洞天奥旨 卷四

清·陈士铎
来源:洞天奥旨

瘡瘍敷藥論

瘡瘍內散,第一善法也。至瘡口已潰,內不能散,必須外治之矣。外治之法最多,大約敷法為佳。敷者,化也、散也。乃化散其毒,使不壅滯耳。然瘍瘡之緩急不同,火毒之冷熱亦異,必須敷得其宜,而後效驗始速。如赤腫焮痛,此陽火之毒也,宜用寒性化毒敗火之藥敷之;如不變色,而腫勢深暗者,此陰火之毒也,宜用溫性化毒敗火之藥敷之;如不熱不涼,此半陰半陽之火毒也,宜用和解化毒敗火之藥敷之。自然肌肉不壞,而毒隨藥散,火隨藥消,膿易熟而肉不敗也。倘宜寒而用熱,愈增其外炎;倘宜熱而用寒,益添其內陷;倘宜和解而用攻擊,自至於敗壞而不止也。總之,瘡瘍貴內外兼治,而敷藥亦不可猛浪輕忽,要貴用得宜耳。

又曰:瘡瘍既以陰陽辨之矣,而陰陽之中,俱用敷藥貼之。如陽症用寒藥貼之,期其必散也,後用熱藥散之,不可竟用寒藥也;如陰瘡初起,即用熱藥,後不必又用寒藥也:如半陰半陽,以敷藥和之,雜用溫藥散之,不可先用寒後用熱也。故不必論其皮之厚薄,或先或後,或干或濕,或生或死,或香或臭,惟以三者消息之,斷不爽也。

瘡瘍治法論

瘡瘍治法甚多,針灸之外,有用溻浴之法者,有用熏炙之法者,有用點照之法者,有用追蝕之法者,有用蒸之法者,有用吸之法者,有用烙之法者。用之得宜,皆可奏功,用之失宜,皆能敗績,余所以一概棄而不用也。古人創造諸法,未嘗不效,故留法以示人,而無如後人不善用之,反至取敗耳。夫有效有不效,尚非萬全之法,況無功而有敗,又何取哉?余近得異人之傳,皆以內治收功,並不見有敗壞之時,間有敗壞之症,多是垂成別用以上外治之法,而變遷之也。故余益信溻浴、熏炙、照點、追蝕、蒸、吸、烙盡非良法也。宇宙之大,鐸何敢謂諸法儘可廢棄,或別有仙傳制度得宜,奏效如響,亦未可知,而鐸實未遇之也。以上諸法之內,追蝕而用水蛭以吮血,吸治而用贍蜍以收火,無害有益,似可用之,余則未敢信其皆善也。總之,爭先之法,莫妙用內治為良。內治必須急早治之,蓋治之早,則必散之速,治之緩,則必散之遲,何苦因循懈怠,必俟成膿出毒後,用諸法之紛紛哉。

瘡瘍調護論

瘡瘍火毒,亦甚大矣哉,而世人往往輕視,自以性命為兒戲也。大癰惡疔,至危至險,出生入死,多在呼吸之際,必宜謹慎。即小瘡細癤,亦不可輕忽。蓋七情犯之,十惡沖之,或食異禽野獸之味,未潰者忽變為深陷,已潰者倏易為黑紫,終年累月,醫療不轉,可不慎乎!無如世人,偏易相犯,其間諸忌之中,尤宜慎者,惱怒與色欲耳,然而犯惱怒者,不過瘡口有疼痛開裂之虞,若一犯色欲,則瘀肉有冰凍之苦,新肉有流水之害,然此猶陽症之瘡瘍也。苟是陰症,一犯色欲,多至暴亡,非大用人參、耆、朮、歸、熟,而重加金銀花、桂、附之品,以急救之,斷無生理,萬不可仍治其毒,而夭人性命也。世人何苦貪片刻之歡愉,受長夜之疼痛乎。或謂瘡口開裂流水,畢竟有火毒留於其中,恐純用大補,終非救療之法。不知瘡瘍已潰之後,原作陰虛治療,況已結痂而復碎,況已止血而流水,又有何火何毒,可已虛而重虛乎,毋怪頃刻之驟亡也。吾願行醫者,時將危語陳說於病人之前,庶幾少知畏懼,不至輕蹈色欲之戒乎。說知故犯,罪在病人,自取速亡,與醫者何尤哉。或曰:先生既云犯色欲之禁者,必用大補,乃用金銀花,獨非瀉毒之物乎,何所取而用之?不知金銀花雖曰化毒,實亦補氣血之品也,誠恐餘毒猶存,故爾用之,取其補而能斂,非取其瀉而去火也,倘真信其無毒,而單用補劑,尤治療之神,鐸又何敢議哉。

