尚论篇卷首

清·喻昌
来源:尚论篇

尚論篇卷首

尚論張仲景《傷寒論》大意

後漢張仲景,著《卒病傷寒論》十六卷,當世兆民,賴以生全。傳之後世,如日月之光華,旦而復旦,萬古常明可也。斯民不幸,至晉代不過兩朝相隔,其《卒病論》六卷已不可復睹。即《傷寒論》十卷,想亦劫火之餘,僅得之讀者之口授,故其篇目,先後差錯。賴有三百九十七法,一百一十三方之名目,可為校正。太醫令王叔和,附以己意,編集成書,共二十二篇。後人德之,稱為仲景之徒。究竟述者之明,不及作者之聖,祗令學者童而習之,白首不得其解。雖有英賢輩出,卒莫能捨叔和疆畛,追溯仲景淵源。於是偶窺一班者,各鳴一得。如龐安常、朱肱、許叔微、韓祇和、王實之流,非不互有闡發,然不過為叔和之功臣止耳,未見為仲景之功臣也。今世傳仲景《傷寒論》,乃宋秘閣臣林億所校正,宋人成無己所詮註之書也。林億不辨朱紫菽粟,謂自仲景於今八百餘年,惟王叔和能學之。其間如葛洪、陶弘景、胡洽、徐之才、孫思邈輩,皆不及也。又傳稱成無己注《傷寒論》十卷,深得長沙公之秘旨。殊不知林、成二家,過於尊信叔和,往往先傳後經,將叔和緯翼仲景之辭,且混編為仲景之書,況其他乎!如一卷之平脈法,二卷之序例,其文原不雅馴,反首列之,以錯亂聖言,則其所為校正,所為詮註者,乃仲景之不幸,斯道之大厄也。元泰定間,程德齋作《傷寒鈐法》,尤多不經。國朝王履,並三百九十七法,一百一十三方,亦竊疑之。謂仲景書甚平易明白,本無深僻,但王叔和雜以己意,遂使客反勝主,而仲景所以創法之意,淪晦不明。今欲以傷寒例居前,六經病次之,類傷寒病又次之。至若雜病、雜脈、雜論與傷寒無預者,皆略去。計得二百八十三條,並以「治」字易「法」字,而曰二百八十三治。雖有深心,漫無卓識,亦何足取?萬曆間,方有執著《傷寒條辨》,始先即削去叔和《序例》,大得尊經之旨。然未免失之過激,不若愛禮存羊,取而駁正之。是非既定,功罪自明也。其於太陽三篇,改叔和之舊,以風寒之傷營衛者分屬,卓識超越前人。此外不達立言之旨者尚多,大率千有餘年,若明若昧之書,欲取而尚論之,如日月之光昭宇宙,必先振舉其大綱,然後詳明其節目,始為至當不易之規。誠以冬春夏秋,時之四序也。冬傷於寒,春傷於溫,夏秋傷於暑熱者,四序中主病之大綱也。舉三百九十七法,分隸於大綱之下,然後仲景之書,始為全書。其冬傷於寒一門,仲景立法,獨詳於春夏秋三時者,蓋以春夏秋時令雖有不同,其受外感則一,自可取治傷寒之法,錯綜用之耳。仲景《自序》云:學者若能尋余所集,思過半矣!可見引伸觸類,治百病有餘能,況同一外感乎!是春夏秋之傷溫、傷熱,明以冬月傷寒為大綱矣。至傷寒六經中,又以太陽一經為大綱,而太陽經中,又以風傷衛、寒傷營、風寒兩傷營衛為大綱。向也,大綱混於節目之中,無可尋繹,只覺其書之殘缺難讀。今大綱既定,然後詳求其節目,始知仲景書中,矩則森森。毋論法之中更有法,即方之中亦更有法。通身手眼,始得一一點出,讀之而心開識朗,不復為從前之師說所爚浸。假繇其道而升堂入室,仲景彌光,而吾生大慰矣!知我罪我,亦何計哉!

