢。嘔吐血水者,加三七細末二錢,犀角、羚羊角細末各一錢,三味和勻,分三次送服,或但用三七亦可。其大便不實者,宜斟酌緩服。若大便滑瀉者,非下焦有寒,實因小便不利,宜服拙擬滋陰清燥湯,滑瀉止後,再服前方,又宜將方中石膏減作二兩,生山藥倍作一兩,緩緩與服。其脈象間有不微細遲緩,而近於洪數者,此乃鼠疫之最輕者,治以此方,一服當即速愈。總之,此證燥熱愈甚,則脈愈遲弱,身轉不熱。若服藥後脈起身熱,則病機已向愈矣。愚初治此證時,曾但用白虎加人參湯,以生山藥代粳米,治愈後,擬得此方,奏效尤捷。

或疑寒溫之證皆不傳染,鼠疫既為少陰寒溫證之劇者所成,何以獨易傳染?不知其傳染之毒菌,皆生於病終不愈,甚至臟腑潰敗,或因陰陽之氣久不接續,血脈之流通可至閉塞,因閉塞而成腐敗,此皆足以釀毒以相傳染也,少陰寒溫之未變鼠疫者,其劇不至此,所以不傳染也。至此證之因傳染而成者,其毒愈醞釀而愈甚,即病不甚劇而亦可傳他人。所以此病偶有見端,即宜嚴為防範也。

此證之傳變,又分數種。後觀哈爾濱斯年報告之病狀,實甚複雜,今錄其原文於下,以備參考。

一九二一年春,哈爾濱報告文。斯年鼠疫之病狀:染後三日至七日,為潛伏期。先有頭痛、眩暈、食慾不振、倦怠、嘔吐等前驅證。或有不發前驅證者。繼則惡寒、戰慄,忽發大熱,達39℃一40℃以上,或稽留,或漸次降下,淋巴管發生腫脹。在發熱前或發熱之一二日內,即發腫塊一個,有時一側同發兩個,如左股腺與左腋窩腺而併發是也。該腫塊或化膿,或消散,殊不一定。大部沉嗜眠睡(此即少陰證之但欲寐之理),夜間每發譫語。初期多泄瀉二三次。尿含蛋白(此傷腎之徵)。病後一二日,肝脾常見肥大。輕證三四日體溫下降可愈。重證二日至七日多心臟麻痹(其脈象細微同於少陰病脈可知)。此證可分腺腫性、敗血性、肺炎性百斯篤(即鼠疫)三種。腺腫百斯篤最佔多數,一處或各處之淋巴管並其周圍組織俱發炎證。其鼠谿腺及大腿上三角部之淋巴腺尤易罹之。腋窩腺及頭部腺次之。又間侵後頭腺、肘前後腺、耳前後腺、膝膕腺等。其敗血性百斯篤,發大如小豆之斑,疼痛頗甚,且即變為膿疱,或更進而變壞疽性潰瘍,又有誘起淋巴腺炎者。肺炎性百斯篤之證,劇烈殊甚,一如加答兒性肺炎或格魯布肺炎,咯出之痰中含有百斯篤菌,乃最猛惡者也。

上段述鼠疫之情狀,可為詳悉盡致,而竟未言及治法,想西醫對於此證並無確實之治法也。且其謂輕證三四日體溫下降可愈;至其重證,體溫不下降,豈不可用藥使之下降?至言重證垂危,恆至心臟麻痹,推其麻痹之由,即愚所謂腎氣不上達於心,其陰陽之氣不相接續,心臟遂跳動無力,致脈象沉遲細弱也。此證若當其大熱之初,急投以坎離互根湯,既能退熱,又能升達腎氣,其心臟得腎氣之助,不至麻痹,即不難轉危為安也。又其謂大部沉嗜眠睡,與愚所經歷者之狀似昏睡,皆有少陰病但欲寐之現象,亦足徵愚謂此證系伏氣化熱入腎變成者,原非無稽之談也。特是愚前用之方,因在奉天未見傳染之毒,所以治法不備。後閱《山西醫志》,載有廈門吳錫璜《鼠疫消弭及療法》一篇,其用藥注重解毒,實能匡愚所不逮,爰詳錄之於下,以備治斯證者之採取。