又曰:瘡瘍飲食之間,最宜細慎。如食驢馬、駝騾、豬狗、魚蝦、蟹鱉自死之屬,如鵝鴨、鴻雁、鷹雀、鴛鷺、鳩鴉、雞雉能言之類,如獐鹿、狐兔、虎豹、熊豺毒死之輩。如黃瓜、茄子、胡荽、生薑、蓼芥、蔥蒜、薤韭之物,如桃杏、棗慄、梨梅、櫻柿未熟之品,如饅首、蒸餅、餛飩,及燔熬煎炙、油膩飽食,均宜忌之。惟羊肉、蔓蘿蔔與黃白米糧可用。

舍癰從症論

瘡瘍之症,變怪百端,然皆因火毒之盛也。但火毒在未潰之前,其勢甚凶,其禍少緩,而火毒當已潰之後,其勢大衰,其禍更速。夫勢凶則禍速宜也,何故勢衰而禍轉不緩乎?不知癰疽與各惡瘡,當膿血崩泄之餘,其邪火熱毒盡行外越,所存余血盡化為膿,且隨之而同敗,惟一口正氣留戀於軀殼之中,又有何實之有。譬如強賊久居村莊,一旦變亂,劫人資財,擄人妻女,將各家金錢盡行席捲,驅少壯良民皆為盜黨而去,而城市空虛,所存父老子弟,非孱弱幼小,即瘡痍殺傷之輩,自救不遑,安能重整戈矛,再圖爭戰乎?且寇盜雖去,而無衣無食,何以度日。自然枵腹難熬,變生疾病,療生之不暇,又烏能修我牆垣,葺理茅舍乎?其捉襟露肘之苦,有不可言語形容者,於是痛定思痛,窘迫之狀,百倍於強梁,現在之日,往往民欲不從,而不可得者。故瘡瘍已潰之禍,較未潰之前而更速也。所以未潰之前,變止在於攻突之內,而已潰之後,變每出於敗壞之餘,實有意想之所不到者。當觀其所變以治症,而不可執其經以治病也。倘執經以治變,未有不速之死者矣。然則治變之法奈何?大補其胃氣,而不必問其火毒之存與不存者,此舍癰治症之法,即定變救癰之法也。名為舍癰,正所以療癰耳,願與同人共商之焉。

舍脈從癰論

瘡瘍之脈,未有不緊數洪大者,或浮而弦,或細而數,或澀而緊,或滑而洪,種種不同,必須辨其陰陽。大約細澀者,陰也;緊、數、洪、大、浮、滑,皆陽也。然陰陽之脈,更須分別已、未潰觀之,未潰之時,脈見緊、數、洪、大、浮、滑、弦、實者,乃順之脈也:若見細澀等脈則逆矣。已潰之時,脈見浮、沉、遲、細、軟、弱、澀,乃順之脈也;若見洪大等脈則逆矣。然而順逆不常,虛實宜別,脈可執而不可盡執也。脈既不可盡執,而癰則可見矣。往往有未潰之前,脈現洪大而得生,已潰之後,脈現細澀而反死。蓋攻補之異也。大約癰瘍各症,未潰宜補以用攻,已潰宜補而不可散,而脈之或洪大,或細澀,可不論也。