尚論仲景《傷寒論》,先辨叔和編次之失

嘗觀王叔和彙集扁鵲、仲景、華元化先哲脈法為一書,名曰《脈經》。其於仲景《傷寒論》,尤加探討。宜乎顯微畢貫,曲暢創法制方之本旨,以啟後人之信從可也。乃於匯脈之中,間一匯證,不該不貫,猶曰匯書之常也。至於編述傷寒全書,苟簡粗率,仍非作者本意,則吾不知之矣。如始先序例一篇,蔓引贅辭;其後可與不可諸篇,獨遺精髓;平脈一篇,妄入己見。總之,碎剪美錦,綴以敗絮,盲瞽後世,無由復睹黼黻之華。泥於編述大意,私淑原委,自首至尾,不敘一語。明是賈人居奇之術,致令黃岐一脈,斬絕無遺。悠悠忽忽,沿習至今,所謂千古疑城,莫此難破。茲欲直溯仲景全神,不得不先勘破叔和。如太陽經中,證緒分頭,後學已難入手,乃更插入溫病、合病、並病、少陽病、過經不解病,坐令讀者茫然。壁諸五穀,雖為食寶,設不各為區別,一概混種混收,鮮不貽耕者、食者之困矣。如陽明經中,漫次仲景偶舉問答一端,隸於篇首。綱領倒置,先後差錯,且無扼要。至於春溫夏熱之證,當另立大綱,顓自名篇者,乃懵然不識。此等大關一差,則冬傷於寒,春傷於溫,夏秋傷於暑熱之旨盡晦。至後人誤以冬月之方,施於春夏,而歸咎古方之不可以治今病者,誰之過歟?至於霍亂病、陰陽易、差後勞復等證,不過條目中事耳。乃另立篇名,與六經並峙,又何輕所重,而重所輕耶?仲景之道,人但知得叔和而明,孰知其因叔和而墜也哉!

尚論仲景《傷寒論》,先辨林億、成無己校注之失

王叔和於仲景書,不察大意,妄行編次補綴,尚存闕疑一線。觀其篇首之辭,謂痙、濕、暍雖同為太陽經病,以為宜應別論者,其一徵也。觀其篇中,謂疾病至急,倉卒尋按,要旨難得,故重集可與不可方治者,其一徵也。觀其篇末,補綴脈法,分為二篇,上篇仍仲景之舊,下篇托仲景以傳,猶未至於顛倒大亂者,其一徵也。第其不露補綴之痕,反以平脈本名,易為辨脈,而陰行一字之顛倒,此吾所為譏其僭竊耳。若夫林億之校正,成無己之詮註,則以脈法為第一卷矣。按仲景自敘云:「平脈辨證,為《傷寒卒病論》合十六卷。」則脈法洵當隸於篇首。但晉承漢統,仲景遺書未湮,叔和補綴之言不敢混入,姑附於後,不為無見。二家不察,竟移編篇首。此後羚羊掛角,無跡可求,詎能辨其孰為仲景,孰為叔和乎?然猶隱而難識也,其序例一篇,明系叔和所撰,何乃列於第二卷?豈以仲景之書非序例不能明耶?即使言之無弊,亦無先傳後經之理;況其蔓引贅辭,橫插異氣,寸瑜尺瑕,何所見而崇信若是?致令後學畫蛇添足,買櫝還珠,煌煌聖言,千古無色。是二家羽翼叔和以成名,比以長君逢君,無所逃矣。至其註釋之差,十居六七。夫先已視神髓為糟粕矣,更安望闡發精理乎!

駁正王叔和《序例》

王叔和序例,傳習已久,中人已深,欲削去之,而坊刻盛行,難掩眾目。姑存原文,駁正其失,以定所宗。非故攻擊前賢,實不得已之思耳!

《陰陽大論》云:春氣溫和,夏氣暑熱,秋氣清涼,冬氣冷冽,此則四時正氣之序也。冬時嚴寒,萬類深藏,君子固密,則不傷於寒。觸冒之者,乃名傷寒耳。其傷於四時之氣,皆能為病。以傷寒為毒者,以其最成殺厲之氣也。

引用《內經》,足見大意。然入一毒字,便開過端。

中而即病者,名曰傷寒;不即病者,寒毒藏於肌膚。

寒邪由肌膚而入,辛苦之人,邪藏肌膚則有之;若膏粱輩,冬不藏精者,其寒邪且有藏於骨髓者矣。是未可以一端定也。

至春變為溫病。

變字下得怪誕駭人。

設謂春氣既轉為溫,則病發不當名傷寒,當變其名為溫病則正矣。

至夏變為暑病。

此一語尤為無據。蓋暑病乃夏月新受之病,豈有冬月伏寒,春時不發,至夏始發之理乎?

設謂夏氣既轉為熱,外邪當變名為熱病則正矣。

暑病者,熱極重於溫也。

此一語,更添蛇足。設有冬時伏寒,至春不發,其邪本輕可知,豈有反重於溫之理乎?其誤始於楊操。

是以辛苦之人,春夏多溫熱病,皆由冬時觸寒所致,非時行之氣也。

《內經》但言冬傷於寒,春必病溫,未嘗言夏必病暑也。但言夏傷於暑,秋必痎瘧,未嘗牽引冬春也。其意蓋謂春月之病始於冬,秋月之病始於夏耳。此等關頭不徹,故以溫熱病並舉,故謂暑重於溫。