原文:疫菌既染,危險萬狀。大略分為腺鼠疫、肺鼠疫二種。其為證也,先犯心臟,使心力衰弱;凡脈搏如絲,即為疫毒侵犯心臟惟一之確據。其次體溫速升,頭痛眩暈,或作嘔吐,漸漸意識朦朧,陷於昏睡譫語,狀態癡呆,行步蹣跚,眼結膜強度充血,舌帶白色,如石灰撒上,或汙紫如熟李,頸腺、腋窩、大腿上近陰處起腫脹疼痛,劇烈者三日即死。其神氣清者,可多遷延數日。尋常用方,有效有不效。茲將歷試有效者,詳細錄出,以公諸醫界。

【王孟英治結核法】

初起用王孟英治結核方合神犀丹多服累效。方用金銀花二兩,蒲公英二兩,皂刺錢半,粉甘草一錢。

嘔者,去甘草,加鮮竹茹一兩,若無鮮竹茹,可以淨青黛三錢代之。大便秘、熱重者,加大黃三錢,水煎合神犀丹服。如仍不止,用藏紅花二錢煎湯,送服真熊膽二分,即止。此方用蒲公英、金銀花、皂刺合神犀丹,不但解毒,兼能解血熱、散血滯,實為治鼠疫結核之聖藥。若白泡疔,本方去皂刺,加白菊花一兩。兼黑痘,用神犀丹、紫金錠間服。

達樵云:「病者發頭疼,四肢倦怠,骨節禁錮,或長紅點,或發丹疹,或嘔或瀉,舌乾喉痛,間有猝然神昏、痰湧、竅閉者,此係穢毒內閉,毒氣攻心,宜用芳香闢穢、解毒護心之品,闢穢驅毒飲主之。」

【闢穢驅毒飲】

西牛黃(八分研沖) 人中黃(三錢) 九節菖蒲(五分) 靛葉(錢半) 忍冬蕊(五錢鮮者蒸露亦可) 野鬱金(一錢)

水煎服。如見結核,或發斑,或生疔,加藏紅花八分、桃仁三錢、熊膽四分(送服)。大渴引飲,汗多,加犀角、金汁。神昏譫語,宜用至寶丹或安宮牛黃丸,開水和服,先開內竅。此證初起,不可即下,審其口燥,神昏,熱熾,有下證者,先闢穢解毒,然後議下,每獲效。下法用大黃煮湯,泡紫雪丹五分良。忌早用大苦大寒,以致冰閉。若脈道阻滯,形容慘淡,神氣模糊,惡核痛甚者,宜用解毒活血湯。

連翹(三錢) 柴胡(二錢) 葛根(二錢) 生地(五錢) 赤芍(三錢) 紅花(五錢) 桃仁(八錢) 川樸(一錢後下) 當歸(錢半) 甘草(二錢) 蘇木(二兩)

輕證初起,每三點鐘服一次。危證初起,兩點鐘服一次,或合數劑熬膏,連連服之。或熱,或渴,或出汗,或吐血,加生石膏一兩,蘆根汁一杯,和藥膏服,並多服羚羊角及犀角所磨之汁。孕婦加桑寄生一兩、黃芩一兩,略減桃仁、紅花。

熱甚口燥無津,脈象洪數,唇焦大渴者,用清瘟敗毒飲。項腫者,俗名蝦蟆瘟,用普濟消毒飲(二方俱見《溫熱經緯》),多服必效。吐紅涎者,鮮蘆根取汁和服。便秘者,加大黃三錢。

《千金方》曰:「惡核病者,肉中忽有核,累大如李核,小如豆粒,皮肉瘮痛,壯熱索,惡寒是也。與諸瘡根瘰癧結筋相似。其瘡根瘰癧因瘡而生,似緩無毒。惡核病猝然而起,有毒,若不治,入腹煩悶殺人。皆由冬受溫風,至春夏有暴寒相搏氣結成此毒也。」觀此論所謂惡核,似即系鼠疫之惡核。觀其所謂冬受溫風,至春夏又感寒而發,又似愚所謂伏氣化熱下陷少陰,由寒溫而變鼠疫也。蓋伏氣化熱之後,恆有因薄受外感而後發者。由斯知鼠疫之證,自唐時已有,特無鼠疫之名耳。