鐸又曰:癰瘍有變換之時,脈隨癰瘍之變換而遷改也。故瘡可據之以辨陰陽,而脈不可據之以辨虛實。以可據者可信脈,而不可據者豈可信脈哉。余素信脈者也,但人生癰瘍者,有時脈不可全信,所以從癰瘍而舍脈也,非脈不可信,而全不信。有如此人,亦宜善看癰瘍,參酌於二者之間而已。

舍時從癰論

凡四時之際,多發瘡瘍,非因時而發乎?然瘡瘍之發,多緣於火熱,夏天之時,正火熱時也。瘡瘍生於夏天,謂非火熱之極乎?然夏天瘡瘍是火熱也,若秋冬之時,其火已散,其熱已解,火散熱解,其毒已消,不比春天之郁正熾也。故瘡瘍生於四時,不可與夏天同論,以時有不同也。是以瘡瘍生於夏日,與生於四時有異。蓋夏日可據時以論症,而四時不可因症以論疴,以夏日有火熱,而四時無火熱也。夫夏日之火熱,隨外而動,四時之火熱,隨內而生,內無火熱,則外之火熱何以引之?苟外不必引,而內之火熱自動者,以內之火熱自甚也。故瘡瘍生於夏日者,內之火熱,因於外之火熱相逼也。瘡瘍生於四時者,內之火熱,不因於外之火熱相逼也。所以生於四時者,較夏日而更重。舍時從癰,又何疑哉。然則,腫赤煩躁,發熱飲冷,便秘作渴,脈洪數而實,雖在嚴寒之時,皆火熱也。必用苦寒之藥,瀉其陽而救其陰,則火熱自散,烏可因時冷而用熱藥哉。若脈細皮寒,瀉利腸鳴,飲食不入,嘔吐無時,手足逆冷,雖在盛暑之時,皆寒冷也。必用辛熱之劑,散其陰而回其陽,則火熱自解,烏可因時熱而用寒藥哉。誠以夏日不可與春日並斷,而尤不可與秋冬並論也。四時五虛五實之不同,而瘡瘍不可拘也,若泥而執之,則誤之甚矣。

又曰:五實之症,如腫赤煩躁、發熱引冷、便閉作渴、脈洪數者是也。雖生於嚴寒,必用大苦寒之藥,瀉其陽以救陰也。五虛之症,如脈細皮寒、瀉利腸鳴、飲食不入、嘔吐無時、手足逆冷者是也。雖生於盛暑,必用大辛熱之劑,散其陰以回陽也。若寒時治寒,熱時治熱,鮮不誤矣。

瘡瘍用金銀花論

瘡瘍必用金銀花者,以金銀花可以消火毒也。然毒實不同,有陰毒、陽毒之分。其毒之至者,皆火熱之極也。金銀花最能消火熱之毒,而又不耗氣血,故消火毒之藥,必用金銀花也。以金銀花可以奪命,不分陰陽,皆可治之。蓋此藥為純補之味,而又善消火毒,無奈世人以其消毒去火,而不肯多用,遂至無功,而且輕變重而重變死也。若能多用,何不可奪命於須臾,起死於頃刻哉。誠以金銀花少用則力單,多用則力厚而功巨也。故瘡瘍一門,舍此味無第二品也。所以瘡瘍初起,必用金銀花,可以止痛:瘡瘍潰膿,必用金銀花,可以去眩;瘡瘍收口,必用金銀花,可以起陷,然此猶補陽症之瘡瘍也。若陰症初生,背必如山之重,服金銀花而背輕矣;陰症潰膿,心如火焚,必服金銀花而心涼矣,陰症收口,瘡如刀割,必服金銀花而皮癢矣,然此猶陰症而無大變也。苟痛癢之未知,昏憒之罔察,內可洞其肺肝,外可窺其皮骨,飲之而不欲,食之而不知,惟金銀花與同人參大劑治之,亦可以奪命而返魂也,誰謂金銀花豈小補之物哉。而世人棄之者,因識其小而忘其大,是以他藥可以少用,而金銀花必須多用也。知金銀花之功力若此,又何患哉?