凡時行者,春時應暖,而反大寒;夏時應熱,而反大涼;秋時應涼,而反大熱;冬時應寒,而反大溫。此非其時而有其氣。是以一歲之中,長幼之病多相似者,此則時行之氣也。

未明傷寒,先明異氣,借客形主,似無不可。但傷寒要領,全不挈出,通篇有客無主,殊不可耳。

大欲候知四時正氣為病,及時行疫氣之法,皆當按鬥歷占之。九月霜降後,宜漸寒,向冬大寒,至正月雨水節後,宜解也。所以謂之雨水者,以冰雪解而為雨水故也。至驚蟄二月節後,氣漸和暖,向夏大熱,至秋便涼。從霜降以後,至春分以前,凡有觸冒霜露,體中寒即病者,謂之傷寒也。其冬有非節之暖者,名曰冬溫。冬溫之毒,與傷寒大異,冬溫復有先後,更相重沓,亦有輕重,為治不同,證如後章。

漫衍己意,明異氣之輕重不同,於仲景之文無涉,況復所言紕繆。

證如後章,其意指篇後溫瘧、風溫、溫毒、溫疫為言。此無識之最者也。然後來諸家,偏奉之為祖,詎非得所託而傳信耶?真紫之奪朱,鄭聲之亂雅樂矣!詳辨附序例後。

從立春節後,其中無暴大寒,又不冰雪,而有人壯熱為病者,此屬春時陽氣,發於冬時伏寒,變為溫病。

於字費解。

到底說變為溫病,直是詖淫生心。

從春分以後,至秋分節前,天有暴寒者,皆為時行寒疫也。

此正春溫、夏暑、秋熱三氣主病之時,何乃全不序及,反重衍夏秋之異氣,攪亂經常,豈以三時原無正氣主病乎?抑仲景論中原無綱領可求乎?可見醫事自晉代已失所宗,何況今日哉!

三月四月,或有暴寒,其時陽氣尚弱,為寒所折,病熱猶輕;五月六月,陽氣已盛,為寒所折,病熱則重;七月八月,陽氣已衰,為寒所折,病熱亦微。其病與溫及暑病相似,但治有殊耳。

以陽氣為暴寒所折,而分病熱之輕重。前云暑病重於溫,以此左見耳。

叔和未嘗序明溫暑病也,茲云異氣病與溫暑病相似,但治有殊。然則溫暑病將何似耶?將何治耶?疏漏多矣!

十五日得一氣,於四時之中,一時有六氣,四六名為二十四氣也。然氣候亦有應至而不至,或有未應至而至者,或有至而太過者,皆成病氣也。但天地動靜,陰陽鼓擊者,各正一氣耳,是以彼春之暖,為夏之暑;彼秋之忿,為冬之怒。

蔓衍《內經》,不見大意。

是故冬至之後,一陽爻升,一陰爻降也。夏至之後,一陽氣下,一陰氣上也。

此復姤二卦之義,引入序例不切。

斯則冬夏二至,陰陽合也;春秋二分,陰陽離也。

此分至之義。《內經》謂至則氣同,分則氣異。何等明顯!才換合離二字,便自駭觀。

陰陽交易,人變病焉。

《內經》謂陰陽相錯,而變由生也。何等圓活!才換交易變病等字便費解。此變溫、變暑所自來乎!

此君子春夏養陽,秋冬養陰,順天之剛柔也。

《內經》謂養陽以涼、以寒,養陰以溫、以熱。所以然者,從其根故也。妙義合為疏出。

小人觸冒,必嬰暴疹。須知毒烈之氣,留在何經而發何病,詳而取之。

前云寒毒藏於肌膚,此云不知留在何經而發何病,非故自相矛盾,其意實為溫瘧、風溫、溫毒、溫疫作開山祖師也,後人孰辨其為一場懵憧乎?

是以春傷於風,夏必飧泄;夏傷於暑,秋必病瘧;秋傷於濕,冬必咳嗽;冬傷於寒,春必病溫。此必然之道,可不審明之?

此傷於四時之正氣而為病者。但《內經》先言冬傷於寒,春必病溫,乃至傷風、傷暑,以次遞及。見春夏秋三時之病,多始於冬。秋冬二時之病,多始於夏耳。然飧泄與咳嗽兼涉內因,惟傷寒、傷溫、傷暑方是外感之正。仲景會此意,故以傷寒立論,而苞舉溫暑在內。如絲入扣,始非不知而作。若叔和引經,止以春夏秋冬為序,渾與流俗之見無別矣。此歧路之紛趨,所由來者遠也。

傷寒之病,逐日淺深,以施方治。今世人傷寒,或始不早治,或治不對病,或日數久淹,困乃告醫。醫人又不依次第而治之,則不中病。皆宜臨時消息制方,無不效也。今搜採仲景舊論,錄其證候診脈聲色,對病真方有神驗者,擬防世急也。

仲景之書,叔和但言搜採,其非寤寐神遊可知。所以不窺作者之原,漫無表章之實,孰謂叔和為仲景之徒耶?