漢皋友人冉雪峰《鼠疫問題解決》,謂水不濟火則為陽燥,火不蒸水則又為陰燥,火衰不交於水固為陰燥,水凝自不與火交亦為陰燥。鼠疫之病,陰凝成燥,燥甚化毒之為病也。又謂:他證以脈洪數為熱進,微弱為熱退,此證則以微弱為熱進,洪數為熱退,皆與愚所論少陰證可變鼠疫,其病情脈狀莫不吻合。至冉雪峰所著之書,詳悉精微,無理不徹,無法不備,洵可為治鼠疫者之金科玉律,而拙論中未採用其方者,正以全書之方皆宜遵用,非僅可採用其一二也。欲研究鼠疫之治法者,取冉雪峰之書與拙論參觀可也。

香山友人劉蔚楚,治鼠疫結核之劇者,曾重用麝香六分,作十餘次,用解毒活血清火之藥煮湯,連連送下而愈。冉雪峰治鼠疫方中,亦有用所煮湯藥送服麝香,以通絡透毒者,又可補吳錫璜方中所未備也。

欒州友人朱缽文告愚曰:「余有善消鼠疫結核之方,用川大黃五錢,甘草五錢,生牡蠣六錢(搗碎),栝蔞仁四十粒(搗碎),連翹三錢。煎湯服之,其核必消。」 按 :此方大黃五錢似近猛烈,而與甘草等分並用,其猛烈之性已化為緩和矣,所以能穩善建功也。

紹興何廉臣所編《全國名醫驗案類編》,最推重廣東羅氏芝園,謂其經驗弘富,細心揣摹,剖察病情如老吏斷獄,羅列治法如名將談兵,以活血去瘀之方,劃清鼠疫主治界限,允推卓識,爰為節述其因、證、方、藥,俾後學有所取法。

【一探原因】 城市汙穢必多,鬱而成沴,其毒先見。鄉村汙穢較少,鬱而成沴,其毒次及。故熱毒重蒸,鼠先受之,人隨感之,由毛孔氣管入達於血管,所以血壅不行也。血已不行,漸紅漸腫,微痛微熱,結核如瘰癧,多見於頸脅醃膀大腿之間,亦見於手足頭面腹背,爾時體雖不安,猶可支持,病尚淺也。由淺而深,愈腫愈大,邪氣與正氣相搏,而熱作矣。熱作而見為頭痛身痹,熱甚而見為大汗作渴,則病已重矣。

【二辨證候】 鼠疫初起,有先惡寒者,有不惡寒者,既熱之後即不惡寒,有先核而後熱者,有先熱而後核者,有熱核同見者,有見核不見熱者,有見熱不見核者,有汗有不汗者,有渴有不渴者,皆無不頭痛、身痛、四肢酸痹,其兼見者療瘡、癍、疹、衄、嗽、咯、吐,甚則煩躁、懊憹、昏譫、癲狂、痞滿、腹痛、便結旁流、舌焦起刺、鼻黑如煤、目瞑耳聾、骨痿足腫、舌唇裂裂、脈厥體厥,種種惡證,幾難悉數,無非熱毒迫血成瘀所致。然其間亦有輕重:核小、色白、不發熱,為輕證。核小而紅、頭微痛、身微熱、體微酸,為稍重證。單核紅腫、大熱、大渴、頭痛、身痛、四肢酸痹,為重證。或陡見熱渴痛痹四證,或初惡寒旋見四證,未見結核,及舌黑起刺,循衣摸床,手足擺舞,脈厥體厥,與疫證盛時,忽手足抽搐,不省人事,面身紅赤,不見結核,感毒最盛,壞人至速,皆至危證。