瘡瘍不可純委鬼神論

瘡瘍昏憒,多是虛症。其見神見鬼者,人謂是前愆夙債耳。夫前愆可以曉,蓋夙債可以今償,每用銀錢以買命,棄珠玉以贖怨,亦有得生者,世遂謂有鬼神,可以誠求,可以哀告耳。而孰知不然,蓋瘡瘍之鬼神,因虛而自作,不補其虛,而惟求鬼神之解結,鬼神其肯去乎?況鬼神之現,必非無由,因虛自召,非真有鬼神也。故補虛而鬼神自絕,不補其虛,虛且難回,鬼神何以去乎?苟能察其自虛,而大用金銀花之類,佐之參、耆、歸、術,則鬼神自去,正歸而邪自散也。及至瘡瘍漸愈,而鬼神暗失,始信前非。謂是無鬼無神之論,而仍不信者,謂之何哉?

鐸又曰:世有生瘡瘍而召鬼神者,亦有不生瘡瘍而多集鬼神者,是鬼神不因瘡瘍而有也。余醫瘡瘍者有年,往往見危困之時,每遇鬼神,痛哭呼號,暗擊重責而不已者,是瘡瘍確有鬼神也。及至大用參、耆之後,漸復其元,而佐之消毒去火之劑、健脾和胃之品,正氣日旺,邪氣日退,不必逐鬼而鬼自走,不必祛神而神自歸,豈藥可祛逐鬼神乎?可見人虛自召,補虛正祛鬼神之法,非鬼神之果無也。

鐸又曰:言鬼而神在其中,尼山云:敬鬼神而遠之。遠之者,敬之也,非無鬼無神之論。補虛者,正遠鬼神也。人能常敬鬼神,斷不戕賊身體,致生瘡瘍,以召鬼神,暗擊重責耳。

產婦生瘡瘍宜用補陰論

古人云:產後必大補氣血為主,其他俱從末治。可見產婦未有不虛者,虛則必用補氣補血之味。氣不補則氣衰,血不補則血少。氣血衰少者,陰不足故耳。故產婦必以補陰為先,以亡血過多,必至失陰耳。或謂陰不可以驟生,必先補氣,以氣能生血,氣旺則血旺,血旺則氣益旺矣。不知產婦之生瘡瘍者,不可徒補氣也,補氣必至生血,血旺而瘡瘍同旺者奈何?況瘡瘍之生,皆血虧耳。血虧則陰愈虧,補陰而瘡瘍自失。蓋陰能制夫陽也,陽受制則陰日旺矣。陰旺而瘡瘍之間,有血以潤腸胃,有血以蔭筋骨,又何火毒之不盡散乎?若補其陽,有不增瘡瘍之勢哉?故補陰於產婦,勝補陽於產婦也。是以補陰於陽中,不若補陰於陰中也。大約補陽者四,補陰者六,斷無陽旺而陰消矣。

鐸又曰:產婦生瘡瘍,當分別生產與未生產。未生產之前,胎不崩墮,血未虧也,止補陽以生氣,不必補陰以生血,少佐之消毒敗火藥則得矣。已生產之後,血大虧也,惟補陰以生血,兼且補陽以生氣,而消毒敗火之劑,不必佐之也。若慮瘡瘍之害,而不顧產婦之虛怯,一味消毒收火,鮮不誤矣。

瘡瘍不必隨經絡用藥論

瘡瘍之生,宜分經絡,既有經絡,烏可不分哉?吾以為不必分者,以瘡瘍貴去其火毒,不必逐經逐絡而用藥也。以瘡瘍之生,有經絡之分,而用藥之妙,單以消火毒為主,以火毒去而瘡瘍自失,經絡不必分而自分也。試思解火毒之藥,不外金銀花與蒲公英之類,若必隨經隨絡而分之,亦鑿之甚矣,用藥胡可雜哉。

鐸又曰:瘡瘍之生,不在一處,若不分別經絡,則五臟七腑何以清,頭面手足何以辨?不識不知,何所據以治痛癢哉?雖金銀花、蒲公英之類,皆可散消火毒,然無佐使之藥,引之以達於患處,亦不能隨經而入之,是經絡之藥不可不用,亦不可竟用之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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