又土地溫涼,高下不同,物性剛柔,餐居亦異。是故黃帝興四方之問,岐伯舉四治之能,以訓後賢,開其未悟者。臨病之工,宜須兩審也。

仲景於黃岐之道,以述為作,另闢手眼。叔和凡引《內經》之文,皆非典要,安能發明其什一!

凡傷於寒,則為病熱,熱雖甚,不死。若兩感於寒而病者,必死。尺寸俱浮者,太陽受病也,當一二日發。以其脈上連風府,故頭項痛,腰脊強。尺寸俱長者,陽明受病也,當二三日發。以其脈挾鼻、絡於目,故身熱、目疼、鼻乾、不得臥。尺寸俱弦者,少陽受病也,當三四日發。以其脈循脅,絡於耳,故胸脅痛而耳聾。此三經皆受病,未入於府者,可汗而已。尺寸俱沉細者,太陰受病也,當四五日發。以其脈布胃中,絡於嗌,故腹滿而嗌乾。尺寸俱沉者,少陰受病也,當五六日發。以其脈貫腎,絡於肺,系舌本,故口燥舌乾而渴。尺寸俱微緩者,厥陰受病也,當六七日發。以其脈循陰器,絡於肝,故煩滿而囊縮。此三經皆受病,已入於府,可下而已。

入府未入府,少變《內經》入藏原文,此處卻精。

若兩感於寒者,一日太陽受之,即與少陰俱病,則頭痛、口乾、煩滿而渴;二日陽明受之,即與太陰俱病,則腹滿、身熱、不欲食、讝語;三日少陽受之,即與厥陰俱病,則耳聾,囊縮而厥;水漿不入,不知人者,六日死。若三陰三陽、五藏六府皆受病,則營衛不行,府藏不通則死矣。

其得病,陰陽兩證俱見;其傳經,亦陰陽兩經俱傳,則邪氣彌滿充斥,法當三日主死。然必水漿不入,不知人者,方為營衛不行,腑臟不通,更越三日,而陽明之經脈始絕也。引《內經》微旨,序兩感病甚精。

其不兩感於寒,更不傳經,不加異氣者,至七日太陽病衰,頭痛少愈也;八日陽明病衰,身熱少歇也;九日少陽病衰,耳聾微聞也;十日太陽病衰,腹減如故,則思飲食;十一日少陰病衰,渴止舌乾,幹當作潤。已而嚏也;十二日厥陰病衰,囊縱,少腹微下,大氣皆去,病人精神爽慧也。

自凡傷於寒則為病熱至此,皆《內經·熱論》篇原文。叔和但增更不傳經八個字,便有許多牽強。

若過十三日以上不間,尺寸陷者,大危。

尺寸之脈深陷,正氣衰微,莫能載邪外出,既已通經,其病不間,誠為危候。

若更感異氣,變為他病者,當依舊壞證病而治之。

仲景於壞證全不立法,其太陽經之壞證,知犯何逆,原用大陽經本法治之;其少陽經之壞證,知犯何逆,原用少陽經本法治之,豈有更加異氣,可雜用太少二經諸法治之之理?觀此,則叔和漫不知壞證作何解,乃教後人遵用其法,所謂一盲引眾盲,相將入火坑也,悲哉!

若脈陰陽俱盛,重感於寒者,變為溫瘧;陽脈浮滑,陰脈濡弱者,更遇於風,變為風溫;陽脈洪數,陰脈實大者,更遇溫熱,變為溫毒,溫毒為病最重也;陽脈濡弱,陰脈弦緊者,更遇溫氣,變為溫疫。以此冬傷於寒,發為溫病,脈之變證,方治如法。

叔和每序傷寒,必插入異氣,欲鳴己得也。及序異氣,則借意《難經》,自作聰明,漫擬四變,疑鬼疑神,駸成妖妄。《難經》雖云傷寒有五,其脈有變否?變者,辨也,辨脈定證也。設使叔和稍為平易,但云冬傷於寒,至春重感於寒,其脈陰陽俱盛者,名為溫瘧;冬傷於寒,至春更遇於風,其脈陽浮滑,陰濡弱者,名為風溫;乃至溫毒、溫疫,俱順理立說,則雖擬病失倫,而大關不害為正。其如叔和未肯平易何?後世但知叔和為《傷寒論》作序例,不識其草澤奸雄,稱孤道寡。故有晉以後之談醫者,皆偽統也。今移論春溫大意,並論溫疫大意,二篇附序例後,其詳載在春溫卷中。

凡人有疾,不時即治,隱忍冀差,以成錮疾。小兒女子,益以滋甚。時氣不和,便當早言,尋其邪由,及在腠理,以時治之,罕有不愈者。患人忍之數日乃說,邪氣入藏,則難可制,此為家有患,備慮之要。

凡作湯藥,不可避晨夜,覺病須臾,即宜便治,不等早晚,則易愈矣。如或差遲,病即傳變,雖欲除治,必難為力。服藥不如方法,縱意違師,不須治之。

此《巴人》、《下里》之音,通國所為和之者乎!