【三論治法方藥】 古方如普濟消毒飲、銀翹敗毒散,近方如銀翹散、代賑普濟散等,雖皆能清熱解毒,而無活血去瘀之藥,用之多不效。惟王清任活血解毒湯:桃仁八錢去皮尖打,紅花五錢,當歸錢半,川樸一錢,柴胡一錢,連翹三錢,赤芍三錢,生地五錢,葛根一錢,生甘草一錢。方以桃仁為君,而輔以當歸,去瘀而通壅;連、芍為臣,而兼以地,清熱而解毒,樸、甘為佐使,疏氣而和藥,氣行則血通;柴、葛以解肌退熱而拒邪,邪除則病愈。惟其對證用藥,故能投無不效。蓋此證熱毒本也,瘀血標也,而標實與本同重。故標本未甚者,原方可愈。標本已甚者,傳表宜加白虎;傳裡宜加承氣;毒甚宜加羚、犀。如連進後,汗出熱清,可減除柴、葛;毒下瘀少,可減輕桃、紅;其他當隨證加減。輕證照原方一服。稍重證,日夜二服,加金銀花、竹葉各二錢;如口渴微汗,加石膏五錢,知母三錢。重證、危證、至危證,於初起惡寒,照原方服,柴胡、葛根各加一錢;若見大熱,初加金銀花、竹葉各三錢,西藏紅花一錢,危證錢半,或加紫草三錢,蘇木三錢。疔瘡,加紫花地丁三錢,洋菊葉汁一杯沖。小便不利,加車前子三錢。痰多加川貝母三錢,生萊菔汁兩杯沖。若痰壅神昏,又非前藥可治,當加鮮石菖蒲汁一瓢沖,鮮竹瀝兩瓢沖,或礞石滾痰丸三錢包煎。若見癲狂,雙劑合服,加重白虎,並竹葉心、羚角、犀角、西藏紅花各三錢。血從上逆,見衄咯等證,加犀角、丹皮各三錢,鮮茅根、鮮蘆根各四兩。見癍加石膏一兩,知母五錢,元參二錢,犀角二錢。見疹加金銀花、牛蒡子各三錢,竹葉、大青葉、丹皮各二錢。老弱幼小,急進只用單劑,日夜惟二服,加石膏,大黃減半。所加各藥,小兒皆宜減半。五、六歲,一劑同煎,分二次服。重危之證,一劑作一服。幼小不能服藥,用針刺結核三四刺,以如意油調經驗塗核散(山慈菇三錢,真青黛一錢,生黃柏錢半,浙貝錢半,赤小豆二錢,共研細末)日夜頻塗十餘次可愈。婦女同治。惟孕婦加黃芩、桑寄生各三錢以安胎。初起即宜急服,熱甚尤宜急進,熱久胎必墜。若疑桃仁、紅花墜胎,可改用紫草、紫背天葵各三錢。惟宜下者除芒硝。以上諸法,俱從屢次試驗得來。證以強壯者為多,故於人屬強壯,毒盛熱旺,每於重危之證,必加羚角、犀角、西藏紅花,取其見效較捷耳。無如人情多儉,富者聞而退縮,貧者更可知矣。茲為推廣,分別熱盛毒盛兩途,隨證加藥,亦足以治病。如初系熱盛之證,加石膏、知母、淡竹葉或螺靨菜(或名雷公根)、龍膽草、白茅根之類,便可清熱。如兼有毒盛之證,加金銀花、牛蒡子、人中黃之類,便可以解毒。若熱毒入心包,羚角、犀角、藏紅花雖屬緊要,然加生竹葉心、生燈心、黃芩、梔子、麥冬心、蓮子心、元參心之類,便可除心包之熱毒。若熱毒入里,加大黃、朴硝、枳殼以瀉之,便可去腸胃之熱毒。

平潭友人李健頤,著有《鼠疫新篇》一書,蒙贈一冊。論鼠疫之病,謂繫有一種黑蟻傳染於鼠,再傳於人。其中所載之醫案治法,莫不精良,而遇此證之熱甚者,恆放膽重用生石膏,有一劑而用至八兩者,有治愈一證而用至二斤強者,可為有膽有識。爰錄其治愈之案一則,以為治斯病者之標準。

平潭蔡××,年五十八歲,初起惡寒,旋即發熱,熱甚口渴,手足痹疼,胯下贅生一核,熱痛非常,胸脹嘔血,目赤神昏,脈數苔黃。因其先觸睹死鼠,毛竅大開,毒氣傳入血管,潛伏體內;復因外感春陽之氣而為引線,是以胃熱則嘔逆,肺傷則噴血,熱深內竄肺絡,肺與心近,影響阻礙,心不守舍,故昏迷譫語。此證涉危篤,急宜清胃、瀉肺、攻毒、解熱重劑急進,庶能挽救。方擬用加減解毒活血湯加石膏、蘆根。

荊芥穗(三錢) 連翹(三錢) 金銀花(五錢) 浙貝母(三錢) 生地黃(五錢) 赤芍藥(三錢) 桃仁(五錢) 川紅花(三錢) 紫草(三錢) 生石膏(二兩搗細) 鮮蘆根(一兩) 雄黃精(一錢) 冰片(五分)

將前十一味煎湯兩盅,分兩次溫服。後二味共研細末,分兩次用湯藥送服。

將藥連服二劑,嘔平血止,熱退胸舒。將原方減雄黃,加錦紋大黃五錢,以瀉胃中餘毒,服兩劑,諸恙悉解。

88.論女子癥瘕治法

(附:化瘀通經散)

女子癥瘕,多因產後惡露未淨,凝結於衝任之中,而流走之新血,又日凝滯其上以附益之,遂漸積而為癥瘕矣。癥者,有實可徵,在一處不移。瘕者,猶可移動,按之或有或無,若有所假託。由斯而論,癥固甚於瘕矣。此證若在數月以里,其身體猶強壯,所結之癥瘕猶未甚堅,可用《金匱》下瘀血湯下之。然必如《金匱》所載服法,先製為丸,再煎為湯,連渣服之方效。

若其病已逾年,或至數年,癥瘕積將滿腹,硬如鐵石,月信閉塞,飲食減少,浸成癆瘵,病勢至此,再投以下瘀血湯,必不能任受;即能任受,亦不能將瘀血通下。惟治以拙擬理沖湯補破之藥並用,其身形弱者服之,更可轉弱為強。即十餘年久積之癥瘕,硬如鐵石,久久服之,亦可徐徐盡消。本方後附載有治愈之案若干,可參觀也。近在津門,用其方因證加減,治愈癥瘕數人。爰錄一案於下,以為治斯病之粗規。

天津張氏婦,年近四旬,自言:「五年之前,因產後惡露未淨,積為硬塊,其大如橘,積久漸大。初在臍下,今則過臍已三四寸矣。其後積而漸大者,按之猶軟。其初積之塊,則硬如鐵石,且覺其處甚涼。初猶不疼,自今年來漸覺疼痛。從前服藥若干,分毫無效,轉致飲食減少,身體軟弱,不知還可治否?」言之似甚懼者。愚曰:「此勿憂,保必愈。」因問其月信猶通否。言從前猶按月通行,今雖些許通行,已不按月,且其來浸少,今已兩月未見矣。診其脈,澀而無力,兩尺尤弱。爰為疏方:生黃耆四錢,黨參、白朮、當歸、生山藥、三稜、莪朮、生雞內金各三錢,桃仁、紅花、生水蛭各二錢,䗪蟲五個,小茴香錢半。煎湯一大盅,溫服。將藥連服四劑,腹已不疼,病處已不覺涼,飲食加多,脈亦略有起色。遂即原方去小茴香,又服五劑,病雖未消而周遭已漸軟。惟上焦覺微熱。因於方中加玄參三錢,樗雞八枚。又連服十餘劑,其癥瘕全消。