凡傷寒之病,多從風寒得之。始表中風寒,入里則不消矣。未有溫覆而當不消散者。不在證治,擬欲攻之,猶當先解表,乃可下之。若表已解,而內不消,非大滿,猶生寒熱,則病不除。若表已解,而內不消大滿大實,堅有燥屎,自可除下之,雖四五日,不能為禍也。若不宜下而便攻之,內虛熱入,協熱遂利,煩躁諸變,不可勝數,輕者困篤,重者必死矣!

叔和筆力軟弱纏擾,如此一段,入理深談,正未可及。後人不善讀者,每遇陽明二三日下證,藉為口實,延至六七日方下,而枯槁無救者多矣。此則於叔和何尤!

夫陽盛陰虛,汗之則死,下之則愈。

引《難經》,詞不達意,最足惑人。其意謂陽邪不解,下入陰中,以陽乘陰,則為陽盛陰虛,故可下而不可汗。然前云此三陰邪入於裡,可下而已,於理甚精,此但云陽盛陰虛,則陽邪或在本位而未入於府,尚不可知,安見其可下乎?若然,所云大滿猶生寒熱,不可攻下之說,自相矛盾矣。

陽虛陰盛,汗之則愈,下之則死。

陽虛陰盛,多有直中陰經之候。汗之則愈,談何容易!其意謂陰乘陽位,則為陽虛陰盛,故可汗而不可下。然外邪初入陽分,終非陰盛可擬。《難經》有問有答,即表病里曷不繹明引之?

夫如是,則神丹安可以誤發?甘遂何可以妄攻?虛盛之治,相背千里,吉凶之機,應若影響,豈容易哉?況桂枝下咽,陽盛則斃。

風邪入衛,則為陽邪熾盛於表,仲景用桂枝湯以解散肌表之邪,正天然不易之良法也。何反構此危詞,豈誤以寒邪入營為陽盛耶?夫寒邪入營,但為陰邪熾盛於表,所以仲景於脈浮緊無汗者,有桂枝之禁,謂當用麻黃湯也。即誤用桂枝亦未必遂成死證,況於下咽即斃,視等砒霜,妄為鄭重。叔和全不達仲景之旨,毋怪後人之吠聲矣!

承氣入胃,陰盛以亡。

即《難經》陽虛陰盛,下之則死之說,衍入承氣,務以惑人。

直中陰經之證,大勢陰盛陽虛;傳經傷寒之證,大勢陽盛陰虛;瘧證,大勢陰陽更盛更虛;內傷證,大勢陰陽偏盛偏虛。不可同語,亦不必語。

死生之要,在乎須臾,視身之盡,不暇計日。此陰陽虛實之交錯,其候至微;發汗吐下之相反,其禍至速。而醫術淺狹,懵然不知病源,為治乃誤,使病者殞沒,自謂其分,至今冤魂塞於冥路,死屍盈於曠野。仁者鑑此,豈不痛歟!

凡兩感病俱作,治有先後,發表攻裡,本自不同。而執迷妄意者,乃云神丹、甘遂,合而飲之,且解其表,又除其里,言巧似是,其理實違。夫智者之舉措也,嘗審以慎;愚者之動作也,必果而速。安危之變,豈可詭哉?世上之士,但務彼翕習之榮,而莫見此傾危之敗,惟明者居然能護其本,近取諸身,夫何遠之有焉?

兩感病,治有先後,發表攻裡,本自不同,持說甚正,惜其不致詳耳。

凡發汗溫服湯藥,其方雖言日三服,若病劇不解,當促其間,可半日中進三服。若與病相阻,即便有所覺。病重者,一日一夜,當晬時觀之,若服一劑,病證猶在,故當復作本湯服之。至有不肯汗出,服三劑乃解;若汗不出者,死病也。

凡得時氣病,至五六日,而渴欲飲水,飲不能多,不當與也,何者?以腹中熱尚少,不能消之,便更與人作病也。至七八日,大渴欲飲水者,猶當依證而與之。與之常令不足,勿極意也。言能飲一斗,與五升。若飲而腹滿,小便不利,若喘,若噦,不可與之也。忽然大汗出,是為自愈也。