然癥瘕不必盡屬瘀血也。大抵瘀血結為癥瘕者,其人必礙生育,月信恆閉。若其人不礙生育,月信亦屢見者,其癥瘕多系冷積。其身形壯實者,可用炒熟牽牛頭次所軋之末三錢下之。所下之積恆為半透明白色,狀若綠豆粉所熬之糊。若其身形稍弱者,亦可用黃耆、人參諸補氣之藥煎湯,送服牽牛末。若畏服此峻攻之藥者,亦可徐服丸藥化之。方用胡椒、白礬各二兩,再用炒熟麥面和之為丸,桐子大。每服錢半,日兩次。服至月餘,其癥瘕自消。

若其處覺涼者,多服溫暖宣通之藥,其積亦可下。曾治張氏婦寒積,重用附子一案,詳附子解後,可參閱。

無論血瘀冷積,日服真鹿角膠四五錢(分兩次燉化服之),日久亦可徐消。蓋鹿角膠原能入衝任以通血脈,又能入督脈以助元陽,是以無論瘀血冷積,皆能徐為消化也。

近又擬一消癥瘕兼通經閉方。用炒白朮、天冬、生雞內金等分,為細末。以治癥瘕堅結及月事不通,每服三錢,開水送下,日再服。若用山楂片三錢煎湯,沖化紅蔗糖三錢,以之送藥,更佳。因用之屢有效驗,爰名為化瘀通經散。

雞內金原饒有化瘀之力,能化瘀當即善消癥瘕。然向未嘗單用之以奏效也。因所擬理沖湯中原有生雞內金三錢,方後注云:若虛弱者,宜去三稜、莪朮,將雞內金改用四錢。雞內金之消癥瘕,誠不讓三稜、莪朮矣。夫能消癥瘕,即能通月信,此原一定之理,然未經臨證實驗,不敢但憑理想確定也,後來津治楊氏女,因患瘰癧過服寒涼開散之藥,傷其脾胃,以致食後脹滿,不能消化,重用溫補脾胃之劑,加生雞內金二錢,以運化藥力。後服數劑來更方,言病甚見愈,惟初服此藥之夜,經即通下,隔前經期未旬日耳。因其病已見愈,聞此言未嘗注意,更方中仍有生雞內金二錢。又服數劑,來求更方,言病已全愈,惟一月之內,行經三次,後二次在服藥之後,所來甚少,仍乞再為調治。愚恍悟此誠因用雞內金之故。由此可確知雞內金通經之力。因憶在奉時,曾治宋氏女,胃有瘀積作疼,方中重用生雞內金,服數劑後,二便下血而愈。此固見雞內金消瘀之力,實並見雞內金通經之力也。總前後數案參觀,雞內金消瘀通經之力,洵兼擅其長矣。此方中伍以白朮者,恐脾胃虛弱,不任雞內金之開通也。更輔以天冬者,恐陰虛有熱,不受白朮之溫燥也。然雞內金必須生用,方有效驗,若炒熟用之則無效矣。

89.論用藥以勝病為主不拘分量之多少

嘗思用藥所以除病,所服之藥病當之,非人當之也(惟用藥不對病者則人當之而有害矣)。乃有所用之藥本可除病,而往往服之不效,間有激動其病愈加重者,此無他,藥不勝病故也。病足以當其藥而綽有餘力,藥何以能除病乎?愚感於醫界多有此弊,略舉前賢之醫案數則、時賢之醫案數則及拙治之醫案數則,以貢諸醫界同人。

明李士材治魯藩陽極似陰證,時方盛暑,寢門重閉,密設氈帷,身復貂被,而猶呼冷。士材往視之曰:「此熱證也。古有冷水灌頂法,今姑通變用之。」乃以生石膏三斤煎湯三碗,作三次服。一服去貂被,再服去氈帷,服至三次體蒸流汗,遂呼進粥,病若失矣。

清道光間,歸安江涵暾著《筆花醫鏡》,內載治一時疫發斑案,共用生石膏十四斤,其斑始透。

吳鞠通治何姓叟,手足拘攣,誤服桂附人參熟地等補陽,以致面赤,脈洪數,小便閉,身重不能轉側,手不能上至鬢,足蜷曲絲毫不能移動。每劑藥中重用生石膏半斤,日進一劑,服至三月後,始收全功。

又:治蠱脹,無汗,脈象沉弦而細。投以《金匱》麻黃附子甘草湯行太陽之陽,即以瀉厥陰之陰。麻黃去節,重用二兩,熟附子兩六錢,炙甘草二錢,煎湯五飯碗。先服半碗得汗至眉;二次汗至眼;約每次其汗下出寸許。每次服藥後,即啜鯉魚熱湯以助其汗。一晝夜飲完藥二劑,鯉魚湯飲一鍋,汗出至膝上,未能過膝。臍以上腫盡消,其腹仍大,小便不利。改用五苓散。初服不效,將方中肉桂改用新鮮紫油安邊青花桂四錢,又加遼人參三錢,服後小便大通,腹脹遂消。

山東海豐,清咸豐時有楊氏少婦,得奇疾:脊背腫熱,赤身臥帳中,若有一縷著身,即熱不能支。適有宜興蘇先生乘海船赴北闈,經過其處。其人精醫術,延為診視,斷為陽毒,俾用大黃十斤,煎湯十斤,放量陸續飲之,盡劑而愈。

蕭琢如著《遁園醫案》。其案中最善用《傷寒論》、《金匱》諸方。載有治其從妹腹中寒涼作疼,脈象沉遲而弦緊,每劑中重用烏附子二兩,連服附子近二十斤,其病始愈。

又:治余某妻,左邊少腹內有塊,常結不散,痛時則塊膨脹如拳,手足痹軟,遍身冷汗,不省人事,脈象沉緊,舌苔白厚而濕滑,面色暗晦。與通脈四逆湯,烏附子八錢;漸增至四兩。煎湯一大碗,分數次飲下。內塊遞減,證亦皆見輕。病人以為藥既對證,遂放膽煎好一劑頓服下,頃之面熱如醉,手足拘攣,舌尖麻,已而嘔吐,汗出,其病脫然全愈。

劉蔚楚著《遇安齋證治叢錄》,其中用大劑治愈險證尤多。如其治極重鼠疫,用白虎湯,生石膏一劑,漸加至斤余。治產後溫熱,用白虎加人參湯,一劑中用生石膏半斤,連服十餘劑始愈。治陽虛汗脫,用朮附湯,每劑術用四兩,漸加至一斤,天雄用二兩,漸加至半斤。如此膽識,俱臻極頂,洵堪為挽回重病者之不二法程也。

至於愚生平用大劑挽回重證之案甚多,其已載於醫方篇中,茲不復贅。惟即從前未登出者略錄數則,以質諸醫界同人。

奉天王姓婦,受妊惡阻嘔吐,半月勺水不存,無論何藥下咽即吐出,勢極危險。爰用自制半夏二兩(自制者中無礬味善止嘔吐)、生赭石細末半斤、生懷山藥兩半,共煎湯八百瓦藥瓶一瓶(約二十兩強)或涼飲溫飲,隨病人所欲,徐徐飲下,二日盡劑而愈。夫半夏、赭石皆為妊婦禁藥,而愚如此放膽用之毫無顧忌者,即《內經》所謂「有故無殞亦無殞也」。然此中仍另有妙理,詳參赭鎮氣湯下,可參觀。

西安縣張××腿疼,其人身體強壯,三十未娶,兩腿腫疼,脛骨處尤甚。服熱藥則加劇,服涼藥則平平,醫治年餘無效。其脈象洪實,右脈尤甚;其疼腫之處皆發熱,斷為相火熾盛,小便必稍有不利,因致濕熱相併下注。宜投以清熱利濕之劑。初用生石膏二兩,連翹茅根各三錢,煎湯服。後漸加至石膏半斤,連翹茅根仍舊,日服兩劑,其第二劑石膏減半。如此月餘,共計用生石膏十七斤,疼與腫皆大輕減;其飲食如常,大便日行一次,分毫未覺寒涼。囑其仍服原方,再十餘劑當脫然全愈矣。