凡得病,反能飲水,此為欲愈之病。其不曉病者,但聞病飲水自愈,小渴者,乃強與飲之,因成其禍,不可複數也。

時氣病,飲水,能消不能消;當與,勿強與,有次第。

凡得病厥,脈動數,服湯藥更遲,脈浮大減小,初躁後靜,此皆愈證也。

凡治溫病,可刺五十九穴。又身之穴,三百六十有五,三十六穴,灸之有害;七十九穴,刺之為災,並中髓也。

引用《內經》五十九刺之法,治溫中窾。

凡脈四損,三日死。平人四息,病人脈一至,名曰四損。脈五損,一日死。平人五息,病人脈一至,名曰五損。脈六損,一時死。平人六息,病人脈一至,名曰六損。脈盛身寒,得之傷寒;脈虛身熱,得之傷暑。脈陰陽俱盛,大汗出,不解者死;脈陰陽俱虛,熱不止者死。脈至乍疏乍數者死。脈至如轉索者,其日死。譫言妄語,身微熱,脈浮大,手足溫者生;逆冷,脈沉細者,不過一日死矣。此以前是傷寒熱病證候也。

引損脈入傷寒,大謬。

按:仲景遵《內經》熱病之旨,作《傷寒論》,明以《內經》為例,叔和可無序也。即欲附贅,引《內經》原文,發明切要,以便後學足矣。其插入異氣,蔓衍繁文,誠何心哉!豈以仲景所無,煉石足補天缺耶!則自勒一家言,另緯其後,聽人之從違可耳。乃造不經之說,混亂經常,至經常大義,不挈一語,以此網羅英賢,悉入彀中,其授受之途,蓋已千年長夜矣!有志躋仲景之堂者,能無大剖叔和之藩也哉!

論春溫大意,並辨叔和四變之妄

喻昌曰:春溫之證,《內經》云:冬傷於寒,春必病溫。又云:冬不藏精,春必病溫。此論溫起之大原也。《傷寒論》云:太陽病,發熱而渴,不惡寒者為溫病。若發汗已,身灼熱者,名曰風溫。風溫為病,脈陰陽俱浮,自汗出,身重,多眠睡,鼻息必鼾,語言難出。若被下者,小便不利,直視失溲。若被火者,微發黃色,劇則如驚癇,時瘛瘲,若火熏之。一逆尚引日,再逆促命期,此論溫成之大勢也。仲景以冬不藏精之溫,名曰風溫。其脈陰陽俱浮,正謂少陰腎與太陽膀胱一藏一府同時病發,所以其脈俱浮也。發汗後,身反灼熱,自汗出,身重,多眠睡,鼻息必鼾,語言難出,一一盡顯少陰本證,則不可復從太陽為治。況脈浮自汗,更加汗之,醫殺之也。所以風溫證斷不可汗,即誤下、誤火,亦經氣傷,而陰精盡,皆為醫促其亡,而一逆再逆,促命期矣。於此見東海西海,心同理同,先聖後聖,其揆一也。後人不察,惜其有論無方,詎知森森治法,全具於太陽少陰諸經乎?晉王叔和不究仲景精微之蘊,栽風種電,為不根之談。妄立溫瘧、風溫、溫毒、溫疫四變,不思時發時止為瘧,瘧非外感之正病也。春木主風而氣溫,風溫即是溫證之本名也。久病不解,其熱邪熾盛,是為溫毒,溫毒亦病中之病也。至溫疫則另加一氣,乃溫氣而兼瘟氣,又非溫證之常矣。今且先辨溫瘧,溫瘧正冬不藏精之候。但其感邪本輕,故止成瘧耳。黃帝問:溫瘧舍於何藏?岐伯對曰:溫瘧得之冬中於風,寒氣藏於骨髓之中,至春則陽氣大發,邪氣不能自出,因遇大暑,腦髓爍,肌肉消,腠理發泄,或有所用力,邪氣與汗皆出,此病藏於腎,其氣先從內出之於外也。如是者,陰虛而陽盛則熱矣。衰則氣復反入,入則陽虛,陽虛則寒矣。故先熱而後寒,名曰溫瘧。此可見溫瘧為冬不藏精,故寒邪得以入腎。又可見溫瘧遇溫,尚不易發,必大暑大汗始發之也。叔和反以重感於寒立說,豈其不讀《內經》乎?抑何不思之甚耶?今且再辨風溫,春月時令本溫,且值風木用事,風溫二字,自不得分之為兩,凡病溫者,悉為風溫。即如初春,地氣未升,無濕溫之可言也;天氣微寒,無溫熱之可言也;時令和煦,無溫疫之可言也;其所以主病之故,全繫於風。試觀仲景於冬月正病,以寒統之,則春月正病,定當以風統之矣。夫風無定體,在八方,則從八方:在四時,則從四時。春之風溫,夏之風熱,秋之風涼,冬之風寒,自然之道也。叔和因仲景論溫條中,重挈風溫,故謂另是一病,不知仲景於溫證中,特出手眼,致其叮嚀。見冬不藏精之人,兩腎間先已習習風生,得外風相召而病發,必全具少陰之證,故於溫字上加一風字,以別太陽之溫耳。叔和妄擬重感、重變,乃至後人作賦云:風溫濕溫兮,發正汗,則危惡難醫。又云:因知風溫汗不休,當用漢防己。隔靴搔癢,於本來之面目安在哉?今且再辨溫毒,夫溫證中之有溫毒,一如傷寒證中之有陽毒、陰毒也。傷寒不以寒毒另為一證,則溫病何得以溫毒更立一名耶?況溫毒復有陰陽之辨:太陽溫證,病久不解,結成陽毒;少陰溫證,病久不解,結成陰毒。叔和不知風溫為陰邪,故但指溫毒為陽毒,以致後人襲用黑膏、紫雪。陰毒當之,慘於鋒刃,其階厲亦至今未已耳。其溫疫一證,另辨致詳。