奉天劉某,因常受鍋爐之炙熱,陰血暗耗,臟腑經絡之間皆蘊有熱性,至仲春又薄受外感,其熱陡發,表裡俱覺壯熱,醫者治以滋陰清熱之藥,十餘劑分毫無效。其脈搏近六至,右部甚實,大便兩三日一行,知其陽明府熱甚熾又兼陰分虛損也。投以大劑白虎加人參湯,生石膏用四兩,人參用六錢,以生山藥代方中粳米,又加玄參、天冬各一兩,煎湯一大碗,分三次溫飲下,日進一劑。乃服後其熱稍退,藥力歇後仍如故。後將石膏漸加至半斤,一日連進二劑,如此三日,熱退十之八九,其大便日下一次,遂改用清涼滋陰之劑,數日全愈。共計所用生石膏已八斤強矣。

愚在籍時曾治一壯年癲狂失心,六脈皆閉,重按亦分毫不見(於以知頑痰能閉脈)。投以大承氣湯加赭石二兩,煎湯送服甘遂細末三錢(此方名蕩痰加甘遂湯以治癲狂之重者,若去甘遂名蕩痰湯以治癲狂之輕者,二方救人多矣)。服後大便未行。隔數日(凡有甘遂之藥不可連日服之,連服必作嘔吐)將藥劑加重,大黃赭石各用三兩,仍送服甘遂三錢,大便仍無行動。遂改用巴豆霜五分,單用赭石細末四兩煎湯送下,間三日一服(巴豆亦不可連服,若連服則腸胃腐爛矣)。每服後大便行數次,雜以成塊之痰若干。服至兩次,其脈即出。至五次,痰淨,其癲狂遂愈。復改用清火化瘀之藥,服數劑以善其後。

90.論治疔宜重用大黃

(附:大黃掃毒湯)

瘡瘍以疔毒為最緊要,因其毒發於臟腑,非僅在於經絡。其脈多見沉緊。緊者毒也,緊在沉部,其毒在內可知也。至其重者,發於鳩尾穴處,名為半日疔,言半日之間即有關於人性命也。若系此種疔毒,當於未發現之前,其人或心中怔忡,或鳩尾處隱隱作疼,或其處若發炎熱,似有漫腫形跡,其脈象見沉緊者,即宜預防鳩尾穴處生疔,而投以大劑解毒清血之品。其大便實者,用大黃雜於解毒藥中下之,其疔即可暗消於無形。此等疔毒,若待其發出始為療治,恆有不及治者矣。

至若他處生疔,原不必如此預防,而用他藥治之不效者,亦宜重用大黃降下其毒。憶愚少時,見同里患疔者二人,一起於腦後,二日死;一起於手三里穴,三日死。彼時愚已為人疏方治病,而聲名未孚於鄉里,病家以為年少無閱歷,不相延也。後愚堂侄女於口角生疔,疼痛異常,心中忙亂。投以清熱解毒藥不效,脈象沉緊,大便三日未行。恍悟寒溫之證,若脈象沉洪者,可用藥下之,以其熱在裡也。今脈象沉緊,夫緊為有毒(非若傷寒之緊脈為寒也),緊而且沉,其毒在裡可知。律以寒溫脈之沉洪者可下其熱,則疔毒脈之沉緊者當亦可下其毒也,況其大便三日未行乎。遂為疏方:大黃、天花粉各一兩,皂刺四錢,穿山甲、乳香、沒藥(皆不去油)各三錢,薄荷葉一錢,全蜈蚣三大條。煎服一劑,大便通下,疼減心安。遂去大黃,又服一劑,全愈。方用大黃通其大便,不必其大便多日未行,凡脈象沉緊,其大便不滑瀉者,皆可用。若身體弱者,大黃可以斟酌少用。愚用此方救人多矣,因用之屢建奇效,遂名之為大黃掃毒湯。

友人朱缽文傳一治疔方,大黃、甘草各一兩,生牡蠣六錢,栝蔞仁四十粒搗碎,疔在上者川芎三錢作引,在兩臂者桂枝尖三錢作引,在下者懷牛膝三錢作引。煎服立愈。身壯實者,大黃可斟酌多用。此亦重用大黃,是以奏效甚捷也(「答陳××疑《內經》十二經有名無質」一節中有刺疔法,宜參觀)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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