詳論溫疫,以破大惑

喻昌曰:聖王御世,春無愆陽,夏無伏陰,秋無悽風,冬無苦雨,乃至民無夭札,物無疵癘,太和之氣,彌滿乾坤,安有所謂溫疫哉?然而《周禮》儺以逐疫,方相氏掌之,則溫疫之由來,古有之矣。鄉人儺,孔子朝服而致其誠敬,蓋以裝演巨像為儺神,不過彷彿其形;聖人以正氣充塞其間,俾疫氣潛消,乃位育之實功耳。古人元旦汲清泉,以飲芳香之藥;上巳採蘭草,以襲芳香之氣,重滌穢也。後漢張仲景著《傷寒論》,欲明冬寒、春溫、夏秋暑熱之正,自不能併入疫病,以混常法。然至理已畢具於脈法中,叔和不為細繹,乃謂重感於寒,變為溫疫。又謂春時應暖,而復大寒;夏時應大熱,而反大涼;秋時應涼,而反大熱;冬時應寒,而反大溫;此非其時,而有其氣。是以一歲之中,長幼之病多相似者,此則時行之氣也。又謂冬溫之毒,與傷寒大異,冬溫復有先後,更相重沓,亦有輕重,為治不同也。又謂從春分節以後,至秋分節前,天有暴寒者,皆為時行寒疫也。蓋以春夏秋為寒疫,冬月為溫疫。所以又云:三月四月,或有暴寒,其時陽氣尚弱,為寒所折,病熱猶輕;五月六月,陽氣已盛,為寒所折,病熱則重;七月八月,陽氣已衰,為寒所折,病熱亦微。後人奉此而廣其義,謂春感清邪在肝,夏感寒邪在心,秋感熱邪在肺,冬感溫邪在腎。塤篪遞奏,舉世若狂矣。嗟嗟!疫邪之來,果寒折陽氣,乘其所勝,而直入精神魂魄之藏,人無噍類久矣。更有謂疫邪無形象、聲臭、定時、定方可言,是以一歲之中,長幼莫不病此,至病傷寒者,百無一二。治法,非疏里,則表不透;非戰汗,則病不解。愈摹愈遠,究竟所指之疫,仍為傷寒、傷溫、傷暑熱之正病。疏里,則下早可知;戰汗,則失表可知;只足自呈敗闕耳!夫四時不正之氣,感之者因而致病,初不名疫也。因病致死,病氣、屍氣,混合不正之氣,斯為疫矣。以故雞瘟,死雞;豬瘟,死豬;牛馬瘟,死牛馬。推之於人,何獨不然?所以饑饉兵凶之際,疫病盛行,大率春夏之交為甚。蓋溫暑熱濕之氣交結互蒸,人在其中,無隙可避。病者當之,魄汗淋漓。一人病氣,足充一室,況於連床並榻,沿門闔境,共驤之氣,益以出屍屍蟲,載道腐瑾,燔柴掩席,委壑投崖,種種惡穢,上溷蒼天清淨之氣,下敗水土物產之氣,人受之者,親上親下,病從其類,有必然之勢。如世俗所稱大頭瘟者,頭面腮頤腫如瓜瓠者是也;所稱蛤蟆瘟者,喉痹失音,頸筋脹大者是也;所稱瓜瓤瘟者,胸高脅起,嘔汁如血者是也;所稱疙瘩瘟者,遍身紅腫,發塊如瘤者是也;所稱絞腸瘟者,腹鳴乾嘔,水泄不通者是也;所稱軟腳瘟者,便清泄白,足重難移者是也。小兒痘瘡尤多。以上疫證不明治法,咸委之劫運,良可傷悼!大率瘟疫、痘疹,古昔無傳,不得聖言折衷,是以墮落叔和坑塹,曾不若俗見摸索病狀,反可顧名思義也。昌幸微窺仲景一班,其平脈篇中雲:寸口脈陰陽俱緊者,法當清邪中於上焦,濁邪中於下焦。清邪中上,名曰潔也;濁邪中下,名曰渾也。陰中於邪,必內慄也。凡二百六十九字,闡發奧理,全非傷寒中所有事,乃論疫邪從入之門,變病之總,所謂赤文綠字,開天闢地之寶符,人自不識耳。篇中大意,謂人之鼻氣通於天,故陽中霧露之邪者為清邪,從鼻息而上入於陽。入則發熱、頭痛、項強頸攣,正與俗稱大頭瘟、蛤蟆瘟之說符也。人之口氣通於地,故陰中水土之邪者為飲食濁味,從口舌而下入於陰。入則其人必先內慄、足膝逆冷、便溺妄出、清便下重、臍築湫痛,正與俗稱絞腸瘟、軟腳瘟之說符也。然從鼻從口所入之邪,必先注中焦,以次分布上下,故中焦受邪,因而不治,中焦不治,則胃中為濁,營衛不通,血凝不流,其釀變即現中焦,俗稱瓜瓤溫、疙瘩瘟等證,則又陽毒癰膿,陰毒遍身青紫之類也。此三焦定位之邪也。若三焦邪溷為一,內外不通,藏氣熏蒸,上焦怫鬱,則口爛食齗;衛氣前通者,因熱作使,遊行經絡藏府,則為癰膿;營氣前通者,因召客邪,嚏出、聲嗢、咽塞,熱擁不行,則下血如豚肝;然以營衛漸通,故非危候。若上焦之陽,下焦之陰,兩不相接,則脾氣於中,難以獨運,斯五液注下,下焦不闔,而命難全矣。傷寒之邪,先行身之背,次行身之前,次行身之側,由外廓而入;溫疫之邪,則直行中道,流布三焦。上焦為清陽,故清邪從之上入;下焦為濁陰,故濁邪從之下入;中焦為陰陽交界,凡清濁之邪,必從此區分。甚者三焦相溷,上行極而下,下行極而上,故聲嗢、咽塞、口爛、食齦者,亦復下血如豚肝,非定中上不及下,中下不及上也。傷寒邪中外廓,故一表即散;疫邪行在中道,故表之不散。傷寒邪入胃府,則腹滿便堅,故可攻下;疫邪在三焦,散漫不收,下之復合。此與治傷寒表裡諸法,有何干涉,奈何千年憒憒?試折衷以聖言,從前謬迷,寧不渙然冰釋哉?治法,未病前,預飲芳香正氣藥,則邪不能入,此為上也。邪既入,急以逐穢為第一義。上焦如霧,升而逐之,兼以解毒;中焦如漚,疏而逐之,兼以解毒;下焦如瀆,決而逐之,兼以解毒。營衛既通,乘勢追拔,勿使潛滋。詳訂諸方,載春溫方後。

有問:春夏秋蒸氣成疫,豈冬溫獨非疫耶?余曰:冬月過溫,腎氣不藏,感而成病,正與不藏精之春溫無異,計此時有春無冬,三氣即得交蒸成疫。然遇朔風驟發,則蒸氣化烏有矣!是以東南冬月患正傷寒者少,患冬溫及痘瘡者最多;西北則秋冬春皆患正傷寒,殊無溫疫痘瘡之患矣。此何以故?西北土高地燥,即春夏氣難上升,何況冬月之凝冱;東南土地卑濕,為霧露之區,蛇龍之窟,其溫熱之氣,得風以播之,尚有可耐;設旦暮無風,水中之魚,衣中之蝨,且為飛揚,況於人乎!蒸氣中,原雜諸穢,益以病氣、死氣,無分老少,觸之即同一病狀矣。此時朔風了不可得,故其氣轉積轉暴,雖有薰風,但能送熱,不能解涼。盛世所謂解慍阜財者,在兵荒反有注邪布穢之事矣。叔和以夏應大熱而反大寒為疫,詎知大寒正疫氣消弭之候乎?故疫邪熾盛,惟北方始能消受,詩惡譖人,思欲投畀有北,以熄其焰,析義精矣!鄉紳萬吉人,營葬五雷驚蛇之地,觸動土瘟;壯者病疫,少者病痘,一夕暴死五人。余令於營北,掘井二丈,投豬首、饅首、蒸飯,促引土氣下收,旋封其井,即得安全無損。此余偶試楊、曾之秘,非心得也。范文正公守饒,冬溫,吏請禱雪。公取薄冰置座,嘿坐良久,瑞雪滿空,頃深三尺,蟊賊疫鬼,何地潛蹤耶!可見先儒退藏於密,借凝冰為影草,已攝大地於清冷之淵矣,詎非法王手眼乎